第46章 二卷開始了~~ (38)
“你年紀不大,倒确實是很懂事的。”
清城點點頭,道:“那師伯你可不可以讓我去扶桑,我一定說服娘親,讓她跟我回家。”
東極搖搖頭,道:“清城,你若是長大懂事,便該知道此刻情形已經夠遭了。你若是離開魔宮,你爹又要為你懸心。再說你娘親若是心中有你爹爹,她自己會回來的。若你去勸說,即使你娘人回來,心若不在你爹身上,那便不如不回來。”
“師伯,你還是不相信我長大了。”清城輕輕一嘆。
“沒錯。”東極輕輕一笑,這丫頭才三十歲,自己幾十萬歲,相較之下,她實在是太過稚嫩。
可惜,他還是小看了這個清城。半日後,魔宮所有人都發覺清城不見了,稍稍推斷也知道她必是去了扶桑。
“君上,怎麽辦,要不要屬下去把城兒和娘娘接回來。”無殇忍不住開口道。
清和此刻正埋首于一堆公文中,狀似無暇理會。東極見狀,只擺擺手讓衆人退下。
“你真的不擔心?”東極問道。
“擔心有什麽用,城兒的性子像極了她,我一早料到她會去扶桑找她。”
“你故意放走她的?”
“也算不上,她若想走就走吧,當年我将陽靈帶回來,悉心照顧了三十年,可是換回的只是她一腔怨恨。有時我想,我再怎麽費心為她們打算,也未必能讨她們歡心。與其如此,不如随她們去吧,我也正好省省心。”
“你這就是賭氣的話了,”東極失笑,他這個師弟,倒是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你傳話下去,魔宮誰想走便走吧,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不會管。但是離了魔宮,再想回來,就不是那麽容易了。”清和思忖片刻,還是說道。
東極輕輕一笑,轉身傳話去了。
清心原本打算也去扶桑看看,聽到清和這樣吩咐,一時間還真不敢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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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猶疑東極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替清和感慨。再怎麽樣,他還是變着法地護着她們。仙魔兩界不比從前風平浪靜,這些孩子孤身出門,他還是擔心的。
作者有話要說:
☆、懷胎腹中
軟禁于太一殿的日子過得很快,陌上桑每日白天都會來陪陽靈吃飯說話,晚上等到陽靈睡下,他便去無音洞跪着,直到天再一次大亮他才起身。
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時至臘月,不過南海扶桑四季如春,哪怕是最冷的冬日,仍舊是春日一般溫暖。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她躲于長生殿上,清和知她素來畏寒,白日裏特意多弄了一些火盆給她驅寒,晚上他們相擁而眠,倒也不覺得冷。
一展眼已是一年悄悄溜去,這個冬日她似乎格外難熬一些,雖然身上不冷,可是陌上桑送來的東西她一直吃不慣,動不動就吐個大半,日子久了,難免身體虛弱一些。
好在陌上桑終于察覺了,那日眼見她吃晚飯時沒忍住,将才吃下的仙果盡數吐出,消瘦的小臉慘白地駭人,便立即上前将她扶起。
“你沒事吧?”
陽靈連忙躲開,擺擺手道:“沒事沒事,我也不知怎麽了,這裏的東西吃不慣,總覺得反胃。”
陌上桑微微疑惑,道:“莫非是水土不服,你為何不告訴我呢,你坐下,我替你把把脈看看。”
陽靈搖搖頭,道:“沒事的,不必麻煩了,方才吐了那麽多,我還是先收拾一下吧。”
“不急,一會兒我找人來打掃。”陌上桑淡淡道,不顧陽靈掙紮用力握住了她的脈搏,這一探之下,竟讓他如遭雷轟。
“阿靈,你這樣反胃惡心,有多久了?”陌上桑看了看無知無覺的陽靈,聲音微有一絲顫抖。
“我也記不清了,大約從來扶桑之後,便一直不太舒服。”
“之前呢?”
“之前?之前......似乎有一次,不過很快就好了......你為何這樣問?”陽靈猛然一驚,莫非......
“阿桑,我懷孕了?”陽靈愣愣看向陌上桑。
陌上桑下意識別過頭去,半晌才說道:“已經兩個半月了。”
陽靈一怔,這麽久了,她居然一絲也沒意識到,虧她還生過兩個孩子。
“我要回家。”陽靈抽出手腕,轉身便要往門口走去。
“不行!”陌上桑片刻便攔在她面前。
“阿桑,我懷孕了,我懷了清和的孩子,我不能再與他僵持下去。”陽靈大聲道。
“懷孕又如何,你不是還與他有過三個孩子嗎,不過是多了一個而已,我不在乎。”陌上桑冷冷說道。
“可是我在乎,這個孩子也在乎。阿桑,清和是他爹爹,難道你想讓這個孩子一出生便沒爹嗎?”
“沒關系,我可以做他父親,我保證待他有如我親生,你大可放心。”
“我不要,他爹是清和,也只能是清和。阿桑,我知道,如果我生下這個孩子,你也會待他很好。可是這樣真的公平嗎?他的親生父親,永遠不知道他的存在,哪怕是擦肩而過,也只會形同陌路。更何況仙魔有別,三個月前我親眼見到過默安一劍刺穿影痕心髒,而那一劍過後,縱然影痕說他不怪他,可是那些傷痛真實存在過,便是永遠也彌補不了的。若是真的有一日,這個孩子遇上了清和,到時候他們拔劍相向傷害到了這個孩子,我怎麽接受。再或者,若是這個孩子傷了清和,等他知曉清和是他親生父親,你讓我如何向清和交代,你又如何向這個孩子解釋?”
“阿桑,從我出生起,你便陪在我身邊。于我而言,你就是我家人,是我最敬重的親人。小時候,我長得瘦瘦小小,大約才到你腰那麽高。你時常低下頭來跟我說話,聲音雖然清冷,可是我聽得出你話中的關懷之意。後來,我漸漸長大了,當時我想,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得像你一樣高,這樣你說話時就不必彎腰了。再後來,我漸漸明白,那不是不想讓你彎腰,而是我,是我想與你并肩而立,是我想站在你身邊。那個時候,我還不通人事,我不懂男女之間的感情。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想一直陪在你身邊,一直聽你說話。”
“我們現在就如是,你為何還要離開。”聲音又些許嘶啞,九十五年來,陌上桑也是第一次這樣聽陽靈的心裏話。
“現在和從前一樣嗎?阿桑,從前我那樣想要親近你,可是你留給我的,只是一個冰涼的背影。我以為你不喜歡和我說話了,于是我喜歡沒話找話。你嫌我煩,便要去閉關,但是我想要你陪我,我不想離開你。當日你卻只對我說,說我心浮氣躁需要清淨自修。我當時很難過,原來我整日陪你說話纏着你修煉,在你眼裏不過是一場浮躁。”
陌上桑聞言,輕聲一嘆,道:“阿靈,當日是我錯了,你當時年少懵懂,而我卻是知曉的。我去閉關,并非是嫌你吵鬧,只是我怕繼續面對你,我會迷失自己的心。”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離開了太長結界,我遇見了逸飛塵和遮默安。他們兩個帶我四處游玩,帶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帶我去了青城山。甚至,因為他們,我遇見了影痕。我一直相信,自從我遇見影痕的那一刻起,我與清和相遇,便是遲早的事了。而我與他的緣分,早在我出太長山時,就已經決定了。”
“從前我問過清和,為何他會對我一見鐘情,他說我們是緣分使然。當時我半信半疑,心中覺得只要他待我好,有無緣分都無所謂。但是現在,我很相信。我一出太長山,遇見的不是太長弟子,而是青城弟子。我入的第一個門派,不是扶桑派,而是青城派。一如當年你讓我面壁五年,五年之後恰好是昆侖群仙會,而你偏偏提前離開,我偏偏又是與青城弟子一起被擄到魔宮。阿桑,你難道不覺得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一定會與清和相遇嗎?”
陌上桑聞言苦笑,自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神谕,早就将百年之事盡數道破了。
“阿桑,你養育我長大,我很是感激。我對你的感情,就像是你對玄黃上仙的感情。玄黃上仙撫育了你千年,疼愛了你千年,教導了你千年。他把所有的心血全部灌注到你身上。我知道,他對你而言,便是你的父親。可是現在玄黃不肯放過我,你夾在我們之間左右為難,最後卻選擇同時軟禁了我們兩個,難道你真的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嗎?”
“阿桑,我們之間已經錯過了,我們在錯誤的時間相愛,又在錯誤的時間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最終造成了錯誤的結果。而如今你繼續留我在扶桑,便是在延續這個錯誤,它只會将我們之間殘存的那些感情一點一滴消磨掉。我不想這樣,因為你于我而言,仍舊是我的親人,我不想日日夜夜所思所想都是你害得我與清和不能團聚,害得這個孩子不能認他父親,也害得你最敬重的師父被軟禁無音洞。”
“你別說了。”陌上桑猛然站起身。
“是你不要逃避了,阿桑,你比誰都清楚,現在是時候,去結束這個錯誤了。”陽靈凄然一笑,其實她何曾不是一直在犯錯。她為了讓陌上桑平安回到扶桑,傷害了清和,又為了讓陌上桑放她離去,再次傷害了陌上桑。
陌上桑呆呆盯着陽靈,她的樣貌并未有分毫改變,可是為什麽,他覺得她與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的陽靈,根本沒有分毫主見。
而如今,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她是魔君清和的妻子。她的心智早就不像從前那樣軟弱。他若是悔恨,也只能怨恨命運,把用時間感化陽靈的機會給了清和。
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麽,更清楚如何讓自己得到。換句話說,她不但認清了自己的心,連同清和的,他陌上桑的,甚至玄黃的心思,也都看的清清楚楚。
殺伐決斷,城府心機,六界四海,莫不能及。陽靈如今這個樣子,才有幾分像傳聞中的妖尊。
“你想走,就走吧。”陌上桑緩緩閉目,終是說出了這句話。
陽靈大喜,連忙奔至門口,卻忽然被陌上桑拉住了。
“阿桑?”陽靈一驚,他莫非是反悔了?
“今日天色太晚了,你懷着身孕不宜太過勞累,還是在扶桑休息一夜再走吧。”陌上桑淡淡道。
陽靈颔首,簡單清掃了房間之後便安心睡下了。
這一個月來,她也是第一次睡得這樣安心。
許是睡得太沉了,等她醒時,已經是中午了。
連忙爬起身,陽靈簡單穿戴了衣衫,便打開門準備離開。
“阿桑?”陽靈一怔,她一開門,便看見立于門口的陌上桑。
陌上桑微微一笑,道:“你終于醒了。”
陽靈微微不好意思,今日她的确是貪睡了。
“你等了我很久了嗎?”
陌上桑淡淡一笑,道:“我怕你不告而別,昨夜沒敢離開。”
陽靈一怔,別過頭去道:“阿桑......”
“你不必多言,”陌上桑打斷她,道:“也不過就這一次了,你就讓我放縱一下吧。”
陽靈垂首,陌上桑将手中的竹籃遞給她,道:“知道你懷孕喜歡吃酸的,我特意令風茫風起摘的新鮮草莓,你帶着路上吃吧。”
陽靈接過竹籃,道:“多謝。”
“跟我來吧。”陌上桑轉身往太一殿外走去,陽靈緊随其後。
這一路,陌上桑走的很慢很慢,陽靈跟在他身後,也是緩緩而行。
“秦川路途遙遠,我在扶桑還有雜事,不能陪你去。你一個人飛往秦川,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陽靈點點頭,之後才發覺陌上桑走在她前面,根本看不見。
“我知道,你放心。”
“到了之後,發一封暗信給我。”
“好。”
“聽說祖師爺受了傷,他若是需要什麽仙丹,也告訴我。”
“嗯。”
“魔君若是對你不好,你就不必告訴我了,我怕我忍不住,又要去魔宮找你了。”陌上桑忽而停住腳步,轉身笑道。
陽靈一笑,道:“不會的。”
陌上桑颔首,道:“你與他之間,的确是有緣分的,想來他是會好好對你的,你走吧。”
陽靈點點頭,道:“我走了,你也要保重,若是有事,你也可以來魔宮。你若不想去,也可以發暗信給我們。”
陌上桑莞爾一笑,道:“魔界勢力遍及四界,我們若是出事,你們必然知曉,哪裏用得着我巴巴地發暗信去求救呢?”
“也是。”陽靈一笑,當日清城清淺三日便被清和挖了出來,何況是扶桑這麽大一個門派。
“這是軒轅劍,你拿着吧,路上可以防身。”陌上桑将那把金黃的寶劍遞給陽靈。
陽靈接過,最後看了陌上桑一眼,道:“我走了。”
陌上桑微笑颔首,目送她飛身遠去,直到最後化成一個黑色光點,消失在天際。
那日正午,他白衣翩然,神色清冷,眼神卻包含了無盡的寵溺。
恍如回到了太長山,那時的扶桑上仙陌上桑,便是這樣的神聖光潔。
他們到底回到了從前,三十年前的絕情斷念,這三十年的隔斷冷漠,這一個月的傷害疏離,也盡數煙消雲散。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如是
陽靈的法術荒廢許久,飛往秦川魔宮少說也要五六個時辰。如今正是正午,她大約深夜時分,便能趕回魔宮。
一想今夜便能見到清和,陽靈別提多興奮。她與他離別一個月,可是從今往後,她再不要與他分開,哪怕是一刻鐘也不行。
“娘親?”清城背着包袱,正往扶桑飛着,忽然看見一個黑影迎面飛來,細細看時,卻發現不是別人,正是她娘親。
“城兒,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陽靈一怔,連忙飛了過去。
“娘親太好了,我終于見着你了,你終于肯回魔宮了。”清城喜極而泣,猛地上前抱住陽靈。
陽靈一笑,道:“你們衆人都在魔宮,我怎麽舍得不回去?”
“娘親,你在扶桑都做了什麽,這一個月我們大家都很想你。”清城大喜過望,她雖然飛往魔宮,卻一直沒想好怎麽勸說陽靈。這下好了,娘親自己飛回去了,說不定她還能邀個功呢。
“我什麽都沒幹,就待了一個月。”陽靈并不打算将自己在扶桑的遭遇告訴清城,也不打算将自己懷孕的消息告訴她。
清和是娃他爹,他當然該是第一個知道的,彼時陽靈就是這樣想的。
可她若是告訴了清城,也許事情便不會發展到那樣無可挽回的地步。
“啊?什麽事都沒幹,娘親你知不知道,家裏都快翻天了。”清城垂頭喪氣,她娘親還真夠厲害的。
“怎麽了?”陽靈連忙問道,她當日只怕把清和氣瘋了,千萬別是他出事了。
“你走的那日,爹爹吐血昏迷,蕭然叔叔和琅惜姐姐照顧了三日爹爹才醒過來。爹爹醒過來後,就突然喜歡打理起魔界的雜事,搞得采妤姐姐什麽事都沒有了,整日間與蕭然叔叔吵架,鬧得雞飛狗跳。心兒姐姐急瘋了,幾次三番想要去扶桑找你,可是無殇哥哥不許,他們兩人關系也更僵了。我實在忍不住,便來扶桑找你了。”
清城這一篇話,陽靈只聽進去一句。
“你走的那日,爹爹吐血昏迷,蕭然叔叔和琅惜姐姐照顧了三日爹爹才醒過來。”
吐血昏迷,三日才醒過來......
“怎麽會這樣,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啊?娘親你是說誰現在怎麽樣了?”
“當然是你爹,清和他怎麽樣了?”
“噢,爹爹啊,我不是說了嗎,他沒事了,就是喜歡看公文,沒事就泡在一堆文件裏,一看就是一整天,誰說都不管用。”
“他真的沒事嗎,你不是說他吐血了嗎,吐血怎麽會是小事?”陽靈幾乎是在揪着清城的領口審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了,我醫術不精,可是東極師伯都說沒事,那便應該是真的沒事了吧。”清城松了一口氣,看樣子,娘親還是在乎爹爹的。
“我們快回去。”陽靈心亂如麻,怎麽會這樣,她呆在清和身邊這麽多年,還從未見他吐過血。
清城點點頭,兩人飛速飛向秦川,終是在子時初刻到達了魔宮。
進入結界,陽靈道:“今日天色實在是晚了,驚動衆人不太好。你累了一天快去睡吧,我去看看你爹爹。”
清城點點頭,徑自回去不提。
陽靈平安到達,擡手發了一封暗信去往扶桑,這才往長生殿走去。
長生殿一切如舊,陽靈先去了寝殿,清和并不在裏面。她又去了書房,果如清城所說,裏面的公文堆積如山,只不過清和也不在書房。
他人去了哪裏?
陽靈暗自疑惑,正打算去長生殿外找找,卻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
仿佛是酒壇倒了的聲音,陽靈尋聲摸去,來到一間屋子面前。
那屋子她從前見過,清和說那是一間書房,裏面封印了萬年來魔界最重要的大小事務,不少事情都是事關機密,所以下了很強的法術封印。
只不過今日那房門虛掩,還隐隐透出一股酒氣,陽靈眉頭微蹙,清和從前酒醉荒唐,莫非今日也如從前一般喝的大醉嗎?
他怎的如此不知愛惜自己,分明病了,整日埋首公文不說,還這樣喝酒,誰人能吃得消?
來不及多想,陽靈疾步上前,推開了房門,卻登時驚呆了。
那房中懸挂着數不盡的畫像!
畫中之人玄衣如墨,仙姿翩然,鬓角一星半點的白色梨花更顯純潔神聖,神情百态皆有,少說也有數百幅。
眼角眉梢再熟悉不過,那絕色容顏,不是別人,正是她陽靈。
心猛然痛的厲害,她離去這一個月,清和居然思念她至此嗎?
“當啷。”牆角又傳出一絲聲響,陽靈連忙撥開四處懸挂的畫像,穿梭其中,終于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沉睡的清和。
他身側,擱置着七八個東倒西歪的酒壇,壇內空空如也,皆是被他喝的幹幹淨淨。
“清和,我回來了。”陽靈輕輕一嘆。
清和無知無覺,仍舊沉沉睡着。
探了探他的脈搏,陽靈覺得應無大礙,身上也沒有發熱的跡象,這才松了一口氣。
輕輕替他整理衣服,她不在,他又如從前一般放浪形骸。衣服穿得亂七八糟,發冠也歪倒一邊,看這情形,也不知他幾日沒好好打理自己了。
時間靜谧而美好,陽靈擁着清和,竟也睡着了。待她醒來時,天色青蒙蒙的,想來天馬上就要亮了。
她輕輕将懷中的清和放下,緩緩起身,本想悄無聲息地打些水來供清和洗漱所用,卻不想睡夢中的清和已經被驚動了。他微微睜了睜眼,只覺得眼前之人甚是熟悉,一時間卻也想不起究竟是誰。
“你是誰?”
陽靈聞言一怔,溫聲說道:“清和,是我啊。”
清和似是不曾清醒,呓語道:“尊上,是你嗎?”
“尊上?”陽靈又是一怔。
這世間,從九重天到一十八地之下,也不過只有兩人敢稱為尊上,那便是神界的神尊和妖界的妖尊。
“清和,你在叫我嗎?”
陽靈輕輕晃了晃清和,清和睜開眼,盯着她半晌也不曾說出一句話。
末了,清和輕輕一笑,道:“你還是回來了。”
陽靈舒了口氣,微微點點頭,道:“我當然會回來的。”
清和想要起身,陽靈扶起他,望着滿殿的畫像,道:“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的丹青畫的這樣好。”
心澀然不已,這千百幅的畫像沒有一幅不是惟妙惟肖,她素日的神态,竟是這樣深地印刻在他腦海中。
“有你親自指點,我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陽靈絆了一下,清和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幅掉落的畫像上的絲線纏住了陽靈的腳踝。
清和搖頭一笑,低身幫陽靈把絲線解開,道:“你總是這樣冒冒失失的,昨日就被絆倒了,今日又被絆了一下,傳出去若被別人知道,定是不信妖尊是這樣迷糊的一個女子。”
魔宮地處秦川,冬日本就寒冷,可是再冷,也只是冷的了身上,冷不了心。清和這幾句話,比之嚴寒更甚,生生将陽靈打入極北寒冰當中,從內而外,皆是一片冰涼。
“清和,這幾幅畫像像是舊了,在這裏挂了多少年了呀?”陽靈臉色慘白,摸着一幅紙張都有幾分泛白的畫卷問道。
畫中的女子手執一枝梨花,容顏嬌俏,巧笑倩兮,是玄衣也掩飾不住的絕世殊容。鬓角的梨花羞放,長而及地的青絲就那樣自然的垂下,傾國傾城。
“少說也有七八千年了吧,是有些舊了,你坐在那裏,我再幫你畫一幅新的吧。”清和含笑攏了攏陽靈微微散亂的發絲。
這樣的寵溺,再熟悉不過,陽靈晃然失笑,也不知他那樣的傾世溫柔,究竟是許給了她,還是那寂滅已久的妖尊。
“好。”陽靈乖巧地站在一側,清和走到書桌前,提筆一揮而就。
“你瞧瞧,像不像?”清和将手中的畫紙展開,果然神行具備。
“很像,”陽靈一笑,嘴角的酸澀卻是怎樣也掩蓋不住。她繼續說道:“你這樣好的筆法,可曾為梁妩作畫?”
“當然不曾。”清和想都未想便道。
“那......陽靈呢?”
清和搖頭失笑,道:“今日你倒很能吃醋。”
“回答我,你可會替她畫一幅丹青挂與此處?”
清和看着陽靈,似是微微無奈,道:“尊上,我答應過你的,世間萬物,除你之外,我誰都不畫。”
陽靈自嘲一笑,若是這殿中能有一絲一毫她的位置,也不枉他們夫妻數十載。可惜,還是她妄想了。
“你笑什麽?”清和微微疑惑,她素來不作此妄自菲薄狀。
陽靈搖搖頭,忽而問道:“那梁妩可曾見過這些畫像?”
清和微一思索,道:“見過一次吧,你今日怎麽了,怎麽忽然喜歡問這些?”
“從前她說過的一句話,我一直是不信的,可是今日,我總算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了。”
“她說什麽了?”清和微微蹙眉,今日她似乎不太對勁。
也罷,反正是在夢中,等他清醒後,便什麽都忘了。
“她說:‘今日的你便是昨日的我,早晚有一日,你也會變成今日的我,你有什麽好得意的?’”陽靈一字一句說道。
從前她不曾在意這句話,只單純的把它當做梁妩的詛咒,卻想不到,原來梁妩她比誰都清楚。其實早在四十年前,梁妩已經道出了她的下場,只不過她沉浸在清和編織的溫柔中,三十年無法自拔,不曾察覺任何一絲不妥。
“這是什麽意思?”清和何等聰慧,越發覺得不對。他忽而斂了神色,厲聲問道。
陽靈一笑,眼角的淚卻不争氣地湧了出來。她道:“清和,你仔細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究竟是我,還是她?”
清和猛然一顫,下意識叫道:“靈兒?”
陽靈凄然一笑,道:“難為你還認得我。”
“我方才不是在做夢嗎?”
陽靈失笑,道:“原來你以往,夜夜都會夢見她。”
清和猛地搖搖頭,一股寒意從腳底直通頭頂。方才,他都說了什麽?
“是你,你怎麽回來了?”
陽靈恍惚一笑,這竟也成了錯。
“我與妖尊,生的很像吧。”
清和默然無語,本就是同一個人,何來像不像呢?
只是這樣的話,他無法說出口。
陽靈卻并不知曉,她凄然一笑,道:“難怪呢,難怪影痕第一次見我那樣驚訝,難怪玉帝見到我手足無措以致失态,難怪無殇當年會拼命保全我的性命。也難怪,琅惜見到我是那樣的拘束,畢恭畢敬不敢有一絲越距。”
這一切,都不是不是因為她本人,而是因為那個已經寂滅萬年的妖界至尊。
原來這些年,她在所有人眼中,不過是一具與妖尊神似的軀殼而已。
似乎回憶起當日與他初見的情形。那日他衣衫散亂,發髻不整。他看了看她,莞爾一笑道:“無殇,你從何處尋來的女子,為何與我夢中的那人這般相像?”
夢中的那人,那般相像!
原來如是,竟是如是,他酒醉荒唐萬年,為的不過是他夢中的那個知己紅顏。
陽靈此刻已經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了,她想笑,這一切多麽可笑。可是她又笑不出來,畢竟現實竟是這樣殘酷。她想哭,卻也哭不出來,無論如何,衆人對她關懷備至,幾十年來,她也不曾受到分毫委屈。
清和看着她的模樣,心中亦是五味雜陳。他很想告訴她,其實她與妖尊,在衆人眼中并沒有什麽兩樣。可是他不能,因為對于她自己而言,她就是她,妖尊便是妖尊,雖是轉世重生,卻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更何況,她如何會相信自己是妖尊的轉世?
作者有話要說:
☆、道是無情
“既然走了,你為何還要回來?”心中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是能出口的,也就是這一句。
“我回來取伏羲琴,阿桑喜歡彈琴。”
“琴在寝殿,你去拿吧。”清和淡淡說道。
陽靈聞言失笑,道:“一個月前你那樣苦苦哀求我不要離去,卻不想一個月的功夫,你竟然絕情至此。”
清和輕輕一笑,道:“絕情,靈兒,你錯了,我從不曾對你動情,又何來絕情一說?”
陽靈踉跄兩步,笑意怎麽止也止不住。她笑道:“那你對誰動情,又為誰絕情,是她嗎,是那個早已死在一萬年前的妖尊嗎?清和,我真不知道該說你深情還是無情。既然你那麽愛她,又為何讓自己身邊環繞着一個又一個的女子。既然你有了其他的女人,又為何對一個死人念念不忘,你簡直愚昧!”
清和聞言卻并不着惱,他淺淺一笑,道:“愚昧?靈兒你仔細想想,是我愚昧嗎?你分不清正邪是非,難道不是愚昧?你自毀修為跟随我一個堕仙,難道不是愚昧?你如今既然已經知道我對你無情無義,卻仍在這裏做垂死掙紮,難道不更是愚昧至極?”
陽靈聞言苦笑,是了,豈止是他清和愚昧,她更是一個十足的傻子。
“尊上死了又如何,她活着與死去,在我眼裏沒有半分區別。而你們這些人,哪怕人數再多,也分毫不能與她相較。”
“換句話說,陽靈你自己想想,你有何處出色。你的容貌與她一模一樣,已經是你最大的資本了。可是論智慧,論法術,論才華,你根本比不上她。她是妖界至尊,六界之內,唯有她可以與神尊比肩。可你呢,你整日自由懶散,哪有尊上的絕代風華?”
陽靈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清和。
“我們夫妻三十載,原來這是你的真心話,你竟是這樣看不起我?”
“夫妻?”清和失笑,問道:“我們什麽時候成親了?”
陽靈呆滞片刻,恍然一笑,道:“原來,我們連夫妻都不算。若是我沒有這張臉,你大概看都不願意看我吧。”
清和微微一笑,也并沒有反駁。
“那你那日為何不要我走,城兒說你吐血昏迷,我不信你對我一絲情誼也沒有。”
清和微有傷懷之意,道:“我自然是生氣的,不管我喜不喜歡你,你到底是我的女人。我堂堂清和,魔界的魔君,豈能不如一個小小的陌上桑。不過你既然肯回來,我還是滿意的,一個月前的事,我可以不與你計較。”
“你錯了,我回來不是找你的。我方才說了,我來取伏羲琴,因為阿桑喜歡彈琴。”陽靈硬聲說道。
忽而明白了清心對無殇冷漠的理由,無論別人怎樣無情地踐踏□□,到了最後,自己還是要強撐一份自尊,來遮掩內心幾近崩潰的脆弱。
“随你吧,區區伏羲琴,你願意拿走就拿走。”清和淡淡道。
他此刻能給她的,也只有那把琴了。
陽靈颔首,轉身撥開滿殿懸挂的畫像,徑自離開那間屋子。
一出屋子,強忍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陽靈無聲痛哭。
這一個月她困在扶桑,對他日夜思念,生怕他會因為自己的離去而傷心。可是這百般的思念,不過是一種多餘。自己于他而言,只是妖尊的替身。一個替身離去,他還可以找出千百個替身。哪怕容貌不相同,憑他的本事,自然也可以随意更改。正如當年的梁妩,她後來的面貌,不也同寂滅的妖尊一模一樣嗎?
“娘親。”
清心這日一早,原本打算來看看清和,卻不想一進入長生殿,看到的人竟然是陽靈。
陽靈木然轉過身去,清心看着陽靈滿面的淚水,心猛地揪了一下:“娘親,你怎麽了,可是爹爹生你的氣?”
陽靈回過神來,她撫了撫清心的發絲,淡淡道:“不是,他不會生我的氣,在他心裏,我只怕不配讓他生氣。”
“爹爹這幾日晚上都喝酒,他只怕醉的糊裏糊塗,若是說了什麽讓娘親生氣,娘親大可不必理他。你告訴心兒,心兒替你去罵爹爹,但我求你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