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鮮的玩物
數年光陰,快得像一道閃電,祁家放棄了祁放,寧玥作為相伴的籌碼,自然也不再是他們看顧的對象,祁家不再為寧玥提供醫療,兄妹倆又回到了無人照料的境地,唯一有差別的是,祁放已經不是當年的孩童了。
這些年來,寧周章的狀态并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渾噩,他不喝酒時還好,喝了酒往往就要變個性子,對他而言,祁放和寧玥是兩個挂在他身上的沉重的包袱,無論是誰,都得不着他的好。
但退一萬步說,寧周章是寧玥的生身父親,祁放不能随意帶走她,他現在也沒那個本事。
跑動的步子跨得更大,他像是一陣風,熟練地穿過街道和小巷,抄近路返回了家中。
寧周章賺錢買的房子早抵了出去,現在三人擠在一個破舊的出租屋裏,房租低廉,魚龍混雜,一棟樓裏什麽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祁放回來這兩個月不止一次看見結伴的毒哥。
大步跑向二樓,潮氣朽掉了門板,門板下寸,青藍色的黴斑瘋長。
房門是打開的。
祁放眉眼一凝,推開房門,敲門的動靜不斷傳出。
“玥玥,快給爸爸開門。”寧周章蜷縮在地上,用手上攥着的空酒瓶砸門,他喝得爛醉,沒什麽力氣,敲門也敲得有氣無力,一下、一下,像被丢在岸上垂死掙紮的魚擺弄尾鳍。
“玥玥!你這個天殺的!你連爸爸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寧周章大喝一聲,他手肘撐着地板,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他叫嚣:“你等着,看今天我不打死你!”
他威脅的話傳進房間,寧玥無法壓抑的哭聲瞬間從房裏傳了出來,她看不到房門外的場景,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也不知道寧周章到底會做出什麽事兒來,恐懼席卷了年幼的她,寧玥只能再度給祁放打電話。
電話鈴聲在客廳響起時,引起了翻找家夥事兒的寧周章的注意,他似一個生鏽的機器人緩慢轉頭,鈴聲慢慢靠近,聲音越來越大,祁放拎着一把掃把走到寧周章面前,他腳一踩,掃把頭被卸在地上,将木棒遞到寧周章面前,祁放問:“你想要的是這個嗎?”
寧周章腦子遲緩,點了點頭,随即他看清了祁放的臉,寧周章瞬間暴怒,伸手去奪木棍,祁放卻比他動作更快,一個閃身的功夫,木棍帶着“咻咻”的風聲直直打在寧周章的身上,他痛呼一聲,被抽得直往地上躲,越來越重的擊打讓他蜷縮着爬進了另一個房間,房門“啪”一下慌亂緊閉,祁放進不去了。
而寧玥聽到門外的動靜,知道是祁放回來,她小心翼翼地将門開了條縫兒。
小女孩兒剛過完九歲的生日,小小一個縮在門口,看見祁放,她甜甜喊:“哥哥!”
寧玥臉上還淌着眼淚,祁放把棍子丢了走過去将她抱起來,一室混亂,寧玥不敢看,縮在祁放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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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空寂,只有寧玥的呼吸清晰。
她用腦袋蹭了蹭祁放的臉,像一只乖巧的小寵。
祁放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驀地做了個決定,他緩聲問:“哥哥帶你走,好不好?”
祁放想通了,他不能總把寧玥留在這兒,寧周章就是個不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爆發,将寧玥留在家裏,本身就是個隐患。
寧玥動了動腦袋,眼睛貼着祁放的肩窩,她抓緊祁放的短袖,過了許久才輕聲說:“哥哥去哪,玥玥就去哪兒。”
周越恒事多人忙,還要處理周欽峰留下的爛攤子,連軸轉了十來天,人瘦下去一大截。
王東作為他的左膀右臂,看得最清楚,但也知道這個關口只能周越恒出來頂事,他肩上的擔子挪不開。
“周欽峰有下落了嗎?”周越恒按着發脹的眉心,神色不快。
“警方那邊還沒有消息。”王東道。
周越恒閉着眼,淺淺呼出一口濁氣,周欽峰是他小叔,一個徹頭徹尾的蠢材,周鎮在世時,啓越很大一波拿錢不幹事的閑職上都是姓周的人,尤其是周欽峰這個小叔。
周鎮年少時,父母去世得早,和周欽峰相依為命,照顧他成了刻在周鎮骨子裏的準則,曾經對周鎮伸出援手的周家人自然也都少不了好處,哪怕周鎮能力強悍,愣是打下一片江山來,但啓越還是被牽制不少,周家這些親戚在其中拖了不少後腿。
前兩年周鎮身體抱恙讓出管理權,周越恒正式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整頓人事,一大批吃閑飯的被趕出啓越,那段時間周越恒幾乎天天都能接到周鎮的數個電話。
周鎮講義氣,最重人情,別人沖他好一分,他就百倍還,相較于周鎮,年輕的周越恒就要殺伐果決得多,商場如戰場,他沒那麽多泛濫的同情心天天做慈善。
養着沒用的人,占着其他人的位置,周越恒看不下去。
他手段強硬,周鎮又在病中,自然阻攔不了他,周家旁系就這麽被清了出去,也是因此,周鎮和周越恒原本就不親近的父子關系更是多了條鴻溝。
但在清理的時候,周越恒沒有動周欽峰,裙帶關系的人,周鎮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對于周欽峰,周鎮絕不會置之不理。
周越恒知道周鎮的痛點,也自然不會冒犯,只是不痛不癢将周欽峰調去了分公司,明面上升了銜位,實則是變相的打壓,讓他遠離了公司核心。
但哪怕是這樣行事,仍然鬧得周鎮不滿。
所以周鎮在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也為難起了周越恒,他凍結了一部分資産,又将很大一筆現金流留給了弟弟周欽峰,那時候周越恒并不覺得為難,周鎮能打下的江山,他也能打,周鎮能賺到的錢,他也能賺。
但他沒想到周欽峰會在吞了那一筆後仍然不滿。
周欽峰在周鎮去世的一個月後拉到了一筆項目,當時的周越恒忙着處理周鎮留下的龐大遺留問題,分身乏術,顧不上周欽峰,誰知道他趁着機會,狠狠坑了啓越一遭。
周欽峰聯合皮包公司蒙騙,啓越大部分周轉的現金都投進了與國藥合作的項目裏,缺口太大,一時周轉困難,自那以後周欽峰失去下落,而周越恒徹底敗在了兩兄弟手上。
周鎮死前逼他從四大世家裏挑一個聯姻對象結婚才有機會拿到凍結的資産,在啓越遭遇困境之前,周越恒從來沒有動過拿自己的婚姻去盤算的想法,而現在他走到這步,算是真真如了周鎮的意。
王東早就收集了世家适齡的人選,文件擺放在桌面上,周越恒一伸手就能夠到。
他拿過文件打開,裏頭算上沾親帶故的,男男女女的資料足足幾十頁,王東辦事仔細,連調查對象有過幾位前任都放進了文件裏。
一面是婚姻,一面是啓越,周越恒腦袋脹痛,手一揚将文件給丢了出去,硬殼文件夾砸在地上,轟然一聲響。
王東縮了縮脖子,知道周越恒此時心情不愉,根本不敢出頭招惹。
他無聲無息站着,生怕自己被周越恒當炮仗點了。
周越恒的胸膛起伏幾下,又平穩下去,他道:“祁家那個呢?”
“周總您說祁放?”
“嗯。”周越恒指尖輕點桌沿。
“最近一直盯着呢,他搬家了,在彙景那兒上班。”
“彙景?”周越恒眉梢一揚,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相反,正是出于了解,所以聽聞祁放在那兒上班後,周越恒支着下巴問:“他怎麽會在那兒?”
“缺錢吧,他帶着他妹妹,又沒什麽來錢渠道。”
彙景是江城最大的銷金窟,背後的老板勢力很大,關系錯綜複雜,稱得上是上層人士聲色犬馬的去處,周越恒年少時也赴約去過兩次,但沒能燃起什麽興趣,此後就再也沒去了。
“備車,”周越恒道:“我們去一趟。”
清楚周越恒這是動了心思,王東應了聲:“是。”
祁放進入彙景并不是誤打誤撞,他在祁家待了那麽些年,對彙景有所耳聞,他清楚有錢人的腌臜,但也知道這種地方來錢最快,祁放帶寧玥離開出租屋後另外租了一套房子,添置生活用品花了一筆錢,又往醫院交了一筆,十萬看上去是個大頭,但真用起來卻花得很快。
祁放需要錢,而且是很大一筆錢。
他大學中斷,手上只有個高中文憑,在哪兒都不頂事,在彙景雖然很大概率會遇上祁澤成等人,但可能性也不算高,祁放不可能為了避開祁家的人放棄眼前最優渥的工作,所以他在安頓好寧玥後就進了彙景。
侍應生的本職工作并不難做,甚至稱得上輕松,只是在彙景要面對諸多“人上人”,行為舉止都不能越矩,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能在彙景和客人起沖突。
這條準則是祁放進入彙景後,領班叮囑他無數次的。
彙景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侍應生去得罪來消費的客人,如果惹上麻煩,只能自己承擔,條件看上去十分苛責,但豐厚的薪水還是留下了祁放。
他十九歲,身體已經快發育完全了,個子很高,站在一堆侍應生裏略有些突出,加上模樣生得好,有些客人會專程點他的酒。
祁放從不抗拒,因為喝一杯酒時往往能得到一筆額外的費用。
日子平淡地往前挪移,在彙景風平浪靜地過了一段時間後,祁放的好運氣用盡,他遇到了祁澤成和他那一圈狐朋狗友。
兩人目光對上的一剎那,祁放就暗暗皺了眉頭,祁澤成則面露愕然,而後緩緩勾起唇角。
“好巧。”祁澤成沖他勾了勾指頭,眼瞳發光,像是找到了新鮮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