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在發燒(二更)
周越恒的突然冷淡并不是祁放的錯覺,事實上他确實減緩了回複祁放的頻率。
再見到林盂與他談起祁放時,周越恒說:“我覺得他身上的特質并不完整。”
“有什麽需要補充的新特質嗎?”林盂問。
“隐藏。”
“隐藏?”
“嗯。”周越恒道。
“你認為他不夠坦誠?”林盂換了個說法。
“是。”
“你介意這點嗎?”
介意?周越恒想了想,倒也不介意。
如果給他的小心機疊加上一個刻意親近自己的動機,其實能從中看出一些可愛之處,但周越恒仍然需要給予一些懲罰,适當的疏離就是懲罰的方式。
“我不喜歡隐藏,你知道隐藏代表不确定性。”
而不确定性就和周越恒認為的他“可掌控”背道而馳。
“明白。”林盂點點頭。
寧株鬧到訓練室找一個練習生麻煩的事兒在公司裏傳開了,權當是看笑話的心态,知道內情的都笑得不行。
為此李想挨了好一通責罵,因為他沒有處理好寧株的情緒,李想一邊認栽挨罵一邊在心裏嘆氣,想着這算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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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手背都是肉,啪啪幾巴掌打得兩面兒都是傷。
趁着寧株在公司,高層也等不到合約到期了,直接讓人去會議室面談,面談的結果就是提前解約,作為補償,會有一個小雜志的十二月封。
李想坐在寧株身邊,看着他的拳頭攥了又松,最後凄然地簽下了合同。
寧株來這一趟,不僅面子丢了,裏子也甩得差不多,為了一個小小的十二月封同意解除合同,寧株自己都想笑話自己,他走在路上,感覺公司上下每一道的目光都在嘲弄地盯着他。
“寧株,慢點兒。”李想跟上去,幫他按了電梯,說:“有其它公司聯系你吧,我記得七采不就很中意,他們那邊好音源多,也對你的路子,往後我們雖然不能一起合作了,但你有事還是可以跟我聯系,我們——”
“不用了,”寧株轉頭看着他,嘴角微揚,笑道:“你還是去帶你的練習生吧,他們可是你未來的搖錢樹。”
“哦,對,尤其是那個祁放。”
寧株眼眸泛着冷,電梯門一打開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出去,李想頓在原地,明白寧株和祁放結下的梁子連帶着把他也給恨上了。
可寧株明明懂得都是公司的決策,他也做不了任何改變。
電梯門徐徐關上,李想頹然地任由電梯上行,他摸出手機想再給寧株發兩句話,幾年的情誼,臨到頭了沒必要鬧得這麽僵,消息轉了兩圈卻跳出一行提醒,系統提醒李想已經不是對方的好友。
李想怔然,呆滞在原地,上行的電梯停穩,李想一拍腦袋正色起來,按了樓層,電梯卻打開,一道人影出現在電梯外。
李想擡頭看去,電梯口外站着的人居然是祁放。
祁放脖頸上挂了條吸汗的毛巾,擡手正在擦汗,看樣子是打算回宿舍。
“找我?”祁放問。
李想抿唇僵了兩秒,轉而又笑了笑。
寧株都不在乎往日的情分了,他有什麽必要看得那麽重,況且寧株說的也對,手頭的練習生才是他未來的搖錢樹。
“對,找你。”李想道:“要考核了,準備得怎麽樣?”
祁放進了電梯,和李想并肩站着,說:“應該不差。”
“有你喜歡的方向嗎?”李想問。
“演員吧。”祁放轉頭看着他。
李想身材偏矮小,祁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俯看的視線有力且自信。
他心砰砰跳了幾下,莫名就有了一種直覺。
祁放會在他的引領下走到更大的舞臺上,那裏滿是聚光燈,光會落在祁放身上。
第一階段考核一共兩天,第一天是聲樂和舞蹈,第二天是表演,經紀部所有人連同帶教老師一起打分,三輪過去後,評定結果并不會立刻出來。
考核第一天祁放有一點感冒的症狀,但不算嚴重,李想幫他買了感冒藥,藥卻并沒有發揮作用,第二天考表演時李想私底下見了祁放一面,結果發現祁放燒得臉都發紅。
“哎呀,嗓子是不是啞了?”李想一拍大腿,覺得不妙。
“有一點。”祁放喝了口水緩緩咽部的不适。
李想着急上火,明眼人一看祁放都知道他不在狀态。
“沒事,放輕松,第一階段随便考考,平時你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裏呢。”
“嗯。”祁放點了點頭,被叫着去抽號,李想琢磨了一下,還是覺得燒下去不是個事兒,他記得辦公室裏有幾張退燒貼,想着趕緊去拿,祁放排號肯定還得等一陣,能舒服一點兒也好。
可等李想拿着退燒貼再回來時,卻發現祁放人不見了。
他在等待室轉了兩圈,把裏頭每一張人臉都看過了,确定祁放不在裏面。
“祁放去哪兒了?”找不到人的李想抓了個練習生詢問。
“打電話去了吧,剛剛看他拿着手機出去了。”
“好,謝謝啊。”
李想左右看了一圈兒找人,空教室都瞄了一遍,別說祁放了,就是人影都沒見一個,就在他以為祁放是不是回了宿舍休息的時候,在通道盡頭突然聽到一點兒細微的聲音。
他辨別聲音,确認是祁放在說話。
李想正要邁步過去,卻聽到祁放用一種示弱撒嬌般的口氣說話:“哥,我很緊張。”
這語氣令李想哽了一下,生生頓住了腳步。
接到祁放的電話時,周越恒剛吃過午飯,他沒有午睡的習慣,祁放也不擔心會打擾到他。
沒想到祁放會說自己考試的事,周越恒正要随口安撫一句,對面卻發出幾聲悶咳聲,像是把臉捂在袖口發出的聲響。
好不容易止住咳,祁放緩了會兒,周越恒問:“感冒了?”
“嗯,”祁放低聲說:“有一點。”
興許是剛咳嗽壞了嗓子,聲音聽起來比之前更沙啞一些。
周越恒想了想,問:“一會兒考什麽?”
“表演。”祁放苦惱說:“念臺詞估計他們都聽不清。”
“上臺之前多喝水潤潤喉嚨,緊張就做幾個深呼吸。”
祁放頓了兩秒,忽然道:“哥,你上臺發言會緊張嗎?”
“以前會。”
“靠深呼吸緩解?”
“嗯,”周越恒聽他強打精神的語氣,難得開了個玩笑,道:“我還會做一個心理暗示。”
“什麽暗示?”祁放追問。
“臺下的所有人都是木頭樁子。”
祁放被逗得笑了起來,周越恒也勾了勾唇。
李想在遠處聽着祁放的話,一時之間心情難以言表,他實在無法想象祁放私底下是這樣的性格,原來高冷都只是表象,鎮定也只是假鎮定,虧他當了這麽些年經紀人,連祁放的性格都沒琢磨清楚。
等祁放打完電話再回到等待室時,李想急匆匆把退燒貼交給了他,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無法自控的……憐愛,祁放捏住退燒貼的手頓在空中,冷眼看着李想。
李想嘴唇動動,又什麽也沒說,他伸手拍了拍祁放的肩,道:“我知道你壓力大,沒事,放輕松!”
祁放:“……”
“嗯。”
祁放拿走退熱貼塞進褲兜裏。
“诶,貼上啊,別浪費了。”
“一會兒就貼。”
抽號過後還需要抽劇目,有半小時熟悉臺詞的時間,表演都是單人獨幕,李想還得去跟着确認其他人的情況,照看不了那麽多,囑咐祁放一定要用退熱貼便趕忙走了。
祁放找了個角落坐下熟悉臺詞,倏爾把兜裏的退熱貼揭開貼在了額頭上。
他抽得號不太好,在很後面,前期都看得疲軟了,後面很難能抓住評審的目光,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拿到的角色和他現在的狀态很契合。
一個瀕臨失控的瘋癫科學家,這是他無數次實驗後再次失敗的一幕,他付出了全部,卻只得到一堆沒用的實驗數據,他開始發怒、不甘、嚎叫,又挫敗、神傷、失去希望,可以說是情緒波動極大的一場戲。
祁放試了兩句臺詞,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趁着時間還早,跑去茶水間拿了塊方糖含在嘴裏。
等叫到他的號時,嘴裏的方糖還剩一小塊兒,祁放用牙齒咬破,走進考察室。
考察室的布景很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和椅子,剩下的一切都得靠演員自己想象。
長條凳擺在教室的三面,烏泱泱坐滿了人,主位上都是祁放陌生的面孔,兩旁坐着經紀人和帶教老師。
“34號,祁放。”引號員念他的名字。
祁放點點頭,自我介紹道:“我是祁放。”
他開口的一瞬間,在場大部分人都皺了皺眉頭,李想驚愕地擡眼,發現祁放的症狀一點兒也沒好轉,聲音反而更沙啞了。
“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就可以開始表演了。”引號員道:“五分鐘計時。”
祁放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布景,把桌椅的位置挪動了一下,才沖引號員打了個手勢。
計時開始。
祁放站在桌邊,閉上眼睛提起胸膛深呼吸一口,再睜開時,眼中的情緒已經有了變化。
他雙手撐着桌面,眼裏迸射出希冀的光亮來,面前仿佛有一道虛拟的顯示屏,他很清楚,這是他畢生的心血,是成是敗,都在這一次。
數據不斷變化,祁放身體顫抖着,他克制不住激動的心緒,呼吸聲粗重,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老式風箱難聽的鈍音,可緊接着,他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雙瞳微微放大,祁放開始在桌上翻找什麽,他不斷地核對步驟,在對比完一切數據後,祁放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去,他揚翻了桌上所有的資料,甚至想掀翻桌子,但已近枯朽的身體讓他沒有氣力,祁放跌在了地上,嘴唇翕動,質問道:“為什麽?”
他的聲音很是嘶啞,幾近破音的邊緣。
“我的數據都是準确的,它不應該失敗……”
他轉頭看向虛空的屏幕,那結果明确地顯示在他面前。
祁放撫着胸膛,眼角猩紅,“為什麽——”
融化在口中的方糖讓他的聲帶起了變化,一聲聲質問宛若癫狂,他病态地在地上張開雙臂,把散落的實驗數據全摟進懷裏。
激烈的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他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漸漸地只能發出細弱的悶哼,再也聽不清了。
祁放閉上眼,一滴淚劃過鬓角,緩緩沒進了發間。
“叮”聲傳出,五分鐘計時結束。
祁放翻身坐了起來,擡手抹掉眼角的淚水,他手掌撐地站直身體。
随着他的動作,其他人才有種從情境中抽離的感覺,林國華滿意地望着祁放,率先鼓了鼓掌。
緊接着如雷的掌聲響起,掌聲連成一片,祁放沖在場的人鞠了一躬。
當引號員開始念下一個號碼,祁放才退出考察室。
考察結束的人可以自由安排,有些人不情願走,打算再等一會兒,不死心地希望能早點聽到結果,祁放對結果有自己的估算,所以徑直回了寝室,他只帶了随身的物品,多餘的東西都沒拿,周越恒知道他考察結束要直接回華庭苑,派了司機來接他。
可讓祁放沒想到的是,周越恒居然也在車上。
打開車門忽然撞上周越恒的身影,祁放愣在了車門處。
“不打算進來?”周越恒沒有戴眼鏡,鼻根處有一道小小的壓痕,顯然是剛取下,仔細看能發現細微的紅意。
祁放喉結微微滾動,跻身進入車後座,司機正要回頭說什麽,驟然間看見祁放長臂一伸将周越恒撈進了懷裏。
炙熱的體溫包裹着周越恒,此時的祁放像一個灼人的蒸爐散發着熱意。
“哥,我沒搞砸。”祁放啞着嗓子,輕聲說。
周越恒緊挨着他,脖頸能察覺祁放額頭的熱度。
他捏了捏祁放發燙的後頸,道:“祁放,你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