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有恃無恐

許書銘關上門,連按亮客廳的燈的力氣都沒有。摸着黑,換了拖鞋,一頭栽進沙發上,睡得昏天黑地。

至于明天還要上班?他情願忘記這件事。

他已經在那間四方格子待得夠久了。一天**個工作時長不算,下了班,上司的妻子還要日日準點過來守着,陪着已經年過四十歲、腆着啤酒肚、滿臉油光的副總經理旗開得勝般昂首走出去。

路過他的辦公桌,這位已經被生活蹉跎的只剩下尖酸刻薄的主婦,還要對他投來惡狠狠的瞪視,活似他這個男狐貍精要來搶她的丈夫,而她堅決抵制,守護了自己莊嚴的婚姻和下半生的幸福。

好不好笑?

即使這天下滿大街走的中年已婚男人,高不成低不就,最大成就的就是有一肚子十多年的辦公室經驗,但是即使經驗多,還要再感慨一句,“沒有人懂得欣賞我”,但也有女人肯去憐惜,守着他巴巴過日子。

許書銘也不明白,自己是哪點被這個副總看上。一進公司,好似被貼上了狗皮膏藥,甩也甩不掉。

剛入職時,他人生地不熟,又打定主意要在這座城市落地。被這位副總經理騷擾,想要辭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提他的簡歷還要經由這位副總的手,下一份工作還需要一封推薦信。

不然,現在的大公司哪肯輕易聘請一名不知來歷的審計。他們這一行沒有秘密,許書銘除了忍,竟然沒有任何辦法改變現狀。

一想起,下午好不容易挨到下班,那位副總陪着苦苦等待自己的太太離去之後,竟又突然轉回頭來,專門在地下車庫等他。

他們這棟樓的地下車庫光線并不強烈,那位副總豁然從黑暗中跳出來,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拖進陰影之中。

“書銘你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她怎麽發現我們的事?對不起,我——”

天,他在說什麽?我們的事?

許書銘甩開他的手,他的視線适應了黑暗,再看眼前覺得兇惡的人,已不會感到可怖。

還是普通的圓臉,因為不懂得控制體重,襯衣被發福的肥肉繃得緊緊的。仔細看,領口上還有中午吃油腥食物,濺上幾點深色污漬,他一點不覺得這有什麽難為情。

他甚至很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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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敢對自己說什麽“我們的事”。

“李總,我們之間沒有什麽事,我不過和你喝過一次咖啡。那次是一起大家出的差記得嗎?你讓我去給你送文件,我認為這是公事,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沒什麽不好意思面對令太太的,你可以如實轉告她。”

李副總一呆,配合着他被肥肉擠得只剩下兩條縫的眼睛,尤為滑稽。

“書銘你在生我的氣嗎?我跟你道歉,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你的簡歷投遞到公司的時候,黃總還覺得一般,是我為你說了好話,你面試的時候,也是我給你打了高分。我這麽欣賞你!”

“是!李總,我很感謝你對我的賞識,也謝謝你給我進入公司的機會,但是這不意味着我會進入你的私生活。對不起,很晚了,我要回家了,抱歉——”

許書銘不等李副總再繼續說什麽,馬上逃離了這片攝像頭照不到的角落。

誰說這個男人不精明?起碼知道威脅人的時候挑一個安全的角落。

許書銘事後開車回家的時候,手腳冰涼。一路回到家,臉都被凍僵了。這麽冷的天,他竟慌得忘了開空調。

難怪腦子都冷得不會動,也不敢動,一想到目前的處境,就忍不住覺得酸楚。

然而還是要忍,如果一個沒有出路、又沒有足夠身家的人,除了忍也沒有別的技能。

他想起,從首都輾轉到了這座城市,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一進新公司,就受到了這位李副總的禮遇。

李副總初時顯得尤為和藹可親,帶他熟悉公司業務,又事事指導他,讓他很快就上手工作。

一開始是請客吃飯,接着是聊天喝茶,就在許書銘覺得這位李副總親切的過分的時候,他有一晚打電話跟他說什麽,“書銘,我跟你真投緣,我說什麽你都懂,事事體諒我,你真的很好……”

這叫什麽話,你是我的上司,我除了體諒你,竟然還有別的話能說嗎?

然而更讓他心驚膽戰的話在後面,他說:“我就在你家的樓下,你能看到我嗎?”

許書銘才覺得事情嚴重起來,這個李副總有什麽目的,此刻此刻,也容不得他不想思考就不用去思考了。

他不是不知道。

然而,他為什麽要去明白這位李副總的想法?

如果一定要和男人在一起,他繼續留在鐘聞天身邊就好了。

鐘聞天包養他的時候,也才三十五六歲,正值年富力強的階段。這個年紀對他來說,不算大,尚在能夠忍受的範圍。

其次,鐘聞天長得也非常英俊,會花時間鍛煉身體,身材仍然很有看頭,絕對不會讓肥肉堆滿自己的肚子。

有了這樣鮮明的對比,李副總那張肥臉湊過來,連與他溫聲說話,都成了一種難以忍受的酷刑。

明天就去辭職吧。許書銘趴在沙發上,心裏不斷地被這個念頭充斥。又不是沒有飯吃,何苦受這等窩囊氣。

但是念頭一起,許書銘又想起自己的銀行餘額,每個月的房租、油費、水電費……所有的賬單都不容許片刻緩急。

許書銘的睡意即刻褪去,比起每月雷打不動的賬單,李副總的肥臉好像又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了。

起碼,這家公司的薪水确實很足,獎金也高,足夠負擔他現在的生活。

而且李副總也沒真對他做什麽,只是不時打電話、發短信騷擾他。他老婆盯他盯得緊,他沒時間亂來。

許書銘如此安慰自己,不得不這麽做,不然生活多難熬?

他早就知道生活的艱難。

早年他在歐洲讀書的時候,家裏與他坦白,說他們沒錢給他生活費,他必須自己去掙錢。

幸好歐洲的大學不需要學費,但是住宿費卻也不便宜。

下課的時候,就要馬不停蹄地去市中心的中餐廳打工。

中餐廳油煙大,油污也多,忙了一天下來,滿手油腥。手泡在水裏久了,仿佛也帶洗潔精和油腥混合的難聞味道,怎麽洗都洗不到,好似要帶進骨子裏。

客人多的時候,便只能在各個餐臺忙得團團轉。收拾狼藉的盤子,換桌布,忙得腰都擡不起來。

有個客人走來拍他的屁股,他在很久才想起來,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但是時間過去久了,人都不知道是誰。

屈辱嗎?

等沒有錢交房租、想買一只熱騰騰的烤雞,口袋比臉還幹淨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不屈辱。

以前尚能忍得住,沒道理現在沒辦法對付不了一個想搞婚外情的中年男人。

叮鈴叮鈴。

是自家的門鈴。許書銘掙紮着坐起來,他驚魂未定,又精神緊繃了一天,實在累得渾身沒有一起力氣。

這麽晚了,會是誰來?

他好不容易挪步到了大門前,低頭靠近貓眼,向外一看。

李副總通紅的肥臉與他一門之隔,他似乎喝了酒,脖子和臉一個顏色,像一只烤熟的醬紅色的肥豬。

“書銘,我知道你在家!你開門,我有話要跟你說!”他等得不耐煩,開始砰砰砰的敲門。

他用得氣力很大,砰!砰!砰!鋁合金制的大門,被砸得肉眼可見的震顫。

地動山搖。

許書銘被吓得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大門外的人還不肯走,一邊大力地按着門鈴,一邊捶門,大叫着:“書銘!你開開門好不好?我想聽聽你的聲音!你讓我進去吧,讓我看看你!我好想你!”

他這樣不顧形象,完全想與自己撕破臉的架勢,亦或者,想讓自己身敗名裂?

這不過是間出租屋,大不了他明天就換地方住。

可是,這一次李副總就敢找上門,下一次,他一定還敢。

他有恃無恐。他怕什麽?

怕許書銘報警?

他知道許書銘一定不敢報警,他怎麽跟警察解釋他們的事?

或是找人教訓他,笑話,許書銘的工作都是靠了他才得到的,他能有什麽關系?

一個沒錢沒勢的漂亮男人,活該被人占便宜。

他不占,也有別人。

李副總,其實心裏清楚明白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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