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雖然新辦公室還沒裝修完，王克興致勃勃地去上班，每次路過西餅屋都會在門口看一下，能看到朗楠便開心。這種心情非常熟悉，王克強迫自己先不要多想，衆籌的資金馬上到位了，承諾的産品必須在7個月內研發生産完畢，時間緊迫。王克将制作模具的任務交給了錢恒恒，自己則開始忙着搭建底層的網絡服務。

錢恒恒聯絡了各種靠譜不靠譜的資源，這個項目是她和王克兩人在實驗室搞出來的，她還從來沒有做過規模化産品，這一步的困難可想而知。幾天時間錢恒恒兩鬓的頭發都白了一塊，她還得負責人員招聘。為了盡快招到合适的團隊，公司每天都安排幾個人過來面試。錢恒恒忙得腳不點地，只能讓王笑充當人事來聊工資待遇。

王笑出馬無往不利，迅速搞定了兩個潛力相當不錯的計算機系應屆生，其中就包括那個陪她夜跑的高個兒乖男生。那小子資歷确實好，大三就參加過微軟的編程比賽得過一等獎，被系裏保研，還同時拿了微軟和IBM的工作機會，但被王笑說服來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創業團隊準備大幹一場。錢恒恒怒氣滿格卻又無可奈何，只好背地裏叫人家“大尾巴狼”，從不叫他的本名“雷雨天”。

日理萬機的錢恒恒抽空想起黃盼盼說朗楠下午會去西餅屋。看着送完禮物回來就再也沒什麽動靜了的王克，錢恒恒哀嘆自己就是操心的太監命啊！

王克正歪在躺椅上編寫通用程序模塊，手指如飛，一雙好看的眼睛緊盯着大屏幕，雙眉微颦，白色的機械鍵盤發出清脆密集的噼啪聲。錢恒恒非常了解她的習性，如果沒人管，王克一定會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直把整個功能寫完才肯休息。

錢恒恒緊瞅着王克程序完成一個小段落，嗷的一聲摔倒，撲在她鍵盤上，又恰到好處地沒有碰到任何一個按鍵。“啊我忙了這一整天都餓得站不穩了，趕緊的，墊點兒吃的去，快快快！”不由分說拉起王克就下樓。

一路奔到西餅屋，朗楠并沒來，朗楠的媽媽也不在，錢恒恒暗罵黃盼盼這個不靠譜的。一個看起來略胖的大姐站在收銀的位置，大姐很熱情的招呼進門的顧客們，當她看到王克時，眼睛不由放光，爆棚的母性讓她對王克說：“這位同學，要不要嘗嘗我們新出的猴子面包，你看這個面包就是美猴王的臉，做的特別像，上面的腮紅是草莓味兒的奶油，耳朵這兒是牛奶巧克力，後邊兒還有個尾巴，每天限量100個，賣的特別好，小朋友們都可喜歡了！吧啦吧啦吧啦……”。

王克買了五個猴子面包逃出西餅屋。沒見到朗楠，她心裏失落。回到公司，王笑果然很喜歡這面包，一會兒吃一個，一會兒吃一個，叽叽喳喳自言自語，把旁邊正在聽錢恒恒講項目重點的高個子男生看得目瞪口呆。王笑發覺有人盯着她看，“你也想吃嘛？”錢恒恒迅速搶過面包塞在嘴裏，“對，我特喜歡吃這個！”

連續三天，每天下午錢恒恒都拉着王克去樓下西餅屋，每次都是那個胖大姐。錢恒恒煩得再也不想去了，反而王克一到下午就被王笑逼着去買猴子面包。

錢恒恒借口要面試，王克一個人下樓去西餅屋，一進門卻看到了收銀臺後的朗楠。只見朗楠正擡頭跟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說話，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她臉上，那帶着陽光的模樣異常動人。王克竟看呆了。

跟朗楠說話的大叔無意間看到了王克，眼神一閃，仔細端詳了她一下。朗楠也向這邊望來，看到王克展顏一笑，“嗨，你們公司裝修完啦？今天沒聽到動靜呢。”朗楠這次看到王克就笑，是因為她收到的那盒糖果裏有一張小卡片，上面寫着“您的好鄰居——王克”。

那大叔聽朗楠跟王克說話，正好有個電話進來，他一邊接一邊對朗楠說：“我先辦點事，你下班了就快回家，我帶你們吃飯去啊。”

這話說得無比自然，王克心想這是不是朗楠她爸，長得也不像啊……頓時緊張起來，随即又罵自己蠢，緊張什麽勁兒啊，又不是趙楠她爸。一想起趙楠，王克竟心亂如麻，忘了要買猴子面包，低頭離開了。

朗楠見王克走掉了，并不知她內心變化，抿嘴輕笑，心裏眼裏只有那輕快的背影、微卷的短發。

王克坐立不安，陽光中朗楠那一抹微笑實在是太迷人了……像趙楠嗎？似乎也并沒有那麽像。趙楠很少笑，她們在一起時，王克總覺得自己笨手笨腳，老是做錯事，讓趙楠生氣，惹她發脾氣，以至于，偶爾趙楠一笑，王克能高興好幾天。大小姐總是有點脾氣的，王克這樣對自己說，能頂着家族的壓力跟自己在一起，是趙楠真的愛她。

錢恒恒發現王克情緒不對，略一沉吟便找了個由頭來跟王克說話，“我說，咱們這軟裝我覺得還差點兒意思，應該弄得更有情懷！顯得咱們鴻鹄之志，馬上估值幾十億美金，納斯達克敲鐘什麽的！”錢恒恒一通胡吹，果然成功轉移了王克的注意。

Advertisement

朗楠下班時間到了，她想起晚飯的邀約便趕快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她心裏明白，即使十幾年了，媽媽一個人見到宋叔還是會尴尬，需要她這個擋箭牌撐一撐。

宋叔是朗楠父親的高中同班，年輕的時候他們都追求過同一個漂亮學妹，也就是朗楠的母親。後來宋叔和朗楠媽都招工在當地一個國有大型紡織企業。宋叔家裏略有背景，很快升了主任，又當上了副廠長。而朗楠的母親在供應科工作，成了當之無愧的廠花。本是近水樓臺，可朗楠的母親卻對去當兵的朗楠父親情有獨鐘。

“十七年了，楠楠也長大了，都快大學畢業了。”宋叔坐在沙發上喝茶。朗楠媽坐在另一邊離得較遠的單人椅上，沉默着。朗楠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對于父親，朗楠其實沒有太多回憶。她五歲時父親轉業到當地環保局任職，在一次考察外海油田的任務中不幸遇難，連屍體都沒有找到。記憶中一直是宋叔在照顧她們家，宋叔沒有結婚。小時候朗楠很讨厭宋叔，因為總聽到些捕風捉影的話，她會非常生氣，跑回家跟媽媽告狀，媽媽只是默默流淚，次數多了她便明白了，再也不告狀了。

每年的這時候，朗楠的母親都會特意休假一周，默默祭奠，而宋叔也會在這一周的最後幾天過來看望她們，即使後來朗楠考入大學，跟媽媽一起搬離了故鄉，來到大學所在的城市居住，這個儀式一直保留了下來。朗楠長大了，當然也明白了宋叔對母親的一片心，不再讨厭宋叔，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母親到底怎麽想呢，朗楠并不知道，而宋叔，每次來也只是敘敘舊，講講廠裏的事。

“現在經濟下行，整個實業都不好過，咱們這種廠早就私有化了，政府也不管……”，宋叔邊喝茶邊說，“最近有個別廠家惡意競争，想擠垮咱們，聽說已經運動到雲臺的王總那了，想轉走咱們的訂單……對了，楠楠，你中午跟她打招呼的那個學生，是不是叫王克？”

“是啊。”

“她是咱們市首富王煥東的女兒，咱們廠每年就指望着她們雲臺公司的訂單。”朗楠吃了一驚，宋叔接着說，“王煥東這個人啊，早年是水利局搞水源勘探的一把好手，有些個情懷，後來聽說跟領導不和，下海創業，撈下這份大家大業，确實是個能人……廠子的事兒，我正愁着怎麽辦呢，既然楠楠認識王煥東的女兒，能不能引薦一下，讓我見一見這個王克呢。”

朗楠很為難，別說她跟王克沒有熟到可以引薦別人的地步，就是真的很熟，她似乎也并不情願這麽做，盡管說不清楚為什麽，這件事也的确是件關乎廠裏存亡的大事。朗楠母親看出了女兒為難，告訴宋叔王克的公司就在西餅屋的樓上。

宋叔正在琢磨怎麽去接觸王克比較自然，卻接到一通電話，廠裏又催他趕緊回去，幾個老員工要上訪。宋叔只好匆匆先走了。就像往常每一次，宋叔欲言又止，而朗楠的媽媽則什麽也沒有說。

媽媽休假結束，朗楠也不必代班，她便恢複了每天下午放學就去找媽媽的作息規律。同學黃盼盼不知道為什麽跟自己分外熱絡起來，也時常一起來西餅屋。內向的朗楠雖然有些不适應，但還是很高興能有一個超懂時尚的閨蜜可以聊聊天逛逛街。

錢恒恒每次去西餅屋都很惹人眼，不僅僅是她胖墩墩的身材跟店裏擺的吉祥物有三分神似，更因為她男女莫辨的衣着和容貌。朗楠看到錢恒恒從蛋糕店後門施施然溜達進來，正要招呼，黃盼盼大喊：“錢傲天！”

錢恒恒募得臉通紅，一只手亂揮，“都說了叫錢恒恒錢恒恒，那什麽，錢傲天這仨字兒你知我知就行了啊……”

黃盼盼又笑：“我看到你穿裙子長頭發的照片了啊！你原來是個小美女啊！什麽時候變成T的？”

“啊！！！”錢恒恒一聲慘叫。

朗楠一驚，她不是不知道黃盼盼所謂的T是什麽意思，開玩笑，她可是藝術生！大一時也曾有師姐追求她。錢恒恒是個T，那王克……是她女朋友？朗楠非常堅決地否定了這個想法。

那邊廂別有用心的黃盼盼正大聲恭喜朗楠的畫入選了亞洲最有潛力的青年畫家連展。錢恒恒是誰啊，立刻打蛇随棍上，一力拜托朗楠給他們的創業公司畫一面企業文化牆，要大氣，要非凡，要氣勢磅礴小橋流水，要能體現互聯網公司的黑科技感，還要有創業情懷，再來個團結奮進的團隊精神……

連黃盼盼都聽傻了。朗楠艱難的說道：“我參加年展的畫是人物肖像，要不，我給你們的團隊成員畫一些肖像挂在牆上吧……你說的那種文化牆，我實在是，不太畫得出來……”

“就這麽定了！肖像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