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美人

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公子莫走,舍了奴家,要往哪個美人懷裏去尋樂呀?”秀春樓的妓子洛娘香肩半露,摟着水袖去挑那年輕公子的下巴。

年輕公子眉峰淩厲,卻生的一副水波潋滟的面相,眼裏捏出一點敷衍的柔情,倒比滿廳搔首弄姿的青樓女子更攝人心魄。

“既然美人挽留,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公子坐在喧鬧大廳裏,拉着洛娘到自己腿上坐着,勾過酒壺倒了杯酒,要與洛娘共飲,看着和滿屋紙醉金迷的嫖客全無二致。只是洛娘的丹唇貼到酒杯邊時,表面仍在調笑,齒縫間傳出一線低語,傳音入室進了年輕公子的耳朵:“二樓雅座西側第三間,烏茲國王子和使臣都在裏面。”

年輕公子笑着嗯了一聲,随手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起來。

洛娘卻妩媚轉頭摟着他的肩,假借調情,實則擔憂地低語道:“縱少爺,二樓守衛鐵板一塊,屬下也找不到機會上,您還是再等等吧。”

“再鐵板一塊,也總比使館透風些吧。”年輕公子不在意地挑着眉,“你放心,小爺我頭一次接活兒,必不會砸了我們連家的招牌。”

洛娘只好起身,強笑着目送他離開。

連縱捧着一碟幹果,一邊吃一邊擠進人堆裏,聽大家聊天說笑。

“我怎麽看着今日的節目,比往常質量高多了?”一位大爺色迷迷看着臺上的舞姬,手還在陪酒姑娘身上游走。

另一人接話道:“那可不,烏茲國九王子出使西齊,特地來秀春樓看咱們這的歌舞,秀春樓不得下功夫準備麽?聽說老板都去清音閣請樂伎了。”

“怪不得。”連縱磕着瓜子,和大爺一起恍然。

一場群芳鬥豔的舞結束,舞姬們盈盈拜下退場,衆人尚在回味,忽然聽得頭頂傳來一聲琵琶撥弦,泠泠似玉珠落盤,餘音飄渺在半空,霎時攫走所有人的心神。

“來了來了!”連縱聽見方才介紹的人激動地說,“今日大軸,清音閣的琵琶聖手,雲婳姑娘!”

連縱循聲擡頭望去,卻見屋頂懸下兩根彩帶,中間款款倚着身穿軟羅,輕紗蒙面的琵琶女。絲帶一根被勾在手臂,一根尾部打了個花結,被女子踩在戴着金鈴的玉白足底。

女子雖蒙了半張臉,但看她水墨畫般的眉眼,清冷矜貴卻顧盼生情,再看那雙撥弦的柔荑,還有踏着花結的腳趾,便知其絕非俗物。只不過連縱眯眼打量了一番,心道:這琵琶女單腳勾着花結便能站穩,有些招式,還很有些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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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她這繩子于自己而言,真是天賜良機。

衆人皆在雲婳的琵琶聲中如癡如醉,賊心不死的客人揚聲道:“老板,雲婳姑娘開不開價?能買到雲婳姑娘的開苞夜,便是千金也值了!”

客人們哄堂大笑,老板也陪着笑說:“只可惜雲婳姑娘不是咱們秀春樓的,人家賣藝不賣身。”

連縱啪的一下放掉果碟,朗聲大笑:“什麽賣藝不賣身,不過是看不上凡夫俗子罷了,待小爺我去聊兩句,保證雲婳姑娘情難自已,哭着喊着與小爺春宵一度。”

衆人聽了第一反應便是扭頭去看,是哪個狂妄的小子白日做夢,看清連縱的臉之後,輕蔑之意頓時萎靡。

連縱不等大家回過神,叼着一枚蜜餞,足尖一點躍上舞臺,再一躍直接在雲婳姑娘上方抓住了絲帶,往下一滑,扣住了她腰側的絲帶,順便摟住了她的腰。

雲婳姑娘震驚地望過去,琵琶聲不得不停住。連縱看着近在咫尺含着愠怒的桃花眼,百忙之中升起一點绮思:要不事成之後,把雲婳姑娘拐回去做個小妾,好像也不錯。

連縱叼着蜜餞笑道:“姑娘彈累了,吃顆果子歇歇。”說罷,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掉雲婳的面紗,不等她反應便吻了上去。

吻上去的一瞬間,連縱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此刻這唇齒推拒的力道實在不像女人,而且氣息也比一般女子更雄厚冷冽。

更恐怖的是,雲婳姑娘胸前,委實平坦了一點。

連縱剛才還勾了一下這人的舌頭,此時跟被蜂蜇了一樣仰頭要退,誰知雲婳一擡手,把另一根絲帶纏上他的後頸,更大力地把他摁回自己面前。

這一退一進之間,連縱已經閃電般看清了美人脖子上玉珠似的凸起,登時感覺天都塌了,一下沒防備,竟然被美人又摁回了嘴唇上。

連縱不可置信地瞪着美人,越想掙紮,兩人的雙唇竟陰差陽錯磨得越火熱。底下看熱鬧的觀衆已經激動得起哄成一片了。

“老子的面紗被你扔了。”美人貼着他的唇齒,咬着牙用氣聲說。估計是氣狠了,這全然是沒有一點僞裝的男子的聲音,一點幻想的餘地都沒給連縱留。

美人的面紗被登徒子連縱摘了,只能拿個別的東西擋住自己的喉結,于是罪魁禍首連縱自然成為了那個“東西”。

連縱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幾乎氣絕,又沒別的法子,還得借人家的繩子呢。他索性琢磨之前萬花叢中過的經驗,厚着臉皮說:“能幫到美人自然求之不得,不過在下也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美人通融。”

美人若不是冷慣了臉,只怕此時鼻子都要氣歪了。

連縱找回自己主場,腳尖伸進花結一繞,把對方光裸的足架到自己腳背上,控着花結淩空蕩起了絲帶,在底下一衆人的驚呼聲中蕩秋千似的高高揚起。

連縱摟着他的腰,揚聲笑道:“美人莫慌,哥哥帶你登高望遠!”

連縱嘴上說着騷話,眼風卻一直往二樓第三間緊閉的竹簾瞟去,瞅準時機,往那竹簾處不管不顧一蕩,就想把自己抛過去。

哪想正在此時,雲婳牽着另一根絲帶的手往下猛地一扯,把他蕩高的架勢生生停住,一下晃去別的方向。

“你!”連縱怒而看向雲婳,在雲婳清冷的眼裏望見傲氣和輕蔑,這才發現自己被耍了,“你故意的?”

“那間的人,你碰不得。”雲婳冷聲道。

美人混入秀春樓,弄出精巧的絲帶機關,看着也不像要保護烏茲國王子。連縱略一思索,明白了大概,不由冷笑道:“兄臺,七曜門的生意,可不是誰都能搶的。”

“七曜門就這點水平?”雲婳不見膽怯,反而冷嘲道,“想做生意,看看誰有本事吧。”

話畢,雲婳一扯絲帶,兩人便大幅度地在高空飄蕩旋轉起來。雲婳将懸空的腿纏上連縱的腰,把掌握平衡的主動權都交給了連縱,絲帶勾在小臂上,兩手一翻,來了一曲反彈琵琶,身姿如異域舞女,彈出的曲調卻是淩厲的破陣,視覺的反差感令在座衆人血脈噴張。

二樓雅間的竹簾動了動,裏面的九王子終于按捺不住,掀開那層礙事的簾子,想要看個仔細。

雲婳接收到連縱的眼神暗示,小臂一牽絲帶,向九王子的方向蕩了過去。九王子毫無覺察,仍舊饒有興味地聽琵琶,卻不想雲婳的指尖突然狠一撥弦,從暗匣中彈出毒針,直朝他面門而去。

“王子小心!”士兵們撲上來護駕,登時被毒針射死兩個。變故在電光火石間,不等所有人回過神,雲婳輕盈地蕩至二樓窗口,将實木琵琶往前一砸,又砸倒兩個,抽出腰間的軟劍殺了進去。

連縱本要跟上,卻發現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時被絲帶亂七八糟纏住,絆了他一下,錯失了躍上窗口的最佳時機。

“你大爺的。”連縱罵了一聲,用指刃割了礙事的絲帶,在花結上借了一下力,也縱身跳上了二樓。

九王子被使臣護着連滾帶爬地跑,身後都士兵已被雲婳殺了一地。連縱從靴子裏拔出匕首沖過去,單挑上九王子身邊功力最高的死士。

那死士身壯如山,脊骨如鐵,連縱與他纏鬥近一炷香時間,才終于找到破綻,從他背後勒住咽喉,狠狠捅進後腰中心。

死士痛極,發出一通嗬嗬怪叫,再被連縱一刀劃開喉嚨,最終一命嗚呼。

連縱喘着粗氣,踢開死士的屍體,看見九王子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被雲婳逼得連連後退,嘴裏念叨着聽不懂的語言,大概是在求饒。

連縱沉下呼吸,無聲無息走到九王子身後,噗嗤一下把匕首紮進他的後心。與此同時,一柄長長的軟劍自前心透過,把九王子殺透了不算,還險些把連縱紮了個對穿。

“殺人啦!”“抓刺客!”這時樓下亂糟糟的呼救聲才闖入他們的耳朵,雲婳看着馬上要跑上樓的官兵,嫌惡地瞪了連縱一眼,轉身推開窗子跳了出去。

“诶!”連縱立刻追了上去,自己跳出窗外時,卻見天朗氣清,唯獨沒了那個撥琵琶的美人殺手。

連縱一想到自己剛才親了一個大男人,渾身犯雞皮疙瘩,可一想到對方的感覺和自己一樣,剛才甚至氣得差點把他滅口,不禁又升起隐秘的幸災樂禍。

他想,反正要惡心大家一塊兒惡心,誰也別笑話誰。

烏茲國九王子在西齊境內被殺,刺客逃逸無蹤,然而死者身上都是普通刀傷劍傷,看不出武功路數,烏茲國質問西齊國主,朝中各派互相猜疑指責,吵得不可開交,邊境很快再次燃起戰火,兩國境內也不得消停。

梁國皇宮內,連縱和父親連毅跪在殿上,聽皇帝訓話。

“七曜門果然不會讓朕失望,”皇帝點頭贊許,“你這兒子養得好,風采勝于連卿當年啊。”

“皇上謬贊,犬子不過僥幸。”連毅謙虛道。

皇帝話鋒一轉:“也是,雖是少年意氣,終究浮躁了些,日後還可以做得更好。”

連縱本來喜滋滋聽着誇贊,聽到這句忽然有些不對味,不服氣地說:“皇上,我哪裏沒做好?”

“連縱!”連毅低聲呵斥他,又告罪道,“皇上恕罪,草民教子無方。”

“無妨,”皇帝朗笑,“只是朕先前吩咐過,要将九王子身上的紫鉛礦樣品拿來,你們七曜門确實沒做到。”

“我搜了九王子的身,确實沒搜到。”連縱皺眉,“說不定是皇上的情報錯了……啊!”

連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被父親賞了一記爆栗。連縱捂着頭還想争辯,從殿後款款走出一道人影,衣飾考究,很是一副清貴公子的樣子,只是氣質過柔了些,少了點狠勁。不過那人淩厲眼刀一掠,直接把連縱掠傻了。

“珩兒來了。”皇帝笑着說,“這是朕此次派去西齊出任務的七曜門少主連縱,想必你們已在西齊見過面了。連縱,這是朕的六皇子,百裏珩,紫鉛礦便是珩兒找回來的。”

“久違了,”百裏珩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連縱一眼,“原來你叫連縱啊。”

連縱下意識一舔幹燥的下唇,這一動作卻被百裏珩捕捉到,眼神驟然兇狠,恨不得把他活剮了似的。

“連縱,你可服氣?”皇帝悠然問。

連縱咕咚一聲吞了一下口水,開口道:“美……啊不是,雲……呃殿下,服,我服。”

百裏珩冷笑一聲,走到他身邊,微微蹲下身,在他耳邊道:“連縱,給本宮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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