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燈會

幾日後便是梁國一年一度的燈會,到了晚上,年輕男女都提着自己精心做好的燈籠出門,逛街玩耍或交友攀談,遇上心怡的燈籠或人,便可與之交換,或能促成一段佳緣。

百裏珩覺得自己腦子進水了才會答應連縱,在這天出宮逛燈會。他提着侍從幫他做的燈籠走在街上,只走了幾步便連着被好幾個妙齡女子攔着想要交換燈籠。百裏珩左躲右閃,折騰得滿頭大汗,到最後幾乎是抱着燈籠往河邊逃。

好不容易到約定的地點,百裏珩一眼看到連縱,正提着一只琉璃燈向他招手。

百裏珩的眼神稍松快了些,走到近前,低頭看着連縱的琉璃燈奇道:“這是你的燈?”

連縱晃了晃小燈,笑道:“我換來的。”

“換來的?”百裏珩震驚,“你跟姑娘換燈了?”

他正詫異連縱這性格,怎麽會這麽輕易與人換燈定情,便聽見連縱道:“是啊,換了七八手了,好不容易換到這個,漂亮吧?”

百裏珩:“……”果然還是這家夥,一點都沒變。

連縱湊上來說:“你知道我一開始拿什麽換的嗎?”

百裏珩不鹹不淡地瞥他一眼。

連縱故作兇狠:“快問。”

百裏珩挑眉:“哦,拿什麽換的?”

“我從家裏順了根雞毛撣子,跟小販換了一束花,再拿花換了小姑娘的手帕,再拿手帕換了蠟燭,蠟燭換了素燈,素燈換了花燈,花燈換兔子燈,兔子燈換竹骨燈,竹骨燈換琉璃燈。”連縱從頭數到尾,好不得意地哼哼,滿臉寫着“快誇我”。

百裏珩忍不住哧的一下笑了出來:“少主再接再厲,争取天亮前換回一座宅子。”

連縱煞有介事地嘆氣:“換什麽宅子啊,不如換個媳婦兒回去。”

“我看你真是空手套白狼,美夢做到天上去了!”百裏珩戳他腦袋,被連縱嬉笑着躲開。連縱又拉着他說:“前面有表演,一塊看看去。”

Advertisement

聲名遠揚的琴師們自梁國各地來到京城,在河上演奏中大放異彩。百裏珩和連縱尋了處露天酒肆,一邊喝酒一邊聽曲。琵琶手出場時,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不等臺下觀衆反應過來,一曲破陣便如瀑布傾瀉而下,刺得人猝不及防。

畢竟是節日,琵琶手減去曲中的殺意,多添了幾分飒爽明媚。連縱饒有興致地聽着,轉頭看向百裏珩:“我記得在秀春樓那次,你彈的也是這個曲子。”

百裏珩抿了口酒:“我那點功夫,自然比不得臺上的那位。”

連縱道:“琵琶聖手的功力是沒得說,可你的也很好啊。那個水平,不是一朝一夕能練成的吧。”

百裏珩放下酒杯,頓了一會兒才微微點頭:“是我生母教的。”

“我生母原先也是走江湖的琵琶手,後來被父皇收進宮裏成了妃子。深宮無聊,她便教我彈琵琶,順便打發辰光。”百裏珩看着遠處,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長到十歲時母妃病逝,父皇很少來看我,直到有一天我随意撥弦被他聽見,他才看我看得勤了些。之後我便認真練習琵琶,裝乖讨巧得他歡心,這才得以養育在皇後名下,安穩做皇子到如今。”

連縱默然良久,為他添滿了酒:“我看得出,皇上皇後是真心疼你。”

“我知道。”百裏珩笑了笑,“所以我不會令他們為難。借七曜門的勢只是因為我想在江湖尋一條自己的出路,屬于二哥的太子之位,我不會去搶。”

談話間,琵琶手結束演奏,換上一位蒙着面紗的女子,放下自己抱上來的琴,向河畔衆人盈盈一福,惹得全場轟動,不論男女老少都在大喊:“清落娘子!”

女子在琴後坐定,整條河的人聲瞬間收盡,靜得能聽見潺潺流水。百裏珩見連縱都放下酒盞,神色認真地聽琴,不禁在心裏想這是怎樣一位撫琴高手。只見那素手輕擡,弄弦一聲,泠然琴曲如仙樂一般,伴着滿天星河撞進腦海。

談天的,喝酒的,逛街賞燈的,此刻都停下腳步,被猶如實物的琴曲纏住身心,定定地感受琴聲裏的世外桃源。一曲終了,餘音仍繞梁,衆人舍不得打破幽深的餘韻,連喝彩都是輕輕的。

清落娘子彈完一首,便收起琴福身後撤,到自己的畫舫去休息了。河邊過了好一陣才恢複熱鬧,一支樂師班子上來奏歌舞升平的春江花月夜時,連縱便放下酒杯起身,往畫舫的方向看去。

百裏珩見狀也站起身:“你不看了?”

“嗯。”連縱對他挑眉一笑,“我給清落娘子送禮去。”

百裏珩莫名其妙,只好跟他一起往畫舫那邊走,誰知還沒走到,便聽見裏面傳來争執的聲音。

“這位爺,我家娘子憑本事吃飯,從不陪酒陪客,你這樣胡攪蠻纏,着實無禮!”侍女護在清落娘子前面,對不速之客怒道。

幾個結伴的男子在畫舫裏賴着不肯走,為首的不滿道:“不過喝杯酒而已,還委屈了她不成?一個半老徐娘,爺能看得上是給她面子!”

船外輕輕響動兩聲,争執中的人根本沒聽見,只有清落娘子眼神松了些許,悠然坐了下來。

船簾一掀,連縱面無表情地走進來,一手還提着琉璃燈,另一手從背後扼住那男子的咽喉,不給他一點掙紮的機會,直接提起來往船外走,然後咚的一聲,把人丢進了河裏。

“你是什麽人?!”旁邊的兩人大驚,還想反抗,就被旁邊的百裏珩一手一個卸了右腕,在殺豬似的慘叫聲中,把這兩個也丢了出去。解決完登徒子,畫舫只輕微晃了幾下,清落娘子手邊的茶都沒灑出去一滴。

侍女笑了,給二人添上茶,自己離船上了岸。

百裏珩還在猶豫深夜與獨身女子共處一室是否合規矩,便見清落娘子摘下面紗,對二人笑道:“坐下喝杯茶吧,我新得的雨前龍井。”

清落娘子這一笑,清冷之下更多了溫婉,百裏珩一呆,又看向連縱,回想他笑起來的樣子,竟然與清落娘子七分相似。百裏珩有些不敢相信:“你莫不是……”

“是啊,殿下真聰明。”連縱把琉璃燈遞給清落娘子,又拍拍旁邊的椅子,“快來坐下,嘗嘗我阿娘泡的茶。”

“你這孩子,最是油嘴滑舌。”清落拿起琉璃燈與連縱笑着打趣,兩人如尋常母子一般聊着家常,也沒冷落百裏珩,不時抛幾個話頭來引他一起聊。

一盞茶的工夫,百裏珩還意猶未盡,又見連縱起身道:“阿娘,我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清落笑着送他們出去,轉身回到了畫舫裏。百裏珩在岸邊看着舫內明滅的燈火,只覺得一切跟做夢一樣。

“清落娘子真是你的母親?”百裏珩開口問道。

“是啊。”連縱也看着畫舫,神色柔和地說,“母親從小行走江湖,認識父親的時候,父親隐瞞了自己的身份,後來接任門主,得回京承襲永昌侯爵位效忠陛下了,不得已才告訴母親實情。我母親不願困在永昌侯府做主母,生下我便與父親和離了,想他另尋個大家閨秀做侯府正妻。”

然而後來永昌侯卻沒再娶妻納妾,侯府夫人的位置也一直空懸至今。

連縱拉着百裏珩往暗處躲了躲,沒過一會兒,便看見又一道人影大步走來,站定在畫舫外的岸邊,緊張兮兮地整理衣服和手裏的花燈,然後邁步踏進了畫舫。百裏珩定睛一看便笑了,這不正是七曜門門主,堂堂永昌侯連毅嗎?

笑着笑着,他心頭又泛起澀意。如果他的母親沒有選擇入宮,如今是不是也可以在山水間撫弦飲茶,偶爾與心上人相見,而不是在深宮落寞,香消玉殒,為了上位者一瞬的回眸苦等一生。

連縱忽然湊過來,兩手捧着他的臉在眼角蹭了一下。百裏珩愣神,問他:“做什麽?”

“快憋回去,我可見不得美人落淚啊。”連縱故作誇張地捂着心口,“尋常美人哄兩句就罷了,殿下要是哭,我可不得把心摔碎了陪你嗎?”

百裏珩好好的愁緒又被打散了,笑着罵他:“有病!”

在夜風裏站了一會兒,百裏珩的燈也燃盡了,他随手送給路邊的小孩,想與連縱告別回宮。這時一道黑影從屋檐上躍下,正要往畫舫的方向去,連縱立刻攔下,壓着聲音問:“何事?”

黑衣人見是連縱,便轉身行禮:“少主,江淮王家出了大案,屬下需要即刻向門主禀報。”

他爹幾年才能和清落娘子見上一回,下屬竟如此沒眼色想打斷。連縱硬是攔着他道:“我去處理,你給我在這兒老實呆着,等門主下了畫舫才能去禀報,聽到沒有?”

“這……”黑衣人十分為難,連縱便不耐道:“啰嗦什麽,少主不是主子嗎?等我爹下來,你就說是我命你不許進去打擾的。”

連縱趕着去馬場牽馬,想跟百裏珩說讓他先回去,卻聽百裏珩道:“別逞能了,我陪你去。要是事兒大了兜不住,有我這個皇子在還能幫你分點火力,不然你就等着被你爹打死吧。”

連縱嘿嘿一笑,也不推脫,耍賴似的說:“殿下真是人美心善。”

百裏珩懶得跟他掰扯,翻了個白眼,拽着他往城外趕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