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比試

整個江湖的門派,或有名望或想一争名望,紛紛派了人來武林大會,東南西北四個擂臺如火如荼,底下觀賽看不過來的,還叫自己小厮去各個擂臺盯着戰況。

熱熱鬧鬧的場子裏,唯有七曜門這一間雅座安安靜靜,林莊主派的小厮進來時,兩人倚在軟榻上,一個悠閑品茗,一個垂眸看兵書,仿佛到茶樓來消遣的茶客。

小厮為難道:“這,連少主,六殿下,我們莊主說了,超過十輪不上臺便取消比試資格,現在馬上就到十整輪了,二位……”

“誰說的,”百裏珩看也不看他,翻過一頁書,“東臺第九場,南臺第十一場,西臺第十場,北臺才打到第七場。東南西北全打滿十場才算整輪,還早着呢。”

四個擂臺比試場次是沒有明确标識的,各有變數,所以其他門派才那麽費心打聽,為自己争取最大的優勢。如今這位看似文弱的六皇子,眼睛都沒擡,就把四個擂臺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小厮也不是不曉事的,頓時反應過來這兩人不似他們想象的那般庸碌,眼觀鼻鼻觀心地緘口退下了。

小厮走後,連縱仰頭喝茶時,狀似不經意地往千華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下杯子後對百裏珩暗罵一聲:“這龜孫子,戴着鬥篷坐在女人堆裏死不露面,裝什麽世外高人。”

百裏珩翻過一頁書,道:“千華門出戰情況如何了?”

“上了三個人,勝了十籌,第三個人被打下來之後就不再往上派人了,估計是在養精蓄銳。”連縱回答。

“快到第十輪的時候,如果他還不上,我就上臺,專點千華門來跟我比試。”百裏珩道。

連縱蹙眉道:“我先去吧,我們不知道那人功力深淺,何況若他真是巫醫,那麽陰毒的招數,你恐怕招架不住。”

“還是我先。”百裏珩反駁他,“他為了自擡身價應該不會這麽早出手,而且我們就兩個人四次機會,田忌賽馬的道理你總該懂。我先出手刺激一下千華門,盡量多浪費她們幾次機會,逼到那人不得不出手時,你再來替我。”

連縱愣了愣,随即噗地一笑:“殿下這話說的,是承認自己武藝不如我了?”

“是臉皮沒你厚,使不出那些下三濫的招。”百裏珩無語地合上書,垂眸細聽北臺的動靜。說話間的工夫,又一個踢館的門派被打了下去,但守擂的那人已經是強弩之末,結束比試的時間也拉得越來越長了。

在場的人都有眼睛,都盯着這個擂臺虎視眈眈,想趁虛而入搶這一份功。然而百裏珩掐着時辰,在第九場踢館的人掉下臺的同時,劈手把兵書飛了出去,搶在所有人的前面橫跨擂臺,直沖着擂主面門而去。擂主下意識提劍一擋,把兵書碎成了雪花。

百裏珩這時才一躍而下姍姍來遲,對着躍躍欲試的其他人淡聲道:“我先擲的暗器,按照規定,就算我先上臺,承讓。”

或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書算不算暗器,又或許是沒想到這個貌若好女的翩翩公子也能耍流氓,被生搶了頭籌的衆人愣愣地下了臺,坐回位置上才發覺自己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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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百裏珩與擂主的比試已經開始了。

連縱不動聲色審視着戰局,知道百裏珩嘴上說着取巧,其實憑他的實力,對上那擂主的全盛時期也是綽綽有餘。不禁感嘆,百裏珩雖久居深宮,但武學兵書真是研習了不少,何況他的身手都由宮中高手指點,大內暗衛言傳身教的功夫,可不是尋常跑江湖之人學的散招能比的。

只見他赤手空拳,出手便是精準狠辣,三兩招卸了擂主的劍踢下擂臺,然後一個閃身撲到近前,反手一勒,将人纏住身形,在其背後穴位猝不及防一通猛擊,那擂主只哀嚎一聲,便軟了四肢,被百裏珩輕飄飄扔下了臺。

“這,這是什麽招?我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見過!”旁邊的棚子傳來震悚的感嘆聲。

連縱憋笑,在心裏回他們:你們當然沒見過,宮裏侍衛就喜歡這麽抓毛賊,一逮一個準。

一旁侍者高聲唱報:“七曜門得兩籌,為北臺新擂主!”

百裏珩的手段一時間震懾住衆人,大家還在猶豫要不要上的時候,卻見百裏珩轉向千華門的方向,文雅地施了一禮:“請教千華門。”

那邊沉默一陣,派下來了一位女子。

千華門鑒于男女體力上天然的差距,修習的大多是以策略和速度取勝的功夫,偏偏百裏珩也是這樣四兩撥千斤的招數,兩人碰在一起,比剛才那位擂主打的時間長了許多。但也不過一炷香,女子就在百裏珩疾風驟雨般的攻勢下失足落下了擂臺。

“七曜門守擂,得一籌!”

百裏珩起身,在衆目睽睽之下,再次對着千華門道:“請教千華門。”

這回不僅千華門的人沉默,其他人也沉默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在想,莫不是千華門裏有這小公子的相好?

最終千華門還是派了另一人下來與他對擂,鬥不過半炷香的時間,便被百裏珩找到破綻,一掌拍下擂臺。

在衆人以為他要消停,準備派自家人去撿漏的時候,他又風度翩翩地轉向千華門的方向。

旁邊的人忍不住了:“這位少俠,你若是與千華門的哪位有私情,點那人出來就是,何必針對整個門派?”

百裏珩對出聲的人微微一笑,把連縱流裏流氣的派頭學了六七成:“您誤會了,久聞千華門美人如雲,在下不過想多見識幾個罷了。”

看熱鬧的連縱差點把嘴裏的茶噴出來。

“豈有此理!”忽然有一人飛身而下站上擂臺,手持折扇對百裏珩象征性施了一禮,冷聲道,“玄冰派掌門宋子平,請教公子高招。”

底下的觀衆頓時議論聲四起,都知道玄冰派新上任的掌門雷厲風行,令玄冰派一改往日沉頹,在江湖上懲奸除惡頗得民心,不到兩年時間,便由原來名不見經傳的小山門跻身名門正派。只是從未見過掌門親自出手,今日這梁國小殿下,算是倒黴撞上了。

百裏珩嘆了口氣,心道果然還是不能學連縱耍流氓,只好打起精神來小心應對。

宋子平不愧為一派掌門,将本門武學研習得十分透徹,進時硬如破陣之劍,退時身段輕盈如風,剛柔并濟進退有度,像一柄韌性的長鞭,以極其強勢之姿掌控全局。

百裏珩畢竟缺乏實戰經驗,對上闖蕩江湖的掌門,幾招過手便感到力不從心。他不想浪費太多力氣,便在宋子平以扇面為刃直朝他面門襲來時仰首後翻,一躍下了擂臺,站在地下對宋子平一拱手:“宋掌門武藝精湛,在下甘拜下風。”

宋子平冷冷收手:“不敢承您的禮,什麽時候公子學會尊重人了,再來研究武藝不遲。”

百裏珩一時語塞,轉身回了休息的地方。

連縱早就站在門口等着了,見了強撐着風度的百裏珩,有點好笑又不忍心,關切道:“累了,喝點水歇歇?”

百裏珩進了雅座,沒人能看到他了,便把架子抛到了腦後,氣悶地坐了下來。

“你說你,好端端地學我耍流氓幹嘛?”連縱笑着道,“在這種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逞英雄的,你露出一點仗勢欺人的意思,不就擺明了給人英雄救美的機會嗎?”

百裏珩自知理虧,悶聲道:“我以為你那一套很好用呢。現在好了,不光擂臺沒守住,還被人當登徒子教訓了一頓。”

連縱看着他無意識露出受挫的表情,像頭一次出窩就被撓了一臉的小貓,莫名就心軟了,不由得擡手揉揉他的腦袋,笑着說:“好了殿下,管人家怎麽想呢,我知道你不是登徒子不就成了?”

那語氣和動作俨然是在哄小孩子,百裏珩也發覺了,一邊覺得自己十分幼稚,一邊神奇地被捋順了毛。

“那個男人如果真那麽有擔當,你挑釁到第二個人的時候就應該被激出來了。現在還縮着,只怕是他覺得你造的這個勢還不夠格請動他下場。”連縱分析道,“不如我們就等等,讓其他有本事的人把勢造夠了,也許他自己就出來了。”

百裏珩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場內,宋子平已然成為最矚目的一個。按理來說,一派掌門不應該這麽早下場,但宋子平武藝之高,恐怕全場難有敵手,堅持到日落之前也不是難事。

不知不覺日頭西沉,其他擂臺的擂主換了一個又一個,而宋子平自上臺之後,就像個釘子一樣釘住了,且他精力充沛,愈戰愈勇,竟然毫無頹勢,其他想撿漏的人看了半天,也不敢輕易挑戰。

北臺打擂的人上得越來越慢,到後來竟無人敢上了。宋子平負手在臺上等了許久,以為自己要直接站到今日比試結束時,忽然刮過一陣風,一道黑影落在了臺上。

來人并未将身上的鬥篷脫下,灰黑的布料擋住大半身形,臺下的人只能看見一個男人的背影,而夕陽西下,落日餘晖從兜帽漏下照在了來人臉上,宋子平看見了對面那張形銷骨立,眼神如鷹勾般的臉,心頭莫名咯噔一下。

“怎麽是從千華門下來的,千華門從未收過男子啊。”旁人怪道,“這位英雄,敢問尊姓大名?”

戴着鬥篷的男人薄唇微啓,吐出沙啞的字眼:“仡徕。”

“仡徕?好奇怪的名字。”問話的人蹙起眉頭,然而不等他繼續說話,男子已經猝然上前,蛇一樣朝宋子平的方向襲去。

似是平地而起一陣黑色的飓風,宋子平還來不及反應是什麽東西,就下意識用劍狠狠劈下。那黑風分成兩半,忽然又跟沼澤似的黏住劍刃,不出片刻,整柄削鐵如泥的上品寶劍,竟然生生被那團黑東西啃噬得坑坑窪窪,再不能用了。

宋子平凝住眼神,幹脆丢開爛掉的劍,從黑風間隙飛身穿過,掌風如飓劈向仡徕的脖頸處。即将到達時,仡徕卻詭異一笑,原本光潔的脖子上迅速集結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黑霧,像是有靈魂一般,朝宋子平的掌跟纏過來。

宋子平意識到不對,即刻撤手閃躲,可還是沒來得及,黑霧沾上一點點皮膚,便如滾油一般撕了他的一層皮。

“嘶!”宋子平踉跄後退,右手已經血肉模糊。臺下衆人大驚失色,百裏珩與連縱更是直接站起身走到欄杆邊。

臺下議論紛紛:“這是什麽武功,竟然如此霸道?”

“不像武功,倒像是什麽術法……”

“那人剛才說他叫什麽……仡徕,似乎是苗寨人的名字?”

“難不成是苗寨巫術?可苗寨從不參與江湖的事,他怎麽會……”

武林大會的規矩是點到為止,但既然打起來了,受傷流血也在所難免。宋子平的傷雖然駭人,卻也沒到直接叫停的地步。在底下人閑談間,宋子平迅速調整好狀态,拿衣服布料包住受傷的手,再次沖了上去。

淩厲身形帶起的勁風朝男人的臉上刮去,瞬間掀開灰黑的鬥篷兜帽,露出他蒼白冷硬的面容。叫仡徕的男人森然一笑,擡起戴着銀戒的骷髅似的手,猛地一揮,又從衣袖裏揮出一陣濃白如雲霧般的東西,千絲萬縷刺向宋子平的全身。

從場外利箭一般撲進去兩道身影,沖到擂臺中心。百裏珩一把将首當其沖的宋子平推下臺,連縱則揮出外袍作盾,灌入內力擋在他們和白霧之間。衣袍即使灌入內力形如金鐘罩,也在接觸白霧的一瞬間腐蝕出了千瘡百孔。

百裏珩攔開宋子平再回頭,一眼看見一縷白色從衣袍腐蝕出的洞裏鑽出,朝專心擋白霧的連縱身上襲去。情急之下,他扯下腰間玉佩丢了過去,正中那道白霧,霎時瑩白溫潤的軟玉被沁入血色,且借着餘力落到臺下時,意外砸到了一只路過的小麻雀,眨眼之間,活蹦亂跳的小麻雀發出“吱”的一聲慘叫,随即倒在地上沒了氣息,碎裂的玉石下,半截鳥身都化作了白骨。

還在觀望的其他人看見此景,紛紛坐不住跳了下來,沖到擂臺下。連縱把白霧生生逼回仡徕身上,仡徕再一收手,将白霧一瞬全收了回去。但眼尖的人還是看見了麻雀屍體上那一縷白,密密麻麻地在血肉上蠕動,當場吓白了臉。

“活……活的!那是什麽東西?!”

那些東西若落在自己身上,只怕此時自己已經成了一堆白骨,宋子平想到這不由一陣後怕,對剛救了自己的百裏珩大有改觀。只是百裏珩此刻顧不上回應他的眼神,搶步走到連縱身邊查看他的情況。連縱默默搖頭示意自己無事,然後丢下破爛不堪的外袍,面色冷厲看着對面的男人。

衆目睽睽之下,仡徕裂開嘴微微一笑,發出的聲音像在敲一口生鏽的鐵鐘:“剛才那些,都是我的孩子。”

一句孩子,把衆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喚了起來。見識廣的江湖人憤然道:“這是苗寨巫師養的蠱蟲,是能要人命的!”

“林莊主,您主持武林大會,您給個準話,咱們是不是說過點到為止,這種害人性命的蠱蟲,怎能堂而皇之放到擂臺上來?”

林莊主還不知怎麽說,千華門那邊又掀開簾子,柳千媚出來揚聲道:“仡徕巫師是千華門新晉長老,操控蠱蟲一向得心應手,從未出過差錯。蠱蟲不通人性,有時是有些霸道,但請各位放心,有仡徕巫師在,不會鬧出人命的。”

“不會嗎?方才若不是七曜門仗義相助,在下此刻恐怕已成一堆白骨了吧?”宋子平躍回擂臺之上,舉着還在流血的手掌,冷下臉質問。

仡徕卻道:“我的孩子沒那麽可怕,餓了最多吃點麻雀那麽大的小動物,一個大活人,對它們來說不是什麽可口的食物。”

就在此時,日頭完全沉入西山,控制時間的侍從當的一聲敲響鑼鼓,示意今日比試結束。

其他三個擂臺的擂主顯而易見,而北擂臺上,林莊主看着僵持的兩方,急得額頭直冒汗。若判仡徕贏,玄冰派要為自己的掌門鳴不平,若判宋子平贏,只怕賣消息的百曉生一出去,滿江湖都會傳他們欺負女子幫派了。

仡徕又道:“林莊主,凡事要講證據,我并沒害人性命,為什麽要判我的勝利不作數呢?”

林元器看來看去,覺得玄冰派一個名門大派,應該不至于為這點事懷恨在心,便一咬牙宣布:“北擂主為千華門仡徕巫師,今日比試結束。”

夜色已深,各大幫派在山莊裏安頓下來,養精蓄銳準備第二日的比試。玄冰派掌門宋子平剛送走替他處理傷口的醫師,轉頭便見七曜門少主挂在窗戶外跟他打招呼。

“宋掌門,可否請在下進去坐坐?”連縱揮手道。

“少主請。”宋子平立刻點頭,在人進屋之後,确認窗外無人後關上了窗子。

連縱大剌剌地坐了下來,開口道:“我來的目的,想必宋掌門也猜到一二了吧。”

“今日那巫師有問題。”宋子平果斷道,“你們七曜門來參加武林大會,是否專為了他?”

“前一陣梁國出了一起滅門案,屍體全部化作白骨。我們追查的時候,發現跟苗寨的巫醫有關系。”連縱沉聲道,“我們一路追到南疆,遇上了武林大會,本想來碰碰運氣,誰知真遇上了可疑的人。你看那巫師用的蠱蟲可以腐蝕皮肉,把路過的麻雀吃得都剩一把骨頭了,與滅門案的手法簡直如出一轍。”

“竟是個如此喪心病狂的亡命徒?!”宋子平大驚,立刻拍案而起,“我現在就去告訴莊主!”

“等等。”連縱拉住他,“林元器是個兵器商人,告訴他有何用?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

“這該如何是好?”宋子平急得團團轉,“這麽一個魔頭藏在人群裏伺機殺人,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仡徕這次來武林大會,就是要揚名立萬的,應該不會再行暗殺這種沒有效率的事。但以防萬一,我還是要請掌門命自己門中人提高警惕,順便私下通知幾個信得過的門派,加派人手保護整個莊子的安全。”連縱面色嚴肅,“七曜門隸屬梁國,為防與南疆兩國出現争端,不能擅自派暗衛來抓人,所以只能靠武林中各位英雄施以援手,制服那魔頭了。”

“這個自然,惡人流竄于整個江湖,本就該江湖中人來懲奸除惡。”宋子平一拱手,面帶愧色地說,“麻煩少主回去,再替我給那位殿下帶一句抱歉。他今日應當是為了引蛇出洞才故意挑釁千華門,我卻曲解了他的用意,還當衆給他難堪,是我的不是。”

“宋掌門寬心。”連縱離去前笑了笑,對他道,“我家殿下雖然嬌氣,但從不記仇,不然他也不會下來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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