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 白骨
第二日比試開始前,林莊主為了平息衆議,與千華門商量好,不讓仡徕用殺傷力極大的白色蠱蟲。四位第一日決出的擂主站上擂臺,随着朝陽從東方升起,一聲清脆的鑼鼓敲響,宣告第二日比試開始。
連縱原本的計劃是避開仡徕的鋒芒,讓散兵游勇去消耗他的功力。沒想到比試一開始,宋子平又當先沖下去,在其他人還在猶豫時直接飛身上了北擂臺。
“宋子平是想一個人扛着仡徕,防止其他人傷亡。”連縱沉吟道。
“但他只有一次機會了。”百裏珩蹙眉,“我們得去幫他。”
“現在就打破規則,我怕仡徕狗急跳牆,傷更多的人。”連縱卻搖頭,“還是按照原計劃來,我們去搶別的擂臺,到最後以擂主之争的名義,光明正大圍住仡徕。”
宋子平這回有防備,周身纏上了軟金猬甲,又有武功底子在,對上仡徕不似昨日那般左支右绌。
定好的十整輪比試規則早就名存實亡,光是北擂臺第一場就從早晨纏鬥到将近正午。但仡徕手裏的蠱遠不止黑白兩種,打鬥之間,千奇百怪的蠱蟲爬滿整場,宋子平再有能耐,也免不了被毒蟲撕扯出滿身血淋淋的傷。
連縱與百裏珩分別上了東西兩個擂臺,一邊打自己的場,一邊分心觀察北擂臺。正午時分日光毒辣,仡徕養的蠱蟲似乎威力稍減。宋子平看準機會,想要沖上前擒住仡徕,劍刃幾乎要割到對方身上時,卻見仡徕緊盯着他,眼裏閃過一道詭異的紫光。
連縱與百裏珩同時看到了那一道紫光,心頭熟悉的感覺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眼睜睜地看着宋子平淩厲的攻勢生生頓住。
這一瞬間,宋子平忽然感覺自己被奇怪的情緒侵占了整個腦海,這瘦得跟幹柴似的中年男人的相貌,居然叫他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憐惜之心。他知道自己很不對勁,可那一瞬間的走神已經足夠致命,仡徕笑得肆意,放出一只毒蠍,狠狠咬在了他的左臂。
“掌門!”玄冰派的人趕了過來,抓住中毒倒地的宋子平,将毒蠍一刀斬殺。醫師拿布條緊緊勒住宋子平的肩,然後用匕首用力劃開他的傷口,把毒液用力擠出,再倒上解毒藥液,手忙腳亂地清理了一番。
“你敢傷我掌門性命!”玄冰派弟子對着仡徕怒喝道。
仡徕卻一聳肩,指着身首異處的毒蠍道:“小蠍子的毒液殺不了人,何況你們都把我的孩子砍死了,還想怎麽樣?”
弟子們氣極,想要沖上去要個說法,卻被氣息奄奄的宋子平攔住,叮囑道:“攔着他,別讓他……禍害別人。”
百裏珩心急如焚,把剛上來的小兄弟一掌拍了下去,看向對面的連縱。卻見連縱對他搖頭,用了一線內力把聲音傳音入室到他耳邊,只有短短兩個字:“穩住。”
于是他二人過五關斬六将,成了東西擂臺的固定擂主。三清派以長老的威壓逐漸蓋過老擂主江楓堂,穩穩地占據了南擂臺,而競争格外激烈的北擂臺,成了玄冰派與一堆蠱蟲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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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戰鑼敲響時,玄冰派最後一個弟子吐着血滾下擂臺,身上一半的皮肉被黑霧撕破,嘴裏被塞上布條強行止血救治時,痛極的嚎叫聲響徹整個比試場。
林莊主擦着額頭的冷汗,顫顫巍巍地說:“今日比試結束,明日繼……”
“不必繼續了。”連縱忽然出聲道,“林莊主,分擂主之争到此為止吧,明天日出時分,我們四個分擂主便作最後一戰。”
“這,這不公平,憑什麽你們七曜門有兩個分擂主?”不明所以的人再次開口,語氣裏皆是不滿,“廬陽山莊給分擂主的彩頭可是兵家四寶,怎能白白叫你們占去兩個?”
“按照原來的規則,到最後再角逐總擂主的話,恐怕後日天亮都打不完。”連縱似笑非笑地說着,目光直直看向仡徕的眼睛,“那彩頭我們一個都不要,我七曜門,是來争武林盟主的。”
這天夜裏,連縱沒有再去找玄冰派,轉而去了成為南擂主的三清派。
回到自己廂房時,百裏珩坐在桌邊等他,見到人便問:“成了嗎?”
“三清派倒是答應願意幫忙,但那些長老世故圓滑,不一定真肯豁出去相助。”連縱有些無奈,“如果宋掌門穩着點,占一個擂主的位置,咱們勝算還大一些。”
“宋子平動用全派弟子扛住仡徕,就是為了不讓其他人受傷。他若不是這個仗義率直的性子,只怕一開始也不會答應幫我們。”百裏珩道,“罷了,畢竟是梁國的逃犯,我們自己抓就是。”
“我已經通知了七曜門埋在南疆的那些釘子,別無他法的時候,冒着兩國交惡的風險也得把人逮捕歸案。”連縱語氣沉定,對百裏珩道,“明日決鬥,千萬小心。”
百裏珩颔首:“好,你也小心。”
第三日日出之前,各大幫派早早到了比試場。四個擂臺已經被合成了一個大擂臺,四大擂主分立四角,戰勢一觸即發。
站在仡徕對面的是三清派的和澤長老,胡須花白精神矍铄,一雙眼睛不似尋常老者變得渾濁,反而亮得透出幾絲精光。
百裏珩與連縱對視一眼,默契地微轉足尖,在紅色的朝陽湧出雲層的那一刻,同時向仡徕的方向沖了過去。
兩人聯合和澤長老将仡徕圍在中心,一齊發動攻勢,然而仡徕似乎早有所料,猛地甩開鬥篷,騰轉之間釋出一大片黑霧,化作利刃朝三人襲去。
連縱提起手中長劍挽出一套令人眼花缭亂的劍花,劍鋒織就的風盾将蠱蟲嚴嚴實實擋在後面。百裏珩則拿了一杆紅纓槍,遠遠把霧氣刺穿撕扯成碎片,直到碎成單只的蠱蟲再也拼不回濃霧,很快枯死化成了灰。
和澤長老用拂塵勉強抵抗,但在長時間拉鋸中越來越吃力。仡徕的蠱蟲源源不斷,根本不知何時才能殺完,和澤長老額頭冒出冷汗,餘光瞥向專注對付蠱蟲的連縱與百裏珩,眼裏的算計一閃而過。
百裏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破了眼前的蠱霧,正要往前逼近,忽然一道冷風從背後襲來。他立時一偏身子,躲開了刀子似的刮向他脖頸的拂塵。
“和澤長老?!”百裏珩震驚不已,動作卻比腦子更快一步,瞬間與連縱改了站位,把和澤長老和仡徕歸到了對立面。
“你們七曜門的恩怨,何苦累上我們三清派?”和澤長老理直氣壯地說,“仡徕巫師,不如我與你聯手對付了他們,咱們兩家再争那盟主之位。”
連縱怒極反笑,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冰冷的字眼:“蠢貨。”
三對一變成了二對二,連縱與百裏珩除了對付蠱蟲之外,還要應對和澤長老那沒完沒了的拂塵。百裏珩的槍被拂塵纏住時,他忍無可忍地吼道:“我們已将利害關系都告訴你了,你這是與虎謀皮,更是自尋死路!”
和澤長老卻絲毫不以為意。昨夜連縱走後,他們內部已經商議過這件事,在他們眼裏,一個驅使蠱蟲的巫師,遠不如偌大一個七曜門對他們的威脅大。
仡徕眼裏紫光一閃,低聲道:“幫我殺了他們,武林盟主就是你的了。”
“他用了千華!”百裏珩厲聲道,“和澤長老,醒醒!別被他控制了!”
和澤長老的眼睛一瞬間兇光四溢,不要命似的向兩人沖了過來。
擂臺上打得激烈,宋子平被弟子擡着在下面觀望局勢,此時越焦急越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扯着沙啞的嗓子命令:“玄冰派弟子,快去助七曜門!”
“可武林大會的規矩是不能外援……”
“規什麽規矩?!要出人命了!”宋子平拼盡全力吼出聲,尚有打鬥之力的弟子立刻起身沖上去,卻在未到達擂臺的時候,便眼睜睜看着仡徕揚起銀戒,把一股白霧打進了和澤長老的後背。
“危險!”連縱與百裏珩撲了上去,然而也晚了一步。
衆目睽睽之下,和澤長老茫然地瞪大雙眼,手腳還保持着與百裏珩打鬥的姿勢,後背卻從白霧刺入的地方開始腐蝕出巨大的血洞,血肉轉瞬就被蠱蟲吃空,森白的骨頭一點一點突出,然後越露越多,幾息之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擂臺上變成了一具套着衣衫的空蕩蕩的骨架。
“啊啊啊!!!殺人了!!!”大多數人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頓時尖叫聲四起,人群亂作一團。
罪魁禍首站在大亮的天光下,被人群驚恐的尖叫聲包圍,滿足與成就感令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幾乎像一個裂開的瓶子,詭異至極。
“看,多漂亮的傑作。這是我,親手養成的孩子。”仡徕發出沙啞難聽的笑聲,一字一句地說,“一将功成萬骨枯,記着,它叫萬骨枯。”
話音剛落,他猛地掀起衣袍,白色蠱蟲仿佛溢出火山口的岩漿,嘩的一下淌了出來,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七曜門暗衛!快出來!”連縱一聲大喝,四周立刻跳出無數道身影,疾風般朝擂臺處飛身而下。
此時已經無人顧得上七曜門暗衛出現在此是否合乎規矩,僅這片刻時間,萬骨枯已經爬上了十幾個人的身,在一片慘叫聲中生生吃出一堆落地的白骨。
七曜門用自己的身軀擋開萬骨枯和其他人,反複用刀劍斬殺腳下的蠱蟲,然而萬骨枯就像源源不斷的水流,怎麽斬都能被新的蠱蟲補上。
百裏珩用長槍比其他人的抵擋範圍更廣一些,放眼一看,周圍的人已經快要撐不住了。他暗自一咬牙,提着槍用內力點地,飛身往仡徕背後撲了過去。只要巫師死了,他飼養的蠱蟲再厲害也活不了多久。
在這一刻他來不及想其他,用命賭上的一槍确實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靠近仡徕的命門。然而槍尖刺入仡徕後心的一瞬間,百裏珩還來不及驚喜,便猛地發現槍尖刺入的地方沒有鮮血,竟然湧出一股白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着槍杆爬了上來。
百裏珩腳下俱是湧動的萬骨枯,唯一的着力點是馬上就要被淹沒的紅纓槍。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忽然撲來一道大力強行打開他手上的槍杆,并在他落地之前,攬住他的腰扣進懷裏。
連縱用一根綢帶勾住屋檐蕩過來,抱住百裏珩飛出萬骨枯的包圍圈。
落地之時,連縱一個踉跄,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百裏珩掙紮起身,低頭時卻見自己腰間的衣料上染了一片血污。他愣了一瞬,扣住滿頭冷汗仍想把右手往後藏的連縱,掀開他的衣袖,赫然亮出一根只剩零星碎肉的手骨。
“連縱!”百裏珩如晴天霹靂一般,卻聽連縱先問他:“你沒事吧?”
百裏珩搖搖頭,聲音都在顫:“你疼嗎?”
“不疼,別哭啊,小爺最見不得美人落淚了。”連縱扯着蒼白的笑臉道,“還好我飛得快,不然現在就不是你抱着我的手骨哭,而是我抱着你的整具白骨,哭都哭不出來了。”
膽小怕事的要麽死了要麽逃了,如今剩下的人都已聯手,要與仡徕決一死戰。時間逼近正午,蠱蟲的威力将要到最弱的時候,七曜門本已逐漸壓制住蠱蟲,卻不想仡徕站在一地白骨與蠱蟲之中,露出了一個極其瘆人的笑容:“連少主,想不想知道萬骨枯與千華合體的妙用啊?”
不詳的預感蔓延過連縱的全身,下一瞬,令所有人大驚失色的一幕出現了:仡徕灑出一片紫色粉末,落在森白的屍骨上,随後掏出懷裏的一只鈴铛。叮鈴兩聲,地上死透了的屍骨一陣一陣地顫動,然後慢慢像活人一樣站起身來。
他們身上還穿着生前的衣飾,本門弟子甚至還能辨認出他們的身份,而此刻他們卻舉起門派裏拿出去的武器,成為供仡徕驅使的傀儡。
寒氣一點一點吞噬着所有人的心。
七曜門豁出命地打,可他們面對的卻是一群打不死的骷髅。而每一個戰敗被殺的人,又會立刻被萬骨枯吞噬,在千華的作用下成為昔日戰友的敵人。
萬骨枯只增不減,白骨軍團卻越打越多,所有人都在死亡的威脅中近乎絕望。
連縱與百裏珩沉沉呼出一口氣,只道今日恐怕要葬身于此,彼此對視一眼,默契地攥緊綢帶,打算用方才的招式,以命換命送仡徕最後一擊。
就在此時,一聲尖利的鷹唳響徹雲霄。一條巨蟒從天而降,砰的落在地上,然後張開血盆大口,把一大片的萬骨枯蠱蟲吃進骨子裏。随後,千奇百怪的蛇蟲就像從地下鑽出來似的,扭動着掃過全場,把蠱蟲和被蠱蟲纏住的骨架全部分食吞了下去。
穿着苗寨服飾的男男女女出現在屋檐、樹梢等各種地方,聚集到擂臺正中時,圍着萬骨枯大快朵頤的蛇蟲都停了下來,殷切地爬到各自主人的身邊,蹭蹭主人的腳背和小腿邀功。
一位老者走上前,滿眼沉痛失望地看着仡徕,用旁人聽不懂的語言對他說了一句話。
只見仡徕的臉色青了又白,一把召回自己的蠱蟲,冷眼回了老者一句什麽。猝然一陣紫色煙霧在他周身炸開,衆人知曉千華的功力,立刻屏息,好不容易讓煙霧散開之後,仡徕與千華門所有人都不見了蹤影。
衆人站在一地狼藉中驚魂未定,許久後才回過神來,對着突然出現的苗寨人連連道謝。
“不用謝我們。”老者用蹩腳的中原話回答,語氣中滿是悲涼,“我是襄安寨的大巫,他是我們寨叛走的巫蠱師,害死無辜的人命,我也有責任。”
劫後餘生的沉默中,忽然傳出一道聲音:“那個,連少主,盟主之争只剩你們七曜門還在,今年的武林盟主,照理說就歸你們七曜門了。”
連縱被百裏珩攙扶起來,疼得滿頭冷汗,倒還玩笑似的擡了擡已成白骨的手:“我都這個樣了,當什麽盟主?讓宋子平當吧。”
如果連縱真成了武林盟主,江湖中人心裏還會犯嘀咕,反倒是此次仗義出手的玄冰派掌門宋子平,大家風範當之無愧,有異議的人寥寥無幾。
那邊還在商讨細節,年邁的大巫卻走到近前,細細觀察了連縱的右手,對他道:“孩子,你的手,我們襄安寨能治,你願不願意跟我們走?”
“真的?!”百裏珩比連縱還激動,立刻道,“前輩,我們願意,若您能治好他的手,您就是我大梁的恩人!”
連縱把追殺仡徕和千華門的命令放給暗衛,令他們即刻回京禀報門主,交代完一切,才脫力被百裏珩扛上了襄安寨。
一群巫蠱師回到寨裏,便各自回了自己家,與家中的伴侶孩子相聚。大巫帶着二人來到寨子深處,一間散發藥草味的小屋開着門,從裏面走出一個滿身銀飾的年輕姑娘,向大巫行了一禮。
大巫用苗語對她囑咐了幾句,轉頭對二人道:“進來吧,阿詩瑪是附近百十個寨子裏最厲害的巫醫,她有辦法治你的手。”
在屋內坐定,阿詩瑪面色沉凝,把連縱的衣袖全部拉開,露出手肘以下幾乎一絲肉都不剩的小臂。
“仡徕做出的東西,一向十分狠毒。還好你跑得快,如果叫蠱蟲爬到心髒,連我也救不了你了。”阿詩瑪松了口氣,到裏間取來一只陶罐,一卷繃帶,一壇酒,把繃帶在酒裏完全浸透,再小心纏到連縱的右臂上。接着她戴上手套,打開陶罐,把手伸進去之前看了連縱一眼,道,“我建議本人不要看。”
連縱滿不在乎道:“你就放吧,小爺走南闖北這麽久,還能怕幾只小蟲子不成?”
阿詩瑪聳了聳肩,把陶罐裏密密麻麻的小黑蟲子挖出來,仔仔細細塗在了繃帶外面。
“……”連縱這才意識到巫醫的提醒有多善意。蠱蟲咬在肉上劇痛難忍也就罷了,一窩一窩拱在他手上游走爬動的壯觀景象,真是令人神清氣爽,靈魂出竅。
“它叫織女蠱,在軀體還活着的情況下,吸食殘存的血肉,很快就能織造出新的來。”阿詩瑪道,“像你這樣的手臂受傷,織女蠱八個時辰左右能将你的皮肉徹底複刻出來,只是過程劇痛無比,你得忍住。”
百裏珩面露不忍,問道:“有沒有令痛苦稍減的辦法?”
“我去煮一些麻沸散,只不過也是一時的。”阿詩瑪為難道,“如果有人願意割肉喂給織女蠱,倒是能縮短複刻時間,只不過……”只不過很少有人願意為了別人做到這個份上罷了。
百裏珩眼前一亮,不等她說話便搶話道:“割我的,我可以。”
阿詩瑪剛剛欣慰地說:“那就再好不……”
“不行!”連縱忽然厲聲喝止了兩人。
“為何不行?你是為了我受傷的,難道一塊肉我都割不起嗎?”百裏珩很不解,還有些生氣。
阿詩瑪也說:“是啊,有了他的血肉,織女蠱或許不到兩個時辰就能織完。而且我也可以把織女蠱下給你的朋友,你們兩個一起養傷,還能一起康複。”
“百裏珩,我一個人傷就算了,你閑着沒事挂個彩陪我是有病嗎?”連縱冷哼道,“再說,痛都痛過了,兩個時辰和八個時辰有什麽區別?”
百裏珩一時啞了口。連縱說什麽都不願接受百裏珩的幫助,阿詩瑪只好放棄,拿一只側邊掏圓的木箱扣住連縱的手,防止他亂動,也防止裏面的蠱蟲亂跑。
“接下來的八個時辰,你就住在這間屋子裏,別開窗 別出門,疼也忍住,熬過這八個時辰,一切都好了。”阿詩瑪說罷,與大巫一起離開了房間。
大巫和巫醫離開後,兩人陷入短暫的安靜。
“連縱,謝謝你今天救我。”百裏珩率先打破了沉默。
連縱無所謂地笑了笑:“這有什麽,我本來就領命保護你。要是你都出事了,我還有臉活着回去嗎?”
百裏珩又頓住一陣,問道:“你方才為什麽不讓我割肉幫你?”
連縱隐忍地抽了口氣,徐徐嘆出,躺在床上無奈地看着他:“因為疼啊,殿下。”
百裏珩低頭看着他,眼眶忽地紅了一圈。
連縱閉上眼笑道:“哎呦……哭吧,哭吧,我不看你,美人殿下盡情哭吧,別把珍珠砸在臣臉上。”
過了很久,他聽見百裏珩帶着隐忍的哭腔開口:“王八蛋,連還人情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存心要我愧死。”
連縱閉着眼睛,腦海裏卻浮現出床邊這人清晰無比的面容,嬉笑怒罵,矜貴又別扭,一雙清亮的眼,有時能望到人心底,有時又像個不谙世事的孩童。
天知道他撲出去救百裏珩的時候腦子裏在想什麽。
他只知道現在,就是不能要百裏珩割的肉。
包藏私心送出去的人情,憑什麽叫他光風霁月地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