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 領罰

趕回京城之後,兩人還來不及歇腳,百裏珩便被一道诏書召回宮去,而連縱則被暗衛緊催着回府。知道自家爹這回見了自己肯定沒好話,二人也顧不上其他,灰頭土臉地各自回家讨罵去了。

連縱剛踏進懲戒室,利如刀鋒的鞭尾便直沖而來。他熟悉這甩鞭的手法和力道,硬是逼自己站在原地不躲不閃,生受了三鞭。

連毅的鞭子是白虎生筋裹了寒鐵造的,一鞭即可抽斷馬腿,他曾在刑訊室裏只用了五鞭,便叫硬骨頭的敵國細作痛哭流涕地招供。如今不留力的三鞭打在連縱身上,可想其中痛楚滋味。旁邊的暗衛看不下去,出聲懇求道:“門主!少主險些沒了一只手,已經吃過好大苦頭了,您可否輕點罰……”

“老子教訓兒子要你們廢什麽話?!滾出去!”連毅一句怒吼叫所有下人噤了聲,再不敢幫少主說話,紛紛退了出去,只留這對父子在屋內。

連縱額頭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嘴唇無一絲血色,卻死咬牙關一聲不吭。

連毅舉着鞭子斥他:“站那麽遠幹什麽?滾過來跪下!”

連縱拖着腿走到他面前,仍是站得筆直不肯跪。

“你很能耐是吧?”連毅冷笑一聲,一腳踹在連縱膝窩,逼得他屈膝跪下,膝頭砸在地磚上咚的一聲脆響,“一身硬骨頭全用來犟你老子,你是不是還覺得我罰重了,自己半分錯也沒有?”

連縱疼得眼冒金星,卻咧嘴笑了笑,用一貫吊兒郎當的語氣道:“不敢,您老罰人向來沒輕過,打壞個碗還是打壞個人,在您那不都是一樣打斷腿嗎?”

“你!”連毅氣得想再舉起鞭子,卻又顧忌這鞭子的威力,末了氣急敗壞地調了個個,拿鞭柄在他胳膊上又抽一記,“小兔崽子,你以為這次與平時一樣嗎?到現在你還不知錯哪了!”

“我不該冒領您的名頭去江淮查案,還擅自動七曜門安插在南疆的暗衛,又害得百裏珩險些陷入險境。”連縱一連串地說出來,又道,“可暗衛應當和您禀明了,那些都是事急從權之舉,已是當下最穩妥的辦法了,我也盡力護着百裏珩,沒真讓他受傷,我……”

“什麽叫沒真受傷,百裏珩是大梁皇子,你讓他卷進這些江湖風波,還身陷險境,這罪名有多大你知不知道!”連毅厲聲道,“還有,你為了查案在南疆大張旗鼓,還動了七曜門暗衛,若南疆國主小心眼,把這當作梁國對南疆的挑釁再回擊,你便是挑起兩國戰亂的罪魁禍首了!”

連縱愣在原地:“我……”

“老子沒說完呢!”連毅又給了他幾鞭柄,隔着衣服打在皮肉上發出悶響,可見力道也不小。他一邊抽一邊怒道,“誰讓你代表七曜門參加武林大會了?”

連縱悶哼幾聲,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那巫師為了出風頭,一定會去武林大會,我要用合理的借口生擒他……只能如此。”

“我看你比他更想出風頭!”連毅将鞭子攜在手裏,叉着腰喘粗氣,“抓人什麽辦法不能用,私下聯絡門派,官府,甚至叫上暗衛喬裝混進去都行,非要頂着七曜門的名頭耀武揚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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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縱雙拳攥緊,頓了一會兒,忽而憤然擡頭:“是,我就是出風頭。堂堂七曜門,做了幾百年刀口舔血的營生,保了多少百姓安康,卻被江湖大派看不起,被武林排斥在外,連市井潑皮都可以在賭桌上肆意羞辱,說我們是朝廷的走狗。憑什麽?我偏要證明給他們看!”

鞭尾劃破空氣發出鶴唳般的響聲,連毅又拿起鞭子,用鞭尾用力抽在連縱背上,抽得他頓時脫力向前一撲,砸在地上許久沒有緩過來。

連毅慢慢走到他面前,趴在地上的連縱眼冒金星,只能看見眼前冰冷的鞋尖。只聽連毅緩緩吐出一口氣,冷聲對他說:“為了證明七曜門的能力,害死七曜門滿門麽?”

連縱怔愣地擡起下巴,看着父親失望又痛心的表情。

“若非你娘與我只生了你一個,我今日便将你這孽子打死在這裏,算七曜門給皇上謝罪。”連毅重重嘆了口氣,咣當一下丢了鞭子,把連縱扶起來,讓他跪直了聽自己說話,“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讓你讀書?就是讓你明點是非,做事懂分寸。我大老粗一個,一輩子因為不通人情被使了多少絆子,就指望兒子争氣,你呢?出去一趟,給老子惹下多大的禍事!”

“七曜門雖是江湖門派,卻食朝廷俸祿,本就是為皇上做事的,江湖中人視我們為鷹犬又如何?本來就沒錯。”連毅打人出了一身汗,也累着了,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撩起袖子道,“可你卻代表七曜門參加武林大會,往小了說,是武藝切磋,往大了說,就是七曜門萌生反心,想當武林盟主擺脫百裏皇室,甚至反過來威脅大梁。”

“你這一趟出門,保護皇子不力,挑唆兩國紛争,勾結江湖人士叛國,一樁樁一件件,你說,哪項罪名你擔當得起?”

連毅長篇大論說完,連縱早已沒了聲音。他低頭看着地磚許久,用沙啞的嗓音開口道:“爹,我錯了。”

“縱兒,咱們七曜門是為皇家做事,沒有那麽多試錯的機會。”連毅粗粝的手掌拂過他的頭頂,低聲道,“是你娘教會我,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尊位和榮寵已經有了,旁的東西就不能奢求。将來你接過我的擔子也要如此,做好聖上的耳目和兵器,江湖紛争還是流言蜚語,跟七曜門毫無關系。”

又默然許久,連毅道:“讓阿祿來給你上藥,去床上好好躺着養傷,我進宮去替你善後。”

連縱卻道:“我自己去吧,禍是我惹下的,自然也要我去請罪。”

連毅蹙起眉:“那也等上了藥養養再說。”

“那怎麽行,就要這樣不上藥不換衣服,把傷處都露出來,才能顯示咱們認錯的态度。”連縱扯了扯嘴角,“爹,跟我學着點,這叫苦肉計。”

連毅氣得直笑:“兔崽子,有口氣兒就能氣人!”

百裏珩回到宮中,一心以為自己要受責罵,卻先被滿臉擔憂的皇後迎了過去,帶到自己宮裏又是茶水又是糕點地招待。

“珩兒這些日子定是很辛苦,母後瞧着你,臉都瘦了,快多吃點補一補。”皇後心疼地看着百裏珩,給他挑了許多他愛吃的糕點到他盤子裏。

百裏珩隐隐不安,拿起糕點食不知味地嚼了兩口又放下,對皇後道:“母後,兒臣今日是來向父皇請罪的。兒臣與連縱為抓嫌犯私自行事,從江淮去了南疆,還命連縱動了七曜門暗衛。如今想來,此舉恐招致兩國嫌隙,實在心中惶恐,所以……”

皇後搖了搖頭:“珩兒,母後知你心善,可不該往自己身上攬什麽罪名。連家那小子頑劣,皇上一向知道,卻不想他如此大膽,竟然拐你去那險惡之地,還差點讓你身陷險境。你只管休養身體,萬事有父皇母後替你做主。”

百裏珩懵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母後,并非如此,是兒臣自己要跟去查案,身陷險境也是兒臣自己魯莽,要不是連縱以命相護,兒臣早就沒有命站在這裏了。父皇在哪裏?兒臣親自與他解釋!”

“你父皇在與大臣商議要事,別去打擾……珩兒!”

百裏珩只聽得這一句便了然,不顧皇後在身後喊他,自己轉身大步前往禦書房。剛到禦書房外,就聽見大臣義憤填膺高呼的聲音:“陛下,您對七曜門已是恩寵有加,七曜門卻不知收斂,在南疆招惹是非,甚至令皇子涉險,還意圖謀取武林盟主之位,敢問他們是在大梁呆膩了,想一統武林與朝廷抗衡麽?”

“請陛下處置七曜門!”

“哪怕不處置整個門派,也該把那惹是生非的連少主揪出來好好懲戒敲打,讓他知道何為尊卑貴賤,安分守己。”

百裏珩命侍衛開門,強行闖了進去:“武林盟主是兒臣要連少主搶的,連少主打過的架,兒臣一分不少都參與了,既然要懲戒他,便把兒臣一并算進去懲戒了吧。”

皇帝見硬闖進來的是百裏珩,沉下臉道:“不是讓你在你母後那裏呆着嗎?到這裏來做什麽?先出去。”

百裏珩咚的一聲跪下,叩首道:“兒臣以性命擔保,七曜門沒有不臣之心,連縱更是從未想過這些。兒臣的一條命是他救回來的,若冤了他們一家,兒臣夙夜難安。”

“是否罰他,朕自有定奪,你堂堂一個皇子,給臣子叩頭求情,像什麽樣子!”皇帝呵斥道。

“巫師還未抓到,千華門在整個江湖流竄作惡,此時罰了七曜門,更會讓所有替朝廷辦事之人心寒。何況兒臣的命是連縱拿一條手臂換回來的,連縱若受了懲處,兒臣合該受十倍痛楚報答于他。”百裏珩仰起頭看着皇帝,“孰輕孰重,求父皇三思。”

皇帝緊蹙起眉,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聽得太監禀報:“皇上,永昌侯世子正跪在殿外叩首,向皇上負荊請罪。”

百裏珩見皇帝袖子一揮,起身出去了,連忙跟在後面走出殿外。見臺階下的漢白玉石磚上,伏着一個人影,仔細一看,是連縱穿着他們分別時那件衣裳,叩首的同時雙手舉着一柄通體漆黑的鞭子,對皇帝道:“微臣自知罪孽深重,特來向皇上請罪。”

“起來說話。”皇帝道。

連縱勉力直起身跪着,百裏珩卻看見他擡起身後的白玉磚上,赫然露出斑斑血跡,如雪中紅梅一般。

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皇帝淡聲問:“你爹罰過你了?”

“回皇上,家父震怒,打了微臣四鞭。”

“連卿這寒鐵鞭可不是凡物,朕從前見過他七鞭抽死了一只豹子。”皇帝嘆道,“四鞭已是重罰,磋磨你小子的頑劣脾性,足夠了。”

又一大臣出來道:“陛下,此事事關重大,怎好輕易揭過?将來您的天威何在?底下将士如何心悅誠服地效力?”

一幫老臣們紛紛附和,場面又倒回方才的僵局。皇帝無奈道:“那衆位愛卿認為該當如何?”

“既然連世子能扛四鞭,再扛一鞭想來也不防事。”其中一人道,“請陛下賜連世子褪了上衣,再受一鞭,刑場就在正宮門的玉磚上,也好警醒旁人。”

一陣沉默後,皇帝道:“準了。”

百裏珩攥緊拳頭,因無力轉圜而閉上眼睛,出神太甚,以至于皇帝又重複了一遍,他才聽清內容。

皇帝說:“珩兒,你來掌刑。”

百裏珩怔愣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父皇……你說什麽?”

“朕讓你動手。”皇帝冷聲道,“你不是說,此事與你有關麽?那就由你來掌刑,只許重不許輕,朕要你與那小子記清楚,什麽是規矩體統。”

死一般的寂靜之後,百裏珩轉身,一點一點走下臺階,看着連縱仰頭對他笑了笑,把鞭子雙手遞給他,然後将身上的衣服往下脫,露出肌肉勻稱的胸膛和腰腹。正面看着尚且完好,後背卻因鞭痕皮開肉綻結了血痂,衣服布料生生沾在了上面,連縱用了狠勁往下一撕,刺啦一聲,布料帶着新鮮的血滾落,在玉石磚上洇開了新的紅花。

百裏珩的手微微發抖,伸上前點了點他肩上皮肉外翻的傷口溢出的血,紅花便綻開在了指尖。

“殿下,快些行刑吧。”大臣催促道。

百裏珩慢慢握緊鞭柄,看着連縱對自己點點頭,然後俯身撐在地上,向他袒露一片狼藉的後背。他閉上眼,慢慢擡起鞭子。

啪的一聲,連縱緊閉着眼,卻沒感覺到疼痛。接着一聲膝蓋砸在地磚上的聲音,他猛地睜開眼,看見百裏珩已經跪倒在地,鞭子落在地上,沾了新鮮的血。而百裏珩瑩白華貴的宮服上,多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痕。

“殿下!”“珩兒!”

百裏珩喘着粗氣,用最後一絲力氣抓住連縱的手,仰頭道:“兒臣,以性命擔保,連縱的清白。這一鞭,我替他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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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麽要熬夜寫……腦子不太清醒了,明天看到離譜的地方應該會改改,反正現在我的腦子是一團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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