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六 生産

睡到日上三竿,兩人才堪堪收拾起床。花船上條件簡陋,百裏珩捏着鼻子也不願用這裏的東西沐浴洗身,便強忍着不适囫囵穿上衣服,打算回宮再清理。

一下了船,駐守的暗衛向兩人行禮,眼神有些飄忽。連縱看在眼裏,開口道:“躲什麽?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不敢看本少主了?”

“不,不是,屬下……”暗衛磕磕絆絆地辯解,連縱了然:“你們現在是在發愁,到底忠于門主,還是忠于少主吧?”

“少主恕罪!”在場的暗衛立刻吓得跪倒一片。

“你們忠心耿耿,何罪之有?”連縱朗聲笑道,“放寬心,等一切事了,我自會堂堂正正禀明父親,到時候父親要打要殺,我都不會有半分怨言。連家父子永不離心,七曜門上下,也永遠是一體。”

暗衛們聽完連縱的話沉默良久,終于重新站起,抱拳道:“屬下等誓死效忠七曜門!”

這邊剛說完話,卓風匆匆忙忙趕來道:“少主,門主夫人要生了,門主讓屬下來叫你回去。”

連縱一驚:“怎麽提前了一個月?”

“似乎是早晨在剛擦完的地上跌了一跤,驚動了胎氣……”卓風還沒說完,連縱已經一個箭步沖去牽馬。

百裏珩跟在他身後牽了另一匹馬,連縱看見了,蹙眉道:“你身上不利索,去坐馬車。”

“瞧不起誰呢?”百裏珩一扯缰繩,領馬一步當先,連縱只得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朝皇城的方向飛馳而去。

趕到侯府,醫官和産婆都已在內室忙碌,連毅在外面急得團團轉,連自己兒子回來了都不知道。

“父親!”連縱再喊了一聲,喚回老侯爺的神智,“阿娘怎麽樣了?”

連毅回過神,焦急道:“醫官說你娘受驚早産,又是胎位不正,只怕有一陣工夫要折騰。”

連縱也心急,急完又怒道:“早晨擦地的是誰?不知道避着夫人出門的時辰嗎?”

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小侍女連忙跪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旁的百裏珩一眼,回禀道:“是……王嬷嬷說今日太陽好,讓奴婢把地擦幹淨,曬幹了敞亮,主子走着也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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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話一出,其餘人都沉默了。清落娘子生産,連皇上都十分重視,派了不少宮裏人來伺候。這個王嬷嬷,正是皇宮裏撥來的。眼下娘子難産,王嬷嬷偏偏一大早又回宮點卯去了。

誰也不知道王嬷嬷叫人擦地和清落娘子出門有沒有關系,其中來來往往牽扯的人也太雜太難厘清。更何況王嬷嬷是宮裏人,真要徹查起來,豈不是昭告四方說永昌侯府不信宮裏派的人?

內室傳來嘈雜的人聲和女子吃痛的呻吟,一群大男人在外面什麽忙也幫不上,只能急得團團轉。這時回宮的王嬷嬷去而複返,帶回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

“侯爺,這是宮裏最老手的接生嬷嬷,所有經她手的孩子都平安降生了。”王嬷嬷擦了把額間的汗,氣喘籲籲道,“老奴特把人請過來,快讓她進去給夫人接生吧!”

看着王嬷嬷懇切的樣子,實在不像撒謊,且此時若把人拒之門外,就真是和宮裏撕破臉了。老侯爺對着接生嬷嬷鄭重施了一禮:“有勞嬷嬷,快請吧。”

宮裏的接生嬷嬷大約真有幾分本領,進去半個時辰,裏面便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随後産婆出來報喜:“恭喜侯爺,夫人生了個姑娘,母女平安!”

“姑娘好,姑娘好!哈哈哈哈!”連毅終于放下心,笑着道,“醫官産婆,侯府上下,還有七曜門,全部重賞!”

連縱也松了一口氣,不由得展露笑顏。他再回頭去看百裏珩,卻見後者臉色不太好看,這才猛然想起昨夜荒唐後還未清理,吓得他拉住百裏珩道:“你快先去洗浴,我找大夫給你看診。”

“瘋了你,我回宮自會收拾。”百裏珩悄聲斥他。且不說永昌侯府處處都有七曜門的暗衛,方才剛發生了這麽一件尴尬的事,侯府正忌憚着宮裏的人,百裏珩此時滞留在侯府,不是等着被人拿把柄嗎?

趁着大家都在忙碌,百裏珩沒打招呼便自行離府回了宮。從禦花園抄小路回自己宮室時,見到王嬷嬷帶着接生婆,卻被人領着匆匆往皇後宮室的方向去了。

百裏珩心存疑惑,低聲問身旁的元德:“母後不是在禁足嗎?召這兩個嬷嬷過去做什麽?”

元德茫然地搖頭:“許是詢問侯夫人生産如何?”

“侯府産女,侯爺自會寫奏章,到時候阖宮也都知道了,就算母後心急,也不必連接生嬷嬷都喊過去吧?”百裏珩微微蹙起眉頭,“難不成接生嬷嬷是母後安排的?那她為何要王嬷嬷說是自己請的呢?”

身體不适讓百裏珩無暇思考,他回到宮裏洗浴完倒上床榻,很快發起了高燒。元德立刻要去喊醫官,被百裏珩硬攔着,撐過一天一夜才接受問診。此時百裏珩已經病來如山倒,但根本病因就不好查了。

百裏珩在宮裏病着,連縱在宮外同樣焦頭爛額。清落娘子生産完之後,明面上身體尚佳,可入夜給女兒喂了頭奶之後,便再次陷入昏睡,怎麽就都叫不醒。老侯爺又連夜喊來一堆大夫,圍在侯夫人床邊想辦法。父子倆在外間椅子上坐着,一氣飲盡手裏涼透的濃茶。

“千防萬防,臨了竟還是出了岔子。”侯爺冷聲道,“咱們怕是遭人算計了。”

“所有人都是父親你精挑細選放在阿娘身邊伺候的,唯獨宮裏派來的那幾個。”連縱沉聲接話,“那王嬷嬷無端惹出一樁禍事,害阿娘早産,又将功贖罪請了老嬷嬷來助産。明面上是功過相抵,背地裏,誰知道是不是暗度陳倉呢。”

“慎言。”連毅瞪了他一眼,“我已決意交權隐退,這種對皇室妄加揣測的話說出來,被有些人聽去,你爹我這麽長時間的籌謀就都白做了。”

連縱住了嘴,片刻,又忍不住道:“爹,你就沒半分懷疑嗎?”

連毅默然,然後答道:“不管懷疑不懷疑,眼下找到症結救你阿娘的命,才是最要緊的。”

診脈的大夫一邊低聲讨論一邊翻看醫書,許久後才有個德高望重的長者來回禀:“侯爺,侯夫人昏迷不醒并非産後虛弱,而是因為中了一種名喚美人醉的毒。”

父子倆豁然起身:“中毒?!”

“正是,此毒乃前朝為妃嫔殉葬研制的專用奇毒,無色無味,毒發後先是昏迷不醒,三日之內便會氣絕身亡,屍身可保數年不腐。”大夫抹了一把額間的汗,“此毒失傳已久,秘方據說也是藏在宮裏,怎會突然研制出來,還用到了活人身上,這……”

“毒藥下了多久了?”連毅冷聲問道。

大夫道:“約摸是昨日巳時,侯夫人還在生産的時候。”

連毅握拳握得青筋暴起,吩咐暗衛道:“八百裏加急去請勾醫官回來,明天日落之前送不到,你們就提頭來見吧。”

“屬下領命!”

“把侯夫人身邊伺候的,還有參與接生的每一個人,侯府裏的帶去诏獄,宮裏的,請出來送去诏獄。不拘手段,問出下毒的人。”連毅沒有說一個字的狠話,卻叫下人聽得無端生出一背冷汗,忙不疊應下照辦。

連縱許久不見父親這樣殺伐決斷,可他卻覺不出一點欣慰。與父親無聲對視時,彼此都從對方眼裏讀出了山雨欲來的壓抑和心寒。

再等到半下午,悶熱的天氣被雷聲擊破,下了一場暴雨。父子倆沒等到醫官或诏獄的消息,卻等來了皇宮裏的一道聖旨。

“永昌侯世子連縱,頑劣不堪,難當大任,責令褫奪世子封號,由侯府嚴加教養,若仍有再犯,則褫奪永昌侯爵位,不得有違。”

連毅父子倆聽完聖旨,愣了好久沒反應過來。

“愣着做什麽,二位還不接旨?”傳旨公公冷聲道,“陛下這回可是動了大氣了,侯爺這般教子無方,真叫陛下失望啊。”

“我到底犯了什麽罪?”連縱不服地追問。

公公冷冷看他一眼:“咱家可不敢置喙聖意,連少爺,自個兒琢磨吧。”

連縱看着傳旨隊伍轉身離開,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公公,請問六殿下現在在何處?”

公公嗤笑一聲,并不回答他的問題,轉身揚長而去。而連縱串起前因後果,終于恍然大悟,轉向自己的父親,砰的一下把頭磕在地上。

“爹,這次恐怕是我惹的禍。”連縱在老侯爺茫然的眼神裏痛苦地閉上眼。

連毅扶住額頭,深吸了一口氣:“你又幹了什麽?”

連縱知道這件事慢慢說沒有用,索性一口氣倒了出來:“兒子心悅六殿下,彼此已經坦明心跡,私定終身的事也做過多次了。只怕是陛下發現了什麽,把六殿下關起來了,還要拿阿娘的命逼迫我們斷了心思。”

一陣駭人的死寂過後,連毅開口:“來人,取寒鐵鞭來。”

“侯爺……”

“去取!”

再沒人敢多說一個字。通體生寒的鞭子很快被連毅握在手裏,下一秒,他就将鞭子狠狠抽在了連縱的脊背上,一鞭子就将人抽倒在地。

這回再也沒有什麽看着比實際狠的周旋,侯爺結結實實抽出五鞭,連縱一聲不吭咬牙生受着,到最後一鞭,已經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

小厮阿祿在旁邊跪着哭喊求饒,其他下人也跪了一院子。連毅打完五鞭子,忽然把鞭子摔在地上,朝連縱狠踢了一腳:“起來!”

連縱用手肘撐着地,艱難地撐起一點,又瞬間脫力跌了回去。于是他又被侯爺踹了一腳。

“再不起來,你媳婦也別救了!”

本來還奄奄一息的連縱,聽到這一句猛地擡頭看向父親。

“父子倆的心上人都被人捏在手心裏,我們連家從沒有過這麽窩囊的事。”連毅咬牙切齒道,“你要還想你阿娘活着,想你媳婦少遭點罪,現在就給我爬起來,跟我進宮!”

連縱突然跟打了雞血似的,蹒跚着從地上爬了起來,頂着一身修羅似的血腥氣,與父親一起大步向皇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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