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三 終結

所有萬骨枯被法陣和祭壇困住,緊緊包裹在新蠱主的身邊。夕陽如同殘血一般,将天空照得通紅,點亮這一方風雨乍變的土地。藏身殿中的人們察覺到事态有變,小心翼翼探出腦袋來看,阿詩瑪也沖出門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清落娘子和百裏珩,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一切,來不及震驚或傷感,只能立刻催動蠱蟲,與連縱裏應外合,落成這道不死不休的遽魂大陣。

連縱攤開印了蠱主契的左手,用一身血肉飼養這些貪得無厭的白霧,同時強忍劇痛,用另一只手畫好最後一道符,掌心翻轉便要蓋下——

忽然一道紅色身影破空而來,在祭壇和陣門即将關上的一瞬間鑽了進來,落到連縱的身邊,猛地抓住他的左手。

連縱轉頭看清了來人的臉,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王塵?!”

面容蒼白昳麗的男人沉沉地看他一眼,眼眶裏便落下兩行血淚。同時,他周身的每一寸皮膚都在開裂流血,血色衣擺迎風舞動,滴下的血綻開豔麗的花色,地獄修羅一般,帶着勢不可擋的怨煞之氣,一下子就震住了所有的萬骨枯。

男人的手移到他的掌心,對上未幹透的蠱主契印。意識到他要做什麽,連縱瞳孔驟縮:“不可以!你怨氣太深,奪了蠱主契只會讓萬骨枯更加強大,我一人之血滅不盡它們,你會生生世世都困在祭壇裏的!”

王塵卻輕輕一笑,猛地扣緊連縱掌心,将蠱主契直接搶了過來。萬骨枯遇到最初飼養自己的蠱母,毫無懸念地全部丢下連縱,再次撲到王塵身上,順着那些流血的口子鑽入他體內深處,放肆地大快朵頤。

被束縛得無法動彈的萬骨枯忽然漲大幾分,眼看要掙開好不容易困住它們的法陣。連縱只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最後一道符打向陣眼。就在此時,忽然又有另一道力量勒住他的手,将符文直接奪走,然後拎起他的衣領,将他整個提了起來。

“你們血月門的小家夥,還真是一脈相承地愛逞英雄。”連縱茫然地與這個面容俊逸恍若谪仙的男子對上視線,聽他随口嘲諷了一句,然後就被他一擡手扔了出去,剛一落地,祭壇便徹底閉合了。

百裏珩用內力逼出軟骨散藥力,掙紮着站起身剛要追過去,猝不及防接到被扔出來的連縱,兩人抱在一起摔作一團。來不及生氣或開心,二人互相扶持着起身,一齊怔愣地望向法陣的方向。

“琚無憂……是無憂山莊的莊主琚無憂!”清落娘子撐起身體,不可置信地喊他:“無憂前輩!”

“你們血月門啊,握着幾道法陣秘訣便自诩聖族,天天想着以身救世。一個個肉體凡胎,哪來的聖血?”琚無憂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幾乎被碾成一團血人的王塵抱在懷裏,止住了他不住發顫的身體,另一只手展平符文,熟稔地對上陣眼,一掌拍了下去。

祭壇已然封鎖,蠱術和法陣同時發揮效力,霎時紅光乍現,比即将落下的夕陽更凄美奪目,飛沙走石之間,衆人只能隔着層層屏障,看見陣法正中隐隐約約的兩道人影,在冰火肆虐般的煞氣中緊緊相擁,漸漸湮滅無形。

紅光湧動了一整晚,被祭壇鎖住,呼嘯顫動,卻始終無法掙脫。萬骨枯在陣中發出詭異的響動,像是無數枯骨在夜風中凄厲哀鳴。所有人都不敢合眼,聚到宮殿門前,兩眼鳏鳏地盯了一整夜。直到漫長的黑夜過去,太陽再次從東方升起。這回空中不再彌漫死氣沉沉的灰霧,柔和的日光如同穿過清澈的湖水,透亮地打在了窗棂和地磚上,落在人們的眼底。

法陣中的紅光漸漸變弱,在日光下越來越暗,直到一絲蹤跡也無。連縱閉眼感應陣中情況,許久後睜開眼,對阿詩瑪說:“開壇吧。”

阿詩瑪一擡手,黑壓壓的蠱蟲緩緩退開,把密不透風的蠱壇從外到裏一層一層拆了,露出正中的陣門。連縱走上前,看着耗費他和阿娘半條性命的遽魂大陣功成身退,自己解開了。而風暴中心,噩夢般的白霧徹底消失,只剩通身皓白的琚無憂,把同樣身着白衣的王塵抱在懷裏,眉眼平和地低垂,把悲憫與憐愛都投諸在懷中這道瘦弱不堪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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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縱單膝跪在一側,望着琚無憂的臉問他:“莊主,為何救我?”

“我習長生之術,求仙問道過百載,世間一切紛擾,于我而言都不過是芥子微塵,不值一提。”琚無憂輕輕嗤道,“連昔日好友的血月門覆滅之時,我都沒有出手,只因萬物皆有定數,我已脫離紅塵,自當諸事不問。如今你這小兒,竟大言不慚地說我救了你?”

“既然不是為了救我,莊主又為何出現在這裏,用自己的血替我結了遽魂大陣?”連縱不明白,“你不問世事閉關修煉,才得以修道長生,遽魂大陣對普通人來說是以命相抵,在你身上也一樣大傷元氣,此番之後,你的長生之術恐怕要前功盡棄,這又是為了什麽?”

聽了連縱的話,琚無憂沒有擡頭,替懷中之人拂起散落的發絲,淡聲道:“遽魂大陣能滅萬骨枯,也能破爐鼎不死不滅之身。我若不來,叫這日日尋死的小喪氣鬼得逞了,今後千秋萬代,豈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所以,我與他結了新的爐鼎契,再親自結下遽魂大陣,敗了,我就和他一起封在祭壇裏混日子,成了,他便老老實實留在我身邊,陪我過完剩下的幾十年。”說罷,琚無憂抱起懷中之人,緩緩走出陣門。

連縱望着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愛一個人,便該同心同往,生死相随嗎?”

“我只知道萬物輪回,瞬息萬變。而命定之人,只有獨一無二的一個,錯過便再也沒有了。”臨走前,他難得分給連縱一個眼神,淡笑道,“還是要謝謝你,把這縷微塵送到我身邊,讓我也真真切切地活了一回。”

霧氣散去之後,兩道白衣身影似乎只是匆匆一閃,便再無蹤跡,只剩連縱留在原地,怔然不知在想些什麽。

百裏珩正要上前,忽然看到一旁還躺着一個穿着紅色嫁衣的少女,再定睛一看,她竟是渾身沐在血泊中,雙眼灰白無光,即将失去全部的生氣。

“達瓦公主。”百裏珩大步上前,将少女扶起,見血從手腕上深可見骨的傷口不斷湧出,連忙用布按住。達瓦公主費力地搖了搖頭,阻止他的無用功:“你沒有必要救我,我……活不成了,就算撿回一條命,也沒有臉面對我的母國。”

百裏珩道:“我答應過你,梁國不會追究西齊的責任,也不會發動戰事。你的事,會由兩國國君商議之後再做決斷。”

“這裏死去的人總得有個交代,不然臣民心懷怨恨,兩國矛盾解不開,終有一天會爆發。不如就終結在我身上,用我這條命,換兩國和平。”達瓦公主看着他,艱難地輕聲說,“六殿下,你是梁國唯一夠資格當君王的人。請你好好治理你的國家,和周邊國家和平相處,不要再挑起戰事。”

“我……”百裏珩猶豫起來,看向身邊偷偷聽他們說話的王公貴族和大臣,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公主此時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緊緊抓住百裏珩,一字一句地說:“你記着我流的血,記着這裏枉死的人,記着我的兄長、嫂嫂、戰死的西齊子民!你必須當一個好國君,你要記得,玩弄權術的籌碼,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達瓦公主說完這番話,像是了結了最後一樁心願,了無遺憾地閉上眼沒了氣息。衆人在一片廢墟之中久久沉默,然後便聽到老皇帝仿佛蒼老了二十歲的聲音:“是朕,自以為是,操縱政局,擾亂江湖,才招致今日禍事,連累無辜百姓枉死。朕愧對先皇,即日起傳位于六皇子百裏珩,朕會去深山苦修,忏悔自己的罪過。”

“陛下!陛下三思啊!”一衆大臣連忙跪下勸阻。

“朕心已決,不必再說了。”老皇帝深深嘆出一口氣,對百裏珩道,“珩兒,還不接旨嗎?”

百裏珩僵在原地,沒有第一時間接旨,反而先看向連縱。連縱從法陣處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對他笑着一點頭。

百裏珩收回目光,許久之後,終于屈下膝蓋,鄭重叩首頓地:“兒臣,遵旨。”

他在老皇帝的攙扶下站起身,再一回頭,連縱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不等他開口說話,連縱便對着他拜了下去,第一個道:“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随着連縱的聲音,其他人也紛紛拜倒下去,山呼海嘯的唱喝:“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永昌侯得知危機解除,帶着七曜門匆匆趕到時,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他在片刻的驚訝之後,迅速跪倒下去,與衆人一起參拜新皇。

從此之後,江河換代,一切重新開始。

西齊國君很快得知梁國的變故,也知道了自家女兒惹下的大禍。衆人都在猜測他會如何應對,是裝傻糊弄還是俯首稱臣,或是直接撕破臉宣戰?他卻做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未料到的舉動:以兩座城池為代價,換達瓦公主的屍身回歸西齊。

梁國新國君收到來信後,并沒有收下城池,将達瓦公主的屍身妥善下葬蓋棺之後,派軍隊好生護送回了西齊。兩國從此解開芥蒂,遵照達瓦公主的遺志,立下了百年和平盟約。

西齊公主棺椁離開都城時,新皇與七曜門少主并肩立于城樓,目送軍隊離開。

“烏茲國滅了,西齊與我們休戰,南疆有阿詩瑪和勾了了奔走牽線,兩國之間往來也十分友好。”連縱望着城下生機勃勃的綠茵,笑着說,“天下河清海晏,江湖也有宋子平勵精圖治地管着,咱們可放心了。”

“我永遠不會忘了達瓦說過的話。”百裏珩看着漸遠的軍隊,緩緩呼出一口氣,“我已經背負起萬千人的性命,任何決斷都必須慎之又慎。”

連縱在他身旁,默默握住他的手,給他無聲的支持。百裏珩回握住他,望向他的眼神滿是愧疚:“我別無選擇地接下皇位,再也不複當初的自由身了。你真的要陪着我,放棄恣意灑脫的江湖嗎?”

“你的母親為了所愛之人囚困深宮,我的母親為了自由之身疏離了我父親。談不上誰對誰錯,各有遺憾吧。”連縱對着夕陽伸了個懶腰,輕松地笑道,“我有我該做的事,你也有你的使命,可我們對彼此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愛人。正如你不會為了我棄梁國于不顧,我也不會為了你放棄大好江湖。不過随心而來,随心而去。彼此相知,便不辜負。”

百裏珩也終于展開笑顏,對着漫天霞光,吻上心上人的唇角。

幾日後的朝堂上,衆臣因新皇的立後诏書大驚失色,紛紛跪下上奏:“陛下!立男子為後,是自古未有之事,陛下切不可一時沖動,至皇室體統于不顧啊!”“永昌侯之子品行頑劣,又曾被太上皇褫奪世子封號,實非良人,還請陛下三思!”“陛下!若連縱入主中宮,豈非助長了七曜門功高震主之氣焰?長此以往,必成大患啊!”

大臣們叽叽喳喳罵個沒完,仍是從前的陳詞濫調。站在堂下的連縱掏了掏耳朵,正想揪着哪個罵得最難聽的反駁兩句,卻冷不丁聽到上座的新皇冷聲道:“說完了嗎?”

大臣們頓時一噎,眼見百裏珩穿着整肅的龍袍不耐煩地走下來,站到連縱身邊,挑眉問他們:“你們不同意朕立連縱為後?”

臣子們連忙道:“還請陛下三思!”

“好啊。”百裏珩忽然一笑,拿起傳國玉玺往連縱手裏一放,“既然你們不讓,那就連縱為帝,我為後好了。”

這下不僅大臣們吓掉眼珠,連縱都差點噴出來,拿着傳國玉玺燙手得不行,趕緊塞回百裏珩手裏:“陛下陛下,都是一家人,不必這麽客氣。”

二人為了這枚玉玺當真你來我往地推拒起來,大臣們眼見百裏珩的抗拒不像作假,又想到當初老皇帝傳位,新皇不得不接下的樣子,生怕百裏珩是真的當膩這個皇帝了,吓得又跪下來勸道:“江山易主,朝廷必将動蕩,還請陛下切莫推辭!”

玉玺又被放回百裏珩手裏,他拿着玉玺,對着大臣道:“這便是大家都同意了?那好,下月舉行封後大典,喜酒人人有份,都來啊。”

說罷,百裏珩不等衆人反應,帶着得逞的笑意喊了一聲“退朝”,一手拉着連縱轉眼跑了個沒影兒。

一個月之後的封後大典,百裏珩沒有用任何一個禮官策劃的儀式,只如民間嫁娶一般,在宮裏熱熱鬧鬧擺了整日宴席,所有認識的舊友都來吃酒道賀。兩位新人騎着高頭大馬,從永昌侯府到皇宮,一路鮮花清風,歡歌笑語。

等應酬完所有賓客,喜娘等着主持晚上的合卺禮,到了洞房內,卻見裏面連個人影都沒有:“這這這……陛下和皇後呢?”

太監首領元德早已見怪不怪,一揮拂塵,了然笑道:“皇後殿下向來不拘禮數,約摸是帶着陛下去哪裏撒酒瘋了吧?無妨,随他們去。”

此時的帝後二人,正躺在永昌侯府的屋檐上喝酒。

褪去華服,兩人一身輕松地看着月亮,不時舉起酒杯互敬,然後一飲而盡。

屋檐底下,清落娘子和永昌侯一起哄睡了小女兒,在昏黃的燭火下低聲聊着天。清落娘子出了月子,就要練琴去參加即将開始的賞燈會。連毅擔心她身子吃不消,剛勸兩句,就被清落娘子毫不留情地趕出去,只好又喊暗衛出來,囑咐他們暗中保護好夫人。

連縱偷偷看父親笑話,勾起嘴角飲盡杯中的酒。

“燈會又要開始了。”百裏珩感嘆道,“等我忙完這陣公務,和你一起去給岳母捧場。”

連縱翻了他一個白眼,哼笑着說:“記得買個好看點的琉璃燈,你婆母最喜歡。”

百裏珩一挑眉:“哪用買啊,少主從家裏順根雞毛撣子,換個七八手不就有了嗎。”

“百裏珩,你現在怎麽這麽不要臉?”連縱氣笑了,撲過去掐他的臉。百裏珩一把抓住他的手,順勢在他唇上一吻,在他唇珠上咬了一下,露出狡黠的笑意:“也不看看我是跟誰學的,夫唱夫随嘛。”

兩人在屋檐上打打鬧鬧,眼看把酒杯酒壺弄得亂七八糟,便幹脆全收了,磕磕絆絆落進連縱的卧房,房門一關,在未點燈火的床榻間厮磨溫存。

百裏珩被灌的酒多了些,有些腦袋發暈,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落了下乘。他醉着笑眼,也不生氣,任連縱剝了他的衣服,吻得深情又兇狠,像虔誠的信徒将神明拆吃入腹。

熟悉的溫度撐開身體時,他有些難受地蹙起眉頭,很快被連縱吻在眉心,一點一點地把那點不适疏散。

“陛下。”只在朝堂上會喚的稱呼,被連縱在此刻以潮濕的氣聲呢喃出來,激得百裏珩一陣顫栗,火熱的內裏翻出驚濤駭浪,令入侵者醉如登仙。

百裏珩暈乎乎的,忽然想起一件小事,十分無足輕重,他卻很想說給連縱聽。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喂我的那顆蜜餞……也不知是拿什麽做的,我後來再也沒嘗到過那個味道。”

連縱撲哧一笑,喘息着說:“我讓暗衛去西齊的秀春樓買幾袋回來。”

“還是等有空了,我們自己去買吧。”百裏珩勾着他的後頸,又抱怨道,“這破皇位我最多坐五年,到時候挑個能成事的傳位,誰也別來煩我,我們自己游山玩水去。”

“好啊,我的百裏哥哥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連縱笑着,再次吻上他的唇。

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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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喽!完結喽!完結喽!雖然可能沒啥人,但我的激動之心難以言表,還是必須抒發一下!我拖了這麽久,中間插了不知道多少本別的文,因為武俠真的難寫啊間xp熄滅無數次,所以一直寫了斷斷了寫,我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還能把這篇完結,太激動了(?ó﹏ò?)

我筆力真的有限,邏輯真的稀爛,權謀真的小白,但是我真的好愛這個故事的角色少爺小殿下,是今天的我配不上你們,但麻麻依然愛你們(?????)兒不嫌母醜,希望你們不要嫌棄麻麻,謝謝你們來到我的腦洞世界,成為我的孩子!希望你們永遠鮮明熱烈地活在你們的江湖!

還有追這篇文的姐妹,我真心地說一句,你們辛苦了??遇到我這個鴿王太太,我愧疚得都想請你們喝杯奶茶br />

總之!感謝相遇,江湖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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