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淚記

次日清晨。

宿醉的頭疼将白凫喚醒,他抱着枕頭從床上坐起,捏了下眉心。

有些難受。

還有……這裏,是哪裏?

環視了一下陌生的房間,通訊器在這時閃動一下,一條短訊彈了出來。

來自藍敘:

“白凫哥哥早上好!我有事先去公司啦,給你烤的華夫餅放在客廳茶幾上了,記得吃掉哦!”

原來是在藍敘家。

白凫很輕地笑了笑,末了他走下床,整理了下襯衫領口和袖口,往門外走去,而後下樓拿起華夫餅餐盒,出門。

開門的瞬間,喧鬧聲如驚起的鳥雀般飛竄而來,他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卻見自家門前,圍攏了一堆抗槍攜炮的記者,一邊在安保的阻攔下蠢蠢欲動,一邊大聲叫嚷着“白先生”“請您開門白先生”“我們是XXX娛樂,想要針對您弟弟白灤的意外死亡事件采訪一下您”。

白凫面色一白,正要後退關門,恰這時,閃光亮起,通訊器彈出了來電界面。

白凫微頓,垂眸去看,卻見來電人是熟悉的名字,江汀。

他怔了怔,随即蹙起眉,擡手接起。

“什麽事。”他淡聲道。

似是被他冰冷的态度刺傷,那邊呼吸頓了須臾,又過良久,遲遲發不出聲音。

“如果沒什麽事情,我就挂斷了。”白凫擡手就要按下紅鍵。

“等等!”江汀終于開口,嗓音啞得厲害,如砂礫摩擦,“你那邊,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在喊你?出什麽事了麽?”

白凫壓下心中的不耐,寒聲道:“還不是拜你所賜。”

江汀沉默一瞬,低低地道:“對不起,如果是記者來騷擾你,我會幫你解決。”

通訊被毫不留情地挂斷,鎖鏈發出輕微撞響,江汀眸色黯淡地坐在床上,片刻後他再次撥出通訊,打給林秘書。

“江少爺。”那邊語氣很是客氣,“請問您有什麽事麽?”

“我想麻煩林叔叔,幫我查一件事。”

“是什麽?”

“此刻有哪些記者,正圍在流砂星球槐南小區173棟門口。”

那邊頓了一下,似是有些猶豫。

“林秘書。”江汀換了稱呼,語調帶着不容置喙,“你放心,如果後面我爸追究,我會負全責。”

“……好。”林秘書終于答應,“給我三分鐘,我會将手機號發送給您。”

“嗯,謝謝。”

三分鐘後,一大串號碼彈出來,江汀将其拷貝到短訊界面,而後群發了一則短訊。

又過一分鐘,白凫站在窗側,眼睜睜望着自家門口處的記者們紛紛擡手看了眼通訊器,而後匆匆離開。

他眉心微松,末了又想到什麽,垂眸望了眼通訊器上還亮着的通話記錄界面。

頓了頓,終究還是擡手,再次将其拉入了黑名單中。

數個小時之後,江氏集團總部大樓。

一群記者将門口圍得水洩不通,前臺急得滿頭大汗,正無措時,恰好林秘書拎着文件袋走下來,立馬吸引走了全部記者。

“林先生!”“林先生請留步!”“關于有人舉報貴集團董事長江言洲先生家暴之事您如何看待?”“請問對此事您有什麽要解釋的麽?”“林先生,請您正面回答我們的問題!”

林秘書蹙起眉:“對不起,此事我無可奉告,但還請諸位注意措辭,不要造謠诽謗。”

說着他轉身就走,坐進了一輛光纜車裏,徑直離開。

記者們悻然,半小時之後,他們再次收到一則短訊,來自之前的同一個號碼:

“很抱歉再次打擾各位,但請務必在查明真相之前不要擅動。”

語焉不詳的一句,記者們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人耍了。

他們轉而輾轉再回到流砂星球槐南小區,卻發覺小區安保措施已經被加強,無法入內。

關于畫家白凫、關于江氏集團董事長的兩條有潛力成為重大新聞的線索就此中斷,白忙活了一天,不少人切齒地罵了幾句,也于事無補。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江氏別墅裏。

卧室之內,江汀在床上掙紮數下,白皙手腕被鎖鏈勒出紅痕,他擡手給白凫撥出通訊,卻得到一句冰冷的電子音:

“對不起,對方已默認拒絕您的來電請求。”

通訊自動挂斷,他驀地一頓,霧藍色的眸徹底黯淡下去,失了光澤。

良久。

嘭!房門被人猛然打開,江言洲大跨步走進來,擡腿朝他當胸一踹!

他被迫往後一摔,後腦撞到牆上,發出悶響。

“唔……”

一聲悶哼抑制不住地從喉間溢出,又被他匆匆咽下,他擡起眸,望向眼前盛怒的男人。

男人一把揪起他的衣領,逼視他的眼睛。

“江氏集團董事家暴。”江言洲沉聲開口,語氣帶着駭人的森寒,“怎麽,還需要我替你報警麽?”

“咳!”江汀一下窒息,忍不住地面色泛白。

“說話!”江言洲不依不饒,作勢要将他往牆上撞。

“你想要我說什麽?”江汀吃力地開口,咬字滞澀,“是對不起,還是,以後再也不敢了。”

江言洲眉心一跳。

“別想了。”江汀嘴角浮起笑意,“我下次還敢。”

“因為,你家暴我媽、家暴我的事,都是事實。”

“江先生。”鎖鏈輕響,他仰起臉,眸中顯露恨意,“你最好打死我。”

一只手猛然擡起,作勢要呼拳,江言洲額角青筋狂跳,那雙狹長漆黑的眼中怒意肆虐,但片刻後,卻是盡數被他壓了下去。

他緩緩放下手,低低一笑。

那張臉因此恢複了如常的斯文有禮,甚至是帶着幾分溫和的意味。

“小汀說錯了。”

他輕輕道,字句低緩:“爸爸怎麽會舍得打死你。”

那只手改為附上他的臉,輕輕摩挲他的下颔:“只要你聽話……”

“別碰我!”江汀猛然偏頭,避開他的手指。

江言洲撚了撚指尖,笑了聲:“不聽話也沒關系,我有辦法讓你聽話。”

末了他直起身,擡起通訊器,撥通後道:“帶進來。”

須臾後一名保镖走進來,手裏拿着一只狹長的小方盒,恭敬地遞給江言洲。

江言洲伸手接過,而後打開,露出其中的注射器,帶好手套,取了出來。

尖銳之物逼近過來,霧藍色的眸中泛起恐懼,江汀雙瞳輕顫,死死地盯着那針筒之中的金色液體。

是……因刻。

江言洲讓他聽話的辦法,是給他注射有強致幻效果的因刻。

他真的瘋了。

幾乎是轉瞬間,江汀瘋狂地掙紮起來,鎖鏈響成一片,他想要逃離,卻被死死地束縛在床上。

恐懼攀升,本能喚醒。

“不、不要……”他向後退,抵上牆壁,狠狠地拽着鎖鏈,幾乎是語無倫次地,“求你,爸,不要……”

然而沒用。

保镖上前,摁住他的動作,江言洲唇角含笑,将針尖紮進他肌膚底下的血管之中。

一刻鐘後。

金色的液體如蛇般在血管中流竄,帶着麻痹的酥癢感,游向四肢百骸。

脖頸、肺腑、心髒、大腦,一點一點,浮現一層濃稠霧氣。

像是被浸入了水中,世界隔着粼粼水波,慢慢地再也看不分明。

那雙霧藍的眸逐漸渙散,寸寸流散了光澤。

江汀喃喃念着“不要”,卻難以遏制地失了力氣。

江言洲唇角笑意愈深,他擡起江汀的下颔,語調溫柔地喚他:

“小汀。”

江汀失焦的眼很慢地動了動,擡眸望向他,神色恍惚。

“看着我。”他輕聲命令道,一字一句,宛若低吟,“告訴我,我是誰?”

“你……”

粉色的唇開合數下,帶着破碎的氣流聲:“你是……江言洲。”

“不是。”江言洲愉悅地彎起眉,眸中閃動着毒蛇般的星芒,“你看錯了,我是白凫。”

“白凫……”江汀攏起眉,疑惑而緩慢地眨了眨眼,“你是……白凫。”

因刻起了作用,悄然改變神經脈絡的走向,眼前,混亂的黑白色塊開始變幻,那張臉一點一點變了模樣,露出溫柔而又清冷的眉眼,正是白凫。

白凫正望着他,目光溫和,沒有絲毫恨意。

于是江汀終于解開眉心,露出純澈笑意:“白凫……”

他擡手,想要去碰他的臉,卻被鎖鏈束縛,是以困惑地歪了歪頭。

“江汀。”“白凫”笑吟吟地開口道,“你看,你為什麽會被鎖住?”

江汀再次望向他,眸中帶着茫然,吶吶地重複:“我……為什麽會被鎖住……”

他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知道。”“白凫”笑着道,“我知道為什麽。”

“讓我來告訴你,好不好?”

霧藍色的眸緩緩擡起,怔怔然地望向他。

“因為……”

淬了毒的嗓音溫和輕柔,宛若絮語:“你是瘋子啊。”

江汀猛地一滞。

一聲輕笑落在耳側,他終于意識到了什麽:“不、不是……”

他蹙起眉,望着“白凫”:“我不是瘋子。”

“白凫。”眼眶泛起可憐的紅痕,他嗚咽似地道,“你相信我,我不是瘋子。”

“可是。”“白凫”撫了撫他額角的碎發,溫聲道,“如果你不是瘋子,為什麽會被鎖在這裏呢?”

“瘋子。”那雙溫柔的眸忽而泛起寒意,“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恨你。”

最後二字落下,江汀面色驟白,斷了呼吸:“你……”

“我啊。”“白凫”打斷他,面色一瞬扭曲,指尖滑至咽喉處,一把掐住他的脖頸,“恨不得殺了你。”

窒息感陡然降臨,江汀卻沒有任何反應,他似是被套上了一層厚厚的殼,只能眼睜睜任由眼前人動作。

白凫說……

他是瘋子。

他好恨他。

他想要殺了自己。

他想要,殺了自己。

周身的空氣一寸一寸被抽走,黑白色塊再次扭曲起來,他被洶湧的窒息感淹沒,眼角有一滴剔透的淚無聲淌下。

好疼。

他發不出聲音,卻被拖拽着,掉入徹底的漆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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