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貧僧戒色(4)

看着匾額上“慧僧禪院”四個大字,遲悼站在禪院門口,撣了撣衣擺上的泥點,熨帖地收起油紙傘。

樹林裏傳來微不可查的呼吸聲,聽在遲悼耳中卻清晰可聞。

遲悼心裏暗笑,臉上卻不動聲色:“施主跟了貧僧一路,此時還不打算現身嗎?”

下一秒,雲來從樹上飛身而下,有些尴尬地看着無念:“大師,在下并無惡意,只是……”

“施主一路護送,貧僧又怎會不知好歹?”遲悼表情很溫和,自上次不歡而散後,第一次給了雲來好臉色。

雲來頓時覺得心裏吃了蜜一樣甜。

“相識半月,還未來得及正式見禮,實在罪過!”趁遲悼心情好,雲來立刻抓住機會道:“不知大師法號是……”

雲來早知道無念法號,但他就想聽無念親口告訴他,那樣才是正式相交的禮數,這個儀式感對他很重要。

遲悼也清楚這一點,因此并不在意他的明知故問,耐心回答道:“貧僧,無念。”

“無念大師!”雲來鄭重地行了一禮,說出了準備已久的自我介紹:“在下雲來,雲收雨霁的雲,手到擒來的來!”

“雲施主,貧僧有禮了!”

系統嗷嗷叫着舉手:“主人,我舉報!主角他在調戲你!”

遲悼沒好氣地噴它:“淫者見淫,你自己滿腦子黃.色廢料,才會把好好的詞語想歪!”

現實世界,遲悼給了雲來一棒子後,此時也不吝啬給個甜棗。他主動邀請道:“貧僧往後就在慧僧禪院修行,雲施主無事可來院裏坐坐!”

雲來本就求之不得,只怕無念嫌他煩,聞言立刻喜出望外道:“大師佛法高深,在下一定常來聆聽教誨!”

此後,雲來果然三不五時就過來找無念,二人很快就熟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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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僧禪院曾是一代慧僧道慶的坐化之地,後被其弟子發揚光大,煊赫一時後又重歸寂靜。如今禪院裏除了八九個未受“具足戒”的沙彌僧,只有一個正式的比丘和尚鑒德,他也是禪院的掌院住持。

對于無念的到來,當夠了光杆司令的鑒德非常歡迎,甚至對時不時過來串門的雲來也不覺厭煩。

三人很是過了一段愉快的日子,然後雲來便被雲素月的一封信叫了回去,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和遲悼道別。

雲府。

風塵仆仆的雲來剛剛趕回來,顧不得喝口水歇歇,立刻就去正院拜見雲府的當家人——雲素月。

雲來進門的時候,雲素月正慵懶地斜倚在案上,伸手擺弄着籠子裏的一只畫眉。雲來不敢多看,緊走幾步倒身下拜。

“兒子拜見母親!”

雲素月見了雲來,立刻擺手讓侍女将籠子撤下去,滿臉笑意地招呼道:“我兒回來了!快坐下,讓為娘看看!”

雲來恭敬地坐了半個屁.股,湊近了讓雲素月仔細打量。

雲素月如今已近四十,由于保養得當,看着只如三十許人。她的容貌只能稱得上清秀,但精心的妝容配上多年養尊處優養出來的雍容華貴,倒是別有一番貴人的氣度。

她親熱地拉着雲來的手,催促道:“快跟娘說說,你到京城的這些日子都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

雲來不敢怠慢,立刻将自己這些天的經歷和盤托出。說到遲悼時,他猶豫了一下,只大略說了是個心善的年輕師父。

雲素月神色一動,立刻注意到雲來的隐瞞,不動聲色的笑着說:“這位無念大師倒是個值得一交的人,我兒跟在他身邊,想必受了不少教誨吧?”

雲來被瘙到癢處,毫不猶豫道:“是,這位大師雖然年紀不大,卻佛法高深、德行兼備,兒子與他相交受益匪淺!”

雲素月以袖捂唇,咯咯笑道:“你一提到他便滿臉笑容,與這位無念大師交往,我兒想必很是快活吧?”

雲來的臉“唰”的就白了,冷汗涔涔而下,瞬間浸透了他貼身的衣物。

擡頭看着雲素月咄咄逼人的目光,雲來不敢撒謊,嗫嚅着低聲道:“是,兒子……兒子很快活!”

一把将茶盞摔在地上,雲素月突然表情一厲,臉上的笑容一掃而空。她火冒三丈地瞪着雲來,厲聲呵斥道:

“跪下!”

雲來立刻跪下,膝蓋正好壓在碎裂的瓷片上,被割得鮮血淋漓。雲來面色不變,顯然對這樣的痛苦已經習慣了。

雲素月一眼不看他,表情淩厲地質問道:“雲來,父母之仇未報,身為人子應當如何?”

雲來渾身一顫,垂着頭麻木道:“父母大仇未報,必當食不甘味,睡不安寝,粗茶淡飯、葛布麻衣。大仇得報之前,不可享樂,不可歡笑,不可一日忘記仇恨……”

“好,說得好!”雲素月怒極反笑,厲聲斥責道:“雲來,你剛才說的這些,你可做到了?”

雲來心中一痛,又愧又悔地深深低頭,吶吶無言,雲素月盯着他的頭頂,手掌用力拍着椅子扶手,痛心疾首道:

“父母大仇未報,你怎麽有臉在外快活!方才我同你說話,你竟還能滿臉笑容!你說,你這樣對得起侯爺和夫人的在天之靈嗎?”

想起慘死的生身父母,雲來渾身劇烈地顫抖,幾乎痛苦得無法自持:“母親,我…是我錯了!”

雲素月眼裏含淚,掩面痛哭道:“是我的錯,把你教成這樣一個忘恩負義不孝不悌的孽障!我愧對侯爺和夫人啊……”

雲來心中更是痛苦,膝行幾步上前垂淚道:“母親不要這樣說!是兒子不肖!兒子甘願受罰,母親不要自責!”

雲素月繼續哀聲戚嘆:“我知道,我不是你親生母親,你向來就聽不進我的話!”

“母親!”雲來用力磕着頭,悲恸道:“母親含辛茹苦将兒子撫養大,兒子怎會不聽母親教誨?”

雲來苦苦哀求一陣,雲素月才收了眼淚,暫且作罷。

她直勾勾地盯着雲來,命令道:“好,你既聽話。那我要你從此不再見那個無念,你可能做到?”

雲來渾身一震,伏在地上,久久都沒有回應。

雖只和遲悼相處短短幾天,雲來卻早已将無念當做一生的知己,想到從此再不能見到無念的音容笑貌,雲來只感覺人生再無希望,心灰意冷地恨不得自絕當場。

“你果然不聽我話!”雲素月氣得直哆嗦,指着雲來罵道:“你個孽障!你要和那個無念快活是吧?好!我這就一根繩子吊死,免得礙了你的眼!”

雲來駭得面無人色,連忙扯住雲素月的衣角,強忍痛苦順從道:“母親息怒!兒子……兒子從此不再見他,便是了……”

雲素月居高臨下俯視着雲來,眼中滿是得意,面上卻一本正經道:“取火盆來!”

侍女立刻領命去搬火盆,雲來閉了閉眼,心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熟練地脫.去.上衣,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背。

火盆搬來後,雲素月随手從裏面取出特制的鐵鍁,用帕子包了把手,踱到雲來身後,沉聲道:

“不是為娘狠心!勾踐身為國君,尚且卧薪嘗膽十八載才滅吳,你的仇人比吳國更是強大千倍萬倍,若是不用更殘酷的方法立志,何時才能報仇雪恨?”

“為娘的良苦用心,你可明白?”雲素月輕輕撫摸着雲來的傷疤,柔聲問道。

觸到她的指尖,雲來的皮膚立刻回憶起那一次次的劇痛,開始輕微痙攣,他極力止住牙關的顫栗,顫聲道:“母親為兒子着想的心,兒子都明白……唔!”

雲素月用燒紅的細鐵絲在他背上烙上“正”字的一筆,每隔十天,她都會親手在雲來背上刻上這麽一筆,從不肯假手于人。

熟悉的皮肉燒焦的味道傳來,雲素月陶醉地吸了口氣,放柔了聲音:“好孩子,你父母被害多久了?”

皮肉翻卷的膝蓋已經痛得麻木了,雲來忍過背上的劇痛,準确地答道:“回母親,至今已有七千四百八十三個日夜。”

這是清晰地刻在他身上的數字,他不可能忘記,忘記的後果,雲來已經不想回憶。

見雲來回答得絲毫不差,雲素月滿意地點點頭,舒服地重新坐回太師椅上。

“王媽媽,取戒鞭來!”雲素月拍了拍手,用眼角斜睨着雲來,冷冷道:“為了懲罰你的忤逆,今日鞭刑加倍,你可服氣?”

雲來自然不敢不服氣。

很快,堂屋裏就響起了鞭子抽打在人體上的脆響,雲素月坐着欣賞了一會雲來痛苦的表情,感到有些乏了,便示意侍女扶她回房休息。

“等少爺行刑完畢,叫他到我房裏來伺候!”雲素月在軟榻上坐下,随口吩咐了一句,便揮手讓侍女下去。

那侍女聞言,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她很同情雲來,可她不過一個簽了身契的侍女,又能怎樣呢?

心裏嘆息着,她還是恭敬地輕聲應道:“是,夫人!”

躺在松軟舒适的軟榻.上,聽着外面隐約傳來的一聲聲悶哼和鞭打聲,雲素月用帕子捂住嘴,忍不住發出愉快的笑聲。

殷流雲,你大家閨秀出身又如何?貴為侯夫人又怎樣?當初你故作慈悲地施舍我一個貴妾的時候,可有想過今日?

雲素月越來越覺得把孩子換了真是個不錯的選擇:正是由于當年的無心之舉,她才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如今她手握雲來這張王牌,享受着榮華富貴,還可以一邊将怨恨發洩在那個孩子身上,一邊還讓他對自己感激涕零,心甘情願地當牛做馬伺候自己。

對于看着長大的雲來,雲素月沒有絲毫的憐憫和不忍,她就是要看雲來痛苦。他越是痛苦她就越開心。她恨不得雲來長長久久的活着,活在沒有幸福的極致痛苦裏,永遠不得解脫。

至于找皇帝報仇,不過是折磨雲來的借口罷了。她又不是失心瘋了,一個親生的孩子和自己的榮華富貴,孰輕孰重她還是分得清的!

這麽多年的養尊處優,早已磨滅了她僅剩的那點母愛。那個無辜死去的孩子,對她而言也不過是攀上高枝的工具而已。

聽着門外悅耳的鞭笞聲,雲素月無比惬意地睡了過去。那刺耳的聲音不但沒能驚醒她,反倒讓她睡得越發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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