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貧僧戒色(5)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濃重的血腥味飄進雲素月的卧房,将她驚醒。雲來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進來,背後和膝蓋的傷只草草包紮,還在往外滲着血。
雲素月恍若未見,擡了擡下巴,頤指氣使地吩咐:“為娘最近身子骨有些不得勁,替為娘捶捶腿!”
雲來立刻跪在軟榻前,聽話地為雲素月捶腿、揉捏穴位。
他手上機械的做着動作,腦海裏卻不斷回響着無念的話:
“恕貧僧直言,動手之人并非施主的血親吧?”
“貧僧自小無父無母,雖不曾有幸體會世間親情,卻也從未見過如此狠毒之父母!”
“倘若施主的雙親看到今天這一幕,想必會極為心痛吧?”
某一個瞬間,雲來擡頭看看雲素月無動于衷的表情,心裏突然閃過這樣一個想法:
母親對我如此狠辣,是因為我并非她的親子嗎?她若真心疼愛我,為何能對我的傷勢視而不見?
不,不會的!母親用親生的孩子換了我的命,這份恩情恩同再造,她定然是疼愛我的,只是……只是稍加嚴厲了一些!
雲來努力說服自己雲素月是愛他的,可心裏卻越來越亂,身上刀割一般的劇痛時刻提醒着他,這個女人對他是何等的殘酷!
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雲來猶豫了好一陣,小心地看看閉目養神的雲素月,壯着膽子試探道:“母親!”
“嗯?何事?”雲素月被他打斷了淺眠,略有些不滿地看過來。
“兒子京城一行,才知皇宮的守衛是何等的森嚴。僅憑兒子一人,想要報仇雪恨怕是難如登天,父親當年留下的那支衛隊,不知可否……”
雲來還未說完,雲素月已經峨眉倒豎,霍然坐起身來,斬釘截鐵地高聲道:“不行!當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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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素月早已将建平侯留下的勢力視為己有,雲來開口就要讨要自己的私兵,那簡直就是在割她的肉。別說一整支衛隊,雲素月連半個人手都不想給他!
見雲來滿臉失望,雲素月意識到自己的态度太生硬了,連忙拍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勸說:“那支衛隊雖說是你父親的舊部,但他們畢竟不是簽了死契的奴隸,你怎麽忍心因為自己的私仇,将他們拖入弑君的泥潭?”
雲素月一臉的悲天憫人:“誰不是爹生娘養的?他們如今各個有妻有子,若是折損在外面,一家子老弱婦孺生活何以為繼?你怎麽能只想着自己!”
雲素月劈頭蓋臉地一通數落,把雲來訓得無言以對。她說得有點口幹,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雲來卻低低地笑出聲來。
“他們的命是命,兒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雲來悲哀地望着雲素月,眼角笑出了眼淚,他滿臉苦澀地輕聲質問:
“要人沒人,要錢沒錢……母親讓兒子兩手空空地去刺殺皇帝,是讓兒子……去送死嗎?”
“你混賬!”
雲素月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想也不想就一個耳光扇在雲來臉上。雲來本就虛弱,頓時被她打得摔倒在地。
雲素月臉上盡是失望,毫不留情唾罵雲來:“我真沒想到!你父親英雄一世、出生入死幾十年,到頭來竟生出你這樣一個貪生怕死的混賬東西!”
“你滾!你給我滾!我沒有你這樣不孝的兒子!”一把将茶盞摔在雲來頭上,雲素月怒氣未消,高聲叫道:“王媽媽!”
滿臉橫肉的王媽媽立刻進來,陰恻恻地盯着雲來:“夫人,有何吩咐!”
“去!把這個逆子關進柴房裏!不許給他療傷,也不準給他送食送水!沒有我的命令,就是關到死,也不許放他出來!”
伴随着雲素月歇斯底裏的叫嚣,雲來被壯碩的王媽一把拖了起來,他踉跄了幾步,順從地跟在後面,往柴房走去。
血一滴滴地淌下來,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雲來低頭看看自己滿是細小傷痕的手,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弧度:憑着這樣一雙手…真的能夠報仇雪恨嗎?
那高高坐在紫禁城裏的皇帝,若是聽說了這事,恐怕也會視作玩笑而不予理睬吧?
柴房的門“轟隆”一聲關緊,王媽媽刻薄的聲音透着門縫傳了進來:“少爺,您真是太不像話了!居然敢頂撞夫人!夫人為了您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怎麽能這麽不孝順!”
“你就在這裏好好反省吧!什麽時候想明白了,老身就什麽時候放你出來!”
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雲來搖搖晃晃地走進去,熟門熟路地來到鋪着稻草的“床鋪”邊,将自己扔進柴禾堆裏。說是柴房,大多數時候這裏都是雲來的卧室。
雲來強忍着疼痛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天色已是漆黑一片,他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未進食水,此時胃裏已是灼燒般的疼,喉嚨也幹渴得幾乎冒煙。
後背的灼傷和鞭傷也開始有了感染的跡象,雲來摸了摸額頭,果然已經燒得燙手。他嘆了口氣,抿了抿幹裂的唇,習慣性地趴在冰冷的地上降溫,打算咬牙挺過這一陣高熱。
身體早已習慣了這樣殘酷的對待,再加上還有內力護體,雲來很确信自己會沒事。他看着牆角的一只悠閑捕獵的蜘蛛,腦子燒得迷迷糊糊,心卻如浸在冰水裏一樣寒冷。
或許真的是他錯了吧!他回想起白天的事,有些後悔頂撞母親。
母親說的是對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人若是連弑父殺母的仇恨都能忘記,那還算是個人嗎?
一個“孝”字,足以壓垮最堅實的脊背,讓最為意氣風發的男兒也不得不屈膝低頭。
母親雖然對他嚴厲,卻也曾輕聲細語地撫慰他,看見他受傷也會露出痛心的表情,懲罰他的時候也曾強忍眼淚……若無母親,自己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自己怎麽能懷疑母親對他的拳拳愛意?
想到這裏,雲來頓時又愧又悔。
雲來離開侯夫人身邊時,還只是個完全不記事的嬰兒。他對于父母的所有印象都來自于雲素月。雖然害怕她,卻也依戀她。
在他看來,母親就應該是雲素月這樣的,既嚴厲也慈愛。他也曾聽說過別人的母親溫柔似水,對孩子寵愛有加,但誰讓他從出生起就背負着血海深仇呢?
正因為這份與生俱來的責任,即使從小被近乎苛刻地對待,雲來也從不抱怨,更不怨恨。
然而,今天。在這間狹小低矮的破舊柴房裏,回想起雲素月冷若冰霜的态度、王媽媽貌似恭敬實則鄙夷的嘴臉,雲來突然開始懷疑起自己一直篤信的一切。
他有些不明白,這裏是他的家,正屋裏住着的是養大他的母親,府裏走動的是他父親的部屬……為什麽在這個屬于自己的家裏,他作為主子,卻過得連家中最卑賤的奴隸還不如?
吃的是難以下咽的糠餅、窩頭,穿的是難以禦寒的粗布麻衣,睡柴房,住馬棚,只在出門時才有一身看的過眼的行頭充門面。
母親對自己動辄打罵,鞭刑、杖笞……受傷更是家常便飯,有時一句話沒說好,餓上一天也是尋常。好多次,雲來都覺得自己快支撐不住了。
除此之外,正院裏伺候的活計,雲素月更是從不假手他人,都由雲來一手包辦,說是不願剝奪他盡孝的機會……
可是,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父母深仇未報,就不能有一日歡笑,不能體會絲毫的溫暖嗎?
“爹…娘……”雲來眼角劃過一滴淚珠,喃喃細語:“孩兒真的錯了嗎?”
此時,距離雲府千裏之外的慧僧禪院。
系統驚慌失措地撲到遲悼懷裏:“主人,不好了!主角受了重傷病得很厲害,他現在非常虛弱!”
遲悼眼神一厲,下意識就要起身,又強行按捺住了:“算算時間,他應該已經回雲府了——又是雲素月幹的?”
系統憋屈地點點頭。
遲悼立刻倒身又睡了回去:“不管他,睡覺!”
系統大驚失色,趕緊湊過去勸說:“主人,你不去照顧主角嗎?他現在真的很需要你!”
遲悼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憤憤罵道:“他自找的!如果他不是自願,雲素月一個連武功都沒有、借了雲來的勢才掌控雲府的弱女子,憑什麽能拿捏住他?”
“上趕着不是買賣,我現在過去,你那個愚孝的主角說不定還嫌我多事!”遲悼冷哼一聲,表情卻十分的沉着冷靜:
“讓他多吃點苦頭也好,越痛就越容易清醒,我可不希望将來對付雲素月的時候,看到雲來反過來擋在她的面前!”
遲悼說完這番話,便掀起被子蓋住腦袋:“等雲來真的快死了,你再來叫我!其他事情不要吵我睡覺!”
系統:……嘤!
話雖如此說,遲悼在榻上輾轉反側一陣,還是心煩意亂地爬起來穿衣,千裏迢迢跑到雲府去看了一眼。
确定雲來絕不至于就這麽嗝屁,遲悼這才離開,跑去找了幾個不開眼的惡棍撒氣。
此後一連八.九日,雲來都沒來慧僧禪院,遲悼也耐着性子不去找他。
答應了雲素月不見無念後,雲來又苦苦哀求一陣,終于磨得雲素月同意他去找無念告別。得了允許後,雲來卻又不忙着去了。
他知道,一旦他道過別後,自己就再也不能去找無念了,因此能拖一天是一天。況且,若是無念問起此事緣由,雲來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只是總拖着也不是辦法,又痛苦糾結了幾天後,生怕無念誤會被放鴿子的雲來終于還是動身去了慧僧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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