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更合一
華燈初上,因為有花燈會的原因,夜晚也十分熱鬧。
君羽墨看到許多人來到河邊,他們的手裏不約而同都捧着一盞花燈。
那些花燈就如同人們的思念,漂浮在漆黑的河上,随着河水不斷流向遠方。一時之間,君羽墨看得入了神。
“這裏倒什麽都未曾改變,每年的花燈會都是一如往昔般熱鬧。”
聽到溫長風輕而緩的聲音響起,君羽墨才回眸,卻看到了他的側臉,仿佛在他身上有一股令人心酸的孤寂,而他的眼神始終飄向遠方。
上一個周目系統降落的時間不對,他一睜開眼就直接被掐死了,還來不及知道這個人的什麽。
“溫先生?你在看什麽?”
溫長風笑容裏多少帶着幾分殘忍的味道:“那些乞丐,看見了嗎?”
君羽墨順着他的視線望向前方,看到了一個斷了腳的老乞丐。他仿佛要和黑暗融為一體,和這邊的熱鬧場景形成了一種令人心碎的反差。
而溫長風卻說:“我永遠都不要像他那樣。”
君羽墨不知道他是指的什麽,也不細問,只是在黑夜裏聆聽着他溫柔的聲線。
“爬得再慢,手腳再痛,也不可停下,否則你講永遠等不到站起行走的那天。”
夜風合着他的話緩緩傳到耳邊。
不知道為什麽,溫長風的話卻一點點觸動着他的心弦。
“溫先生,我們也去寫一盞花燈吧。”君羽墨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只好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而溫長風卻搖了搖頭,在畫舫的一側,幽幽的琴聲緩緩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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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心無雜念的人,越能聽懂這裏面到底訴說着什麽。
明明琴曲悠揚,可隐藏在裏面的悲傷和寂寞,簡直要令人發瘋。
因為如此悅耳的琴音,讓岸邊的人不由停下手頭的動作朝這邊張望。
君羽墨此時還只是少年身姿,夜風吹迷了他的眼。他回畫舫裏面拿了一盞燈和紙筆,在上面寫着:“一願先生身體健康,二願先生心想事成,三願先生和樂一生。”
溫長風的琴音終于停了下來:“你三個都寫的我,都不知道河神要幫你實現哪一個了。”
君羽墨卻笑着:“我三個都寫的先生,所以河神實現我的願望的時候,無論哪一個都會讓先生幸福。”
而溫長風卻被這樣虛假的笑容所迷惑,卻又在瞬間清醒過來。
上天罰他永世孤獨,這種宿命,無法打破。
但他卻從不肯死心,即使背負的是永生永世的痛苦。
溫長風游離在世間太久了,久到遇到了太多的人,可每一個……最後都會把他視為異類。
他不斷的告訴自己,不會有特別的人存在,可又會忍不住去貪戀這種溫暖。
君羽墨将那盞花燈放到河上,看着它慢慢飄到原處,眼神複雜的許下一個願望:希望那個轉世輪回的人,可以永遠幸福。
他無法再陪伴他,也只能以這樣的形式許願而已。
他的思緒飄向遠方,可只有系統才知道君羽墨的轉變意味着什麽。
要是前一個任務的君羽墨,是絕對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攻略和治愈。
等到君羽墨許完願,擡起頭的時候,才看到溫長風那滿是打量的表情,驚覺般的連忙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
“先生,我們要不要去逛逛花燈會?”
今日溫長風身穿一身暗藍色,他看上去十分沉穩,又帶着溫潤的氣質,和君羽墨還沒完全長成的臉不一樣,他已經二十歲了,剛剛彈琴的時候就有好多小姑娘偷看他。
“我看是你自己想逛花燈會吧。”
君羽墨一直笑而不答。
溫長風收回了琴,将這把琴放回畫舫裏。然後才走出來對他說:“罷了,你剛剛三個願望都寫的是我,便陪你去逛逛也無妨。”
溫長風看着君羽墨露出孩子氣般的笑容,心情也不由好了幾分。
喧嚣的人潮裏,君羽墨一直拉着溫長風,他的新奇的望着四周,小販的叫喊聲、四周挂着無數的紅色燈籠,都讓他應接不暇。
溫長風見他玩得開心,便對他說:“你自己去看吧,不用一直拉着我。”
君羽墨微微一愣,轉而又笑了起來:“可是,和先生一起走,才有意思。”
溫長風的目光閃爍起來,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孩子一句一句,全都那麽戳中他的心弦。
“不必。”
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走在這個世間,從來都是孑然一身。經過數百年的渡魂,他已經不期盼會有一個陪伴他的人。
終究,所有人都會離他而去。
所幸在一開始就舍棄吧。
君羽墨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無數紅色的燈籠把他的臉映得格外精致。還只是十四歲的少年,在華燈下,他的笑容也變得溫暖。
“先生說好陪我逛的!”他看他的眼神格外認真,“而且先生別弄錯了,現在是我陪你逛。”
他拉起他的手,感受到了溫暖,溫長風的心中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但求一回顧,沒想到驀然回首過後,那人……竟真的回顧。
正在此時,天空忽然升起一個煙花。
君羽墨站在人群當中,望向了天空,他的眼神一直放在煙花上。而溫長風卻滿是複雜的看着他的側臉,這幅畫面十分美麗,溫暖的紅色燈籠,喧嚣的人群,煙花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所有的種種……都構成了溫暖二字。
“先生,會害怕變成一個人嗎?”
少年那輕柔和緩的聲音輕輕的透過喧鬧的人聲裏,飄進溫長風的耳邊。所有人都專注的看着天空中的煙花,偏生君羽墨回頭望向了他。
他的眼神專注,仿佛天地之間,唯有他能進入那雙毫無雜質的眼眸之中。
這種滿足感,會造成一個虛假的幻覺。
只是一個回眸之間,便瓦解了溫長風所有黑暗的想法。
明明……最開始只是想試探而已。
“所有人到最後都會變成一個人。”溫長風淡淡的說,眼神悠悠的望向遠方,“踏入輪回,你不會再記得誰是誰。”
君羽墨拉住溫長風的手忽然捏緊。
這句話在他耳旁聽來太過悲傷。
他數百年的渡魂,是不肯忘記什麽嗎?
“先生。”君羽墨眼裏含笑,“在輪回之前,我陪着先生。”
溫長風忍不住目光閃爍。
這個孩子真是太會讨好他,每一句都是他追尋數百年想要聽到的話。
在略微冰冷的夜晚,他也忍不住回握住了那只手。
…………
………………
回到溫家,溫長風像是又消失了一樣,一連幾天都沒有再出現。
但鎮子上卻出現了流言蜚語,說是溫長風——是個妖怪。
想也不用想,這些話肯定是由當初那個院子裏的那些孩子傳出的,君羽墨越想越覺得再這麽下去的話,又會重複第一周目的結局。
他想要出去,卻被侍女給攔住,說是溫長風的吩咐,讓他安心養傷。
君羽墨的心中止不住的害怕起來,上一個周目他降落的時間不對,一睜開眼就被溫長風掐死。
他還記得窒息的感覺,最後一眼,卻是看到溫長風眼中的瘋狂。
那東西滋長了又滋長,漸漸綿延到了心中。
“他為什麽要渡魂?”
終于得閑,系統才将基本的資料傳送給了他。
[太子長琴被貶下凡去,三魂七魄又遭人硬生生分離,失卻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輪回。為活下去只能搶奪其他人,甚至畜生的肉體與魂靈。
這般渡魂,卻還是生生世世孤寂,每一次都會累及身邊的人。
獲罪于天,無所禘也。
太子長琴注定寡親緣情緣,命主孤煞。(注1)]
看望這些東西過後,君羽墨忽然沉默了下來。在無數次的渡魂之中,他大約見到太多叫他怪物的人,君羽墨長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了自己。
若是沒有經歷過,永遠都不會知道,重複一次次的世界有多麽殘忍。
無盡的時光裏,只有他一人伫立在原地,就像被時間永遠的忘記了。
他如果不繼續下去,就會被永遠困在這些世界裏,然後不斷的輪回重複。
直到——把他逼瘋為止。
所以他必須得繼續下去,一定得繼續下去!
可是,今日看到這些資料的時候,他才驚覺溫長風比之他更為執着。
而這份執着會讓他陷入魔障。
君羽墨的眼神複雜,對上一個周目溫長風掐死他的隔閡也稍許減弱一些。
君羽墨站起身,換了一身青衫。
身上的傷口好得很快,而且君羽墨也漸漸學會怎樣去利用自己的金手指,既然溫長風不來見他,那他就去見溫長風。
當紅螢走進來的時候,君羽墨對她說:“紅螢姐姐,我想去看看先生。”
紅螢有些為難:“可小公子,你的傷……”
君羽墨對她露出一個笑容:“早好了!這幾天一直被關在屋子裏,憋得我難受!”
他還是十四歲的少年,正處于一刻也閑不下來的年紀,這麽想出去玩也不是不能理解。紅螢見他的笑容,也忍不住嘆息了幾聲——
這個孩子未免長得也太好了,好到讓人心驚。
她已經照顧了他好多天,有的時候還是會陷入進去。
“少爺這幾天都沒有回溫家,昨夜才剛剛回來,現在應該在書房那邊。”
君羽墨猶豫的問她:“那我現在可以去看先生嗎?”
紅螢笑道:“去吧,少爺見了你心情總會變好,想必你去找他,他一定很高興。”
君羽墨內心吐槽:這幾天溫長風就是為了躲着他,才一直沒回溫家,他不至于傻到這個地步。
想必是那日花燈會,自己的話讓他的內心産生了動搖吧。
現在他肯回來了,一定是下了什麽決斷。
君羽墨對紅螢道謝過後,便緩緩朝着書房那邊走去。
他在心中祈禱——
希望溫長風不要被那些瘋狂的東西吞噬得一點不剩。
——
初春的天氣還有幾分寒冷,他身上穿得衣服很單薄,很快就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君羽墨穿過水榭,朝着溫長風的書房走去,他走得很急,卻聽到系統跟他說——
[其實我一直都想告訴你,你現在的身份是他喜歡的人的轉世,但是上一世你背叛了他,所以他很有可能已經認出你來了。]
陡然知道這個消息,君羽墨的腳步一停:“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系統又說:[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你渣的部分我已經幫你……]
君羽墨不知道現在他去找溫長風算不算受死,一時之間竟然拿不出個主意來。
正在此時,溫長風卻從書房那邊走了過來。他面色如常,嘴角的微笑不減,他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清瘦,給人一種清貴之感。
“本想去找你,結果你竟然在這裏。”
君羽墨低下頭,有些不敢看他:“先生……”
溫長風微笑着問:“怎麽了?”
君羽墨看到他的笑容,馬上就反應出來溫長風不是真心的。君羽墨望向他的目光十分複雜,他有時候真想把他溫潤如玉的面皮撕下來,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麽。
君羽墨想要蒙混過去,所以低下頭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樣:“我本來想過去找先生的,但紅螢姐姐說先生這幾天都沒回來,一定沒有休息好……我現在過去肯定會打擾到你的。”
溫長風臉上分毫不顯,讓君羽墨一點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他和那日在花燈會上面不一樣了,面對自己的時候把心思包裹得嚴嚴的。
君羽墨清楚了事情的嚴重性,系統說他認出了自己……還有他到底渣得有多過分?溫長風不惜這麽面對一個渣過他的人,也不殺了他?
“今日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君羽墨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好!全聽先生的。”
他故意乖巧的說話,也讓溫長風淡淡一笑。
君羽墨跟在他的身後,目光終于閃爍了起來。
洗白太有難度了,和溫長風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覺得汗毛直立。
随後他們兩人一起出了溫府,三月的小鎮上十分熱鬧,這裏臨水,小橋衆多。微風帶起一絲涼意,君羽墨回頭看了過去,那些柳樹輕輕的搖動着枝葉,整個岸邊都是。
這裏極美,石板路上凝結着千年的歲月,那些坑窪的石頭,也都帶着歲月的痕跡。
他們一路往前走着,直到來到旁邊的木樓。
“先生,我們要去哪裏?”
溫長風并未說話,君羽墨看到他的背影,快要跟不上他的速度了,可溫長風也沒有回頭。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溫長風的心思比之前更加難猜了。
“可曾對這裏有什麽印象?”溫長風溫柔的笑了起來。
君羽墨連忙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看了一眼附近,發現除了眼前這座木樓外,他根本就沒啥印象,于是呆呆的搖了搖頭。
溫長風的目光微微閃爍,又露出格外柔和的表情:“羽墨,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這裏嗎?”
溫長風的笑容讓他的心中陣陣發涼,君羽墨又是搖了搖頭,裝作一頭霧水的模樣。
正在此時,溫長風敲了敲木樓的門。
‘咚咚咚’,聽到響聲以後,裏面響起了一個老婦的聲音:“來了來了,誰啊?”
年紀大了,她的耳朵也有些不靈,直到很久才緩緩開了門。打開門的時候,她看到了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但她的眼神卻透過溫長風,落到了君羽墨的身上。
“阿墨?”她狗摟着身子,急急忙忙的從裏面走出來,才看清楚了君羽墨的臉,忍不住有些失落。
“對不起……人老了,眼睛不太好。”她的語氣難掩傷感,“二位公子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嗎?”
君羽墨在看到她的時候,心中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當她叫他阿墨的時候,君羽墨的心頭更加驚慌了。
溫長風這次帶他來這裏果然有什麽目的的!
聽到老婦的話,溫長風的表情卻十分柔和:“我是溫府的,聽說您做紙的功夫一流。這次來想買一點你們這兒有名的桃花紙。”
老婦又說:“公子過譽了,什麽有名不有名的。”
溫長風笑了笑:“這南曲鎮誰人不知您的手藝。”
她露出幾分懷念的口氣,還是忍不住回看了一眼君羽墨:“兩位公子請進吧,桃花紙前些天才賣光了,新的一批還未裝好。若是不着急,我讓人給你們去裝一點。”
溫長風拉着心神不定的君羽墨走了進去,而那位老婦還一直失神的盯着君羽墨看。
溫長風勾了勾嘴角:“殷大娘?可是我這位學生臉上有什麽?”
殷大娘才收回自己的眼神,然後尴尬的笑了一下:“我就是覺着,他很像一個人。”
君羽墨終于緩緩開口:“我第一次見殷大娘,殷大娘覺着我像誰?”
聽了他的話,殷大娘嘆息起來,陷入了回憶之中:“不是面容像,而是一些氣質。我的阿墨……他也是你這樣。”
君羽墨聽到‘我的阿墨’的時候,心中忍不住心虛起來。
她該不會是他上一世的妻子之類的吧?
君羽墨連忙問:“不知這位阿墨是……?”
殷大娘說:“是我兒子。”
君羽墨才緩緩松了一口氣,又連忙看向一邊正在喝茶的溫長風。
殷大娘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差,關于殷子墨的事情她也開始有些犯了迷糊。只是一些事情還是忘不掉:“讓你們見笑了,不過這位溫府來的公子倒也有幾分像一位故人。”
今日接連碰到兩個人,都和她認識的人有些相像。
阿墨雖然不孝,但始終都是她的兒子。
等桃花紙終于包好,殷大娘才送溫長風和君羽墨離開,又有幾分依依不舍:“這位小公子若是得空,可否多來來紙坊?”
君羽墨微微一愣,然後點了點頭。
他這樣,更讓殷大娘的眼裏含着淚水:“好好好。”
等溫長風和君羽墨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線裏,殷大娘才回到屋內,給牌位上了一炷香。她滿是含淚的說:“阿墨,阿娘不怪你了,是阿娘的錯。”
另一邊。
君羽墨自從看到殷大娘以後,便心神不定,回去的路上也顧不上和溫長風交流了。
溫長風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回眸看向他:“羽墨,你說殷大娘是做娘的,怎麽會把你誤認成她的兒子?”
這句話暗示性太強了,君羽墨忍不住心頭一跳。
他認真的看着他:“我也覺得她很熟悉。”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既然注定逃不過去,誠實的告訴溫長風反而更好。
——或許放手一搏,還能有化被動為主動的機會。
溫長風眯起眼,又說:“來這裏之前,她的兒子在這一帶很有名。上一輩的人都知道,她兒子當初救了一個妖怪,然後那個妖怪反而把她兒子殺掉了。”
君羽墨的心頭一跳,這是什麽意思?
溫長風語氣淡淡的,卻一直在觀察着君羽墨細小的變化:“你說到底是什麽妖怪這般可惡,明明被人救了,還狠心的把人給殺了。”
君羽墨直直的看着他:“先生也會殺我嗎?”
溫長風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不由微微一愣:“為什麽會這麽說?”
君羽墨有些不安:“我也救下了先生,所以和這個故事好像……”
溫長風的眼神有些複雜:“你也覺得我是妖怪?那為什麽還要救我?”
“那是因為先生之前也救過我啊。”君羽墨的笑容變得有些羞澀,“先生還沒回答我這個問題呢!”
溫長風瞥向一旁的柳樹,見那些柳樹迎風擺動的時候,莫名升起一股煩躁:“自然不會,只要你不像他們那樣……”
他們哪樣?
後面的話君羽墨沒有聽清,而溫長風卻沒有了繼續對話的想法。
“回去吧,今日你也累了。”
君羽墨全身都流出了冷汗,知道自己逃過一劫。他還要保持着乖巧的模樣,跟在溫長風身後。
可他對前世就更感興趣了。
系統因為幫他作弊跳過了,也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一切全憑君羽墨自己推測。
等回到溫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君羽墨很不幸的來到這個世界也沾染上了寒症,他和溫長風相遇在冰天雪地之下,長時間穿着單薄的衣服在街上,被溫長風帶回了小院。
被夜晚的涼風一吹,他冷得瑟瑟發抖,哪裏還顧得上什麽思考。
溫長風看着他這樣,将身上的鬥篷解開,披在了他的身上:“早點回去吧,夜裏風大。”
君羽墨只有十四歲,只能仰着頭看他,卻見溫長風臉上的溫柔并不作假,讓他逐漸分不清溫長風今天到底是什麽意思。
“謝謝先生。”
他裹住了鬥篷,上面還沾染着溫長風的氣息,是一股淡淡的竹香。
但披上鬥篷過後,他就真的不再發抖了。
君羽墨露出儒慕的眼神:“先生,我想和在小院裏一樣,明日我還能再找你習琴嗎?”
溫長風知道君羽墨習琴的天賦驚人,他教起他來十分得心應手,有這樣一個舉一反三的徒弟,他自然也不會反感。
溫長風淡淡的說了一句:“你明日辰時過來吧,可以多睡一會兒。”
聽到溫長風答應了,君羽墨心滿意足的回去了。
而溫長風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卻眼神複雜。
此番試探,他便更能确定了。
“原來……你真的是那個人?”
——
之前溫長風答應了他習琴,雖然說好是辰時,但君羽墨總是比這早半個時辰便在書房裏候着他。
早晨的露水濕重,穿過水榭,他在湖中心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別致的書房。
那裏雕欄玉砌,處處都透着風雅。
君羽墨還未走進,便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琴音。
溫長風似乎在懷念着什麽,這首曲子極容易勾起內心的情緒,君羽墨的腳步越來越慢,到最後,竟然站在原地靜靜聆聽起來。
他的臉色變得很不好,快要陷入魔障。
系統冰冷的聲音卻緩緩響起:[君羽墨,你不欠他們什麽。]
它口中的‘他們’,可不是指的溫長風。
君羽墨恍然間驚醒,眼眶有些微紅。
“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不必特意為我開脫。”君羽墨說出這句話過後,連忙調節自己的情緒,轉而大步走向書房那一側。
撩開簾子,他看到了溫長風。
屋內的炭火把這裏的溫度升得很高,而溫長風卻猶如一塊涼玉,涼而不寒,看着他只會讓人想起夏日的清風,而不是冬日的冰雪。
“先生,我來了。”
琴音戛然而止,溫長風擡頭望向他:“離辰時尚有小半個時辰。”
君羽墨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很早就來了,在外面聽到先生的琴音,站立了一會兒。”
溫長風眉頭輕蹙,也難怪他身上全是寒霜,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抖了兩下。
“坐吧。”
君羽墨聞言,随後席地而坐。
他把目光放到了剛剛溫長風彈的這把琴上,發現這把琴雖然年代不算久遠,但勝在音清,琴身的造型也十分精致好看。
溫長風問:“你喜歡這把琴?”
君羽墨點了點頭:“是把好琴,剛剛的琴音很美。”
溫長風的眼神淡淡的,似乎若有所指:“琴音好不好,在于彈琴人的心境。”
就像他……再也奏不處當日在榣山時的琴曲了。
“之前教過你,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現在你便彈一曲吧,讓我看看你掌握了多少。”
君羽墨這段時間一直在屋子裏,哪裏還練習過彈琴。但見溫長風這麽說,只有硬着頭皮彈了一段。琴能寄托情懷,越是細膩的人,越容易感情外露。
溫長風靜靜的聆聽,忽然站到了窗前。
君羽墨的琴音和他完全不一樣,裏面充滿了許多美好。
彈到最後,一個音轉,琴音就進入了尾聲,沒想到竟然讓他在裏面聽出了一些別的東西。
深深的熾烈和悲痛。
溫長風複雜的看了君羽墨一眼。
“你小小年紀倒是彈出了情之一字,就不知道是對哪個人動了情了。”
君羽墨被這輕飄飄的一眼給吓得冷汗直流,可面上倒是半分不顯,仍舊微笑的看着溫長風:“什麽動情?不是先生讓我談一首曲子的嗎?然後我就彈了呀……”
溫長風忽然笑起來:“哦?是嗎?”
他到底是動情而不自知呢?還是故意做出這個樣子,讓溫長風倒是有了幾分興趣。
随後,溫長風又教他彈琴的手法:“你剛剛彈得不錯,但是中途錯了好幾個音。”
他手把手的教他,兩個人靠得太近,君羽墨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竹香的味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撇開頭,卻被溫長風厲聲說:“別分神。”
然後他們兩個人靠得更近了,肌膚和肌膚相觸碰的時候,君羽墨尴尬得臉色發紅。
君羽墨甚至都懷疑溫長風是故意的!想要看他出糗!
等到暈乎乎的上完這一節課,已經快要到中午了。
溫長風讓他回去,君羽墨才恭敬的對溫長風說:“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溫長風手裏拿着書卷,對他擺了擺手。
等到君羽墨離開之後,他才垂下眼眸,裏面全是冰冷。
今日阿墨的反應倒是頗為有趣。
不過……那琴音裏的東西,卻讓他十分不喜。
…………
………………
下午的時候,君羽墨聽說殷大娘病了,她派人來了溫府,說想要見他一面,君羽墨便猶豫着要不要去。
但殷大娘是知情人,他也對前世做了什麽有好奇。所以君羽墨便收拾了一下,想要去紙坊看看她。
因為溫長風不再掬着他,一下子君羽墨要做的事情便忽然變多了起來。特別是小院的那些孩子,溫長風的性子锱铢必報,若是他們還在外面說溫長風是妖怪之類的話……
一想到這裏,君羽墨忍不住嘆了口氣。
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剛剛出了溫府,便看到之前小院的同伴。
看到君羽墨平安無事,小六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又是擔心,又是查看的問他:“那個妖怪沒對你做什麽吧?”
小六就是當初帶頭砸溫長風的那個男孩,君羽墨見他膽子竟然這麽大,敢埋伏在溫府外面,便目光複雜的看着他:“你怎麽來了?”
小六的臉上浮現一股不正常的紅暈:“我……我還不是擔心你嗎?”
君羽墨可不是上個任務的情商白癡了,一眼便看出了小六的心思。
……現在的小男孩都這麽早熟?小六才十五歲就清楚自己喜歡男人了?
君羽墨大囧,想起自己現在這個身體也才十四歲。
他曾借助年齡優勢在溫長風那裏賣過好多次萌,忍不住默然。
他自己好像也沒什麽資格去吐槽別人。
“先生對我極好的,還幫我請了大夫,上了藥。”
誰知道這句寬慰他的話,讓小六冷哼了幾聲,滿是嫉妒的說:“是啊,先生的确對你很好。從他救你起,便一直視你為不同的,就連習琴也是單獨授課。”
君羽墨假裝聽不懂的咳嗽了幾聲,然後又被小六給強行拉到巷子裏。
“羽墨,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離開溫府啊?那裏可不是什麽好地方,我有些擔心你……”
君羽墨的臉色有些僵硬:“我說了,你們別擔心我……先生對我很好的。”
小六見他态度執拗,便清楚自己勸不動他,于是讪讪的收回了手:“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勉強你。”
聽他打算放棄,君羽墨才松了一口氣。
可沒想到,小六從懷裏摸出了一個荷包,然後目光灼灼的一把扔進了君羽墨的懷裏。
“記得打開看吶!”他一把跳出了小巷,臉上挂着笑容,然後漸漸走入喧嚣的人群。
這一系列動作之迅速,讓君羽墨都沒來得及反應,他便離開了。
君羽墨糾結的看着荷包,然後也走出了小巷子。
他今天本來打算去看殷大娘的,竟然遇到了小六。
他下了狠心,終于打開了荷包,卻發現裏面是一包紅豆。
君羽墨的臉瞬間呈現懵逼狀。
這是哪個意思?
因為君羽墨一直低着頭糾結,沒想到走路的時候還撞到了人,對方是個成年男子,他摔倒過後荷包也掉落到了地上。君羽墨摔得有點疼,才揚起頭,發現竟然是溫長風。
他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剛剛溫長風看到了多少。
然後溫長風的臉色好像有點黑,他輕輕的把他抱起,頭也不回的朝溫府走去。
君羽墨看到荷包掉在地上,脫口而出:“我的荷包……”
誰知道溫長風的臉色瞬間更黑了,他咬牙切齒的說:“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沒想到我前些日子教過他們這首詩,他後腳就送你紅豆。”
什麽叫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溫長風現在就有所感悟了!
他還想起了早上君羽墨彈的那首曲子,心裏忍不住冒着酸水。
他當日教這首詩的時候,那個叫小六的孩子臉紅着來問過他,他當時還多嘴過幾句,說用紅豆來表白寓意也挺好。
沒想到——
真是……現世報!
君羽墨才知道送紅豆原來是這個意思,又默默的看了一眼溫長風,發現他的臉色一直陰沉着。
……這不會是傳說中的修羅場吧?
君羽墨滿頭冷汗,他該怎麽蒙混過去呢?
那個小六就知道瞎搗亂!
溫長風抱着他,一直走到君羽墨的院子,又對他說:“你剛剛摔倒了,得好好看看,莫要傷着了。”
說完,就要脫他的衣服,給他查看。
君羽墨結巴了,滿臉窘迫,臉紅得不像話:“先……先生,我自己來!”
溫長風挑眉:“不行,別忌醫。我是大夫,你忘了?”
君羽墨欲哭無淚,他怎麽有種溫長風是故意的錯覺?
但君羽墨是個大老爺們,怎麽會害怕區區一個大夫呢?
雖然這麽安慰自己,他解開衣衫的手還是顫抖了起來。溫長風憋着笑,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自己解開衣衫,然後可憐巴巴的說:“先生,我看不到背後的……只是有點疼。”
剛剛嫉妒的心情是真的,但看他窘迫的模樣,又頓時消散。
溫長風看了他的後背一眼,發現上面青了一塊。他的皮膚是真的很嫩,就這麽摔了一下就有痕跡了。溫長風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神幽深。
“沒什麽大礙,上些藥就是。”
君羽墨才如臨大赦一般的迅速穿好衣服。
但今天下午打算去看殷大娘的計劃就得取消了,畢竟溫長風還在這裏呢。
溫長風留下了藥,很快就走出了君羽墨的屋子。
君羽墨以為自己終于松了一口氣,臨近黃昏的時候,溫府上下的下人搬着箱子和麻袋走到他這裏來。紅螢看着那陣仗,還被吓得不輕。
等一包包的麻袋和箱子堆滿了房間,紅螢才走了過去:“小少爺到底給了什麽東西?怎的囤滿了屋子了……”
紅螢好不容易去打開了一包,發現全都是紅豆。
君羽墨面如菜色,坐在床上久久的,然後嘆了好幾口氣。
溫長風,我知道你大方,但也別送這麽多紅豆!
現在整個屋子都是,他還怎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