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襄上城外八十裏的樹林被裹上銀裝,雪花還在大朵大朵的落下,地上已經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雪,這是今年的第三場雪了。

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雪下得特別大。

達達的馬蹄聲傳來,一匹高頭黑馬馱着兩個人在林間飛奔穿梭,馬蹄揚起地面上的雪花,還未來得及下落,後面便是一群踢踢踏踏的馬蹄聲。

“侯爺,雪太深了,馬駝着兩個人很難逃脫,您把臣放下來吧。”後面追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被護在胸前的男子聲音有些微弱,薄薄的衣衫胸膛被劃了長長的一刀,和臉上那條從眼角到嘴角長長的疤痕相互平行了,白色的內衫被染成了血紅色,血已經凝結,雪天的冰冷已經讓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不行,你傷的那麽重,把你放下,你會死的。”張琰擁着他的力氣又大了幾分,讓他靠自己更近,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的身子,雙腿夾着馬腹部奔馳,地面上的積雪很厚,再好的馬也很難飛馳,何況馱着兩人這麽久,已經開始氣喘的馬。

張琰抹了一把臉,雪花落在兩人的頭頂,他在他頭頂發出一聲輕笑,聽上去并不愉悅,卻是飽滿滄桑,“若我們逃過這一劫,我定好好對你...和我們的...孩兒...。”

耳邊傳來他的承諾,張琰是個一言九鼎的人,定是言出必行的,但是,現在這情境,恐怕他是不能兌現他的承諾了。

張琰看到他蒼白的側臉和微凸的腹部,這人是他的正妻,被他冷落了十多年,在他獲罪之前還被他粗暴的對待過,誰曾想,最後救他,陪他坐大獄,替他擋刀子的,就只有這個他棄之如敝的男子。

張琰是舊南府的諸侯,舊南府是北信帝賜予他的一塊封地,因着在十三年前信朝被攻陷時,張琰救駕有功,信朝太子,後來的北信帝賞賜他一塊封地,張琰由默默無聞的小諸侯一躍成為十方諸侯,北信的有功之臣。

只不過當年舊南府被旸族人占領,皇帝賞給他,卻要他自己去收回。張琰花了十年時間才從羌族人手中收回失地。

舊南府占據了北方的大部分地區,這裏位于北信最北邊,與通安、秤倫等地接壤,這裏貿易發達,人口密集。

收回失地的張琰招兵買馬,發展貿易,固守住北信邊境,但這一切偏偏被有心人歪曲,傳進北信帝耳裏成了另一番風味,在張琰攻下吳子洲後,北信帝一道诏令诏他回京,革職徹查,剛剛戰勝還來不及喘口氣的張琰被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關上了大獄,等候發落。

張琰的親信宓寧暗中得到消息,皇帝已經下旨,三日後斬首示衆,宓寧暗中将他救了出來,張琰給了他自己身上的信物,讓他去平陽坡帶自己的親衛軍來,而他在宓寧帶來的人馬的掩護下,帶着慕容炎殺出重圍。親衛軍是他秘密培養的一支隊伍,一人可擋十,只要撐到親衛軍來,就會沒事的。

過了這片林子便是金陽,見前方仍是一片雪白沒有任何人影,張琰心裏浮現出不祥的預感。

“呵呵,臨死之前能夠聽你這般話,亦是足夠了......”慕容炎感覺腹部往下墜,他無力的靠着張琰,潔白的雪地留下長長一地的血滴,慕容炎咬住毫無血色的下唇,靠在他懷裏氣若游絲地說道,“侯爺,您放我下來吧......”

“不,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張琰大聲喊道,前方依舊未出現任何人影,而追兵已經追了上來。

馬蹄朝前長嘶,帶隊的是一個帶着黑色面罩的人,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兩人被團團圍在中間,張琰眼神狠戾的看了一圈,盤算着怎麽突圍,他一只手摟着慕容炎,讓他依偎着自己,看到地上的點點血跡,他下意識的去看慕容炎。

慕容炎靠着他,手捂着腹部,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他的眼睛半阖着,嘴裏喃喃:“孩子...我的孩子......”

張琰是在獄中才知道慕容炎有了身孕,算算日子,竟是他強迫慕容炎那日。本就無子嗣的張琰得知慕容炎懷了身孕,既是吃驚又是高興,但是他還來不及高興,他們一家三口就要命喪黃泉了。

為了慕容炎腹中的孩子,他不要命的往前沖,但是宓寧卻是久久未回,這讓張琰心裏打鼓,那支人馬是他最後的保命符了。

然而,當那領頭人開口說話時,張琰龇咧着牙惡狠狠的看他,恨不得沖上去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張琰,你是逃不掉的。”聲音低啞,語調掩飾不掉的幸災樂禍,那雙狹長的雙眼亮晶晶,裝滿了興奮。

盡管他蒙着面,但他的聲音張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宓寧,那個他最為信任的人。

張琰眼神一厲,對上他的雙眼,沉着臉,道,“宓寧,你竟然背叛我!”

宓寧扯下面罩,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哈......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人,何來背叛?”

張琰沒想到竟會如此,“你是周竟的人?”

周竟,便是北信帝,當年信朝的太子,外族聯合攻入信朝都城時,因信惠帝周惠烽火戲諸侯的游戲,十方諸侯都沒有出兵前去營救,倒是一些小諸侯前往。最後信惠帝被殺,張琰僅救出了當年的小太子,便是如今的北信帝。

而宓寧,在他一開始收複舊南府時便跟着他了,沒想到,他竟是周竟派到他身邊的棋子。

“哈哈哈哈......”張琰仰天大笑,他這一生,看錯了人,也信錯了人,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不是自己活該嗎?

看了看胸前面無血色的人兒,那條醜陋的傷疤此刻卻是不那麽礙眼了,這個人默默的愛着他,明明有驚世之才卻願屈身在他小小的侯府,他的肚子裏,前一刻還孕育着他們的孩兒,而此刻,卻只留下一路的血跡。紅色的血在白色的積雪上顯得格外刺眼,那是他的孩子啊,他的第一個孩子,他與慕容炎的孩子啊。

張琰真恨自己瞎了眼。慕容炎抓着他的前襟,仰面,朝他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說着張琰不明白的話,“侯爺,此生我對不住你,如今,這條命就當賠給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說完,手無力的往下垂,阖上雙眼,就這麽靜靜的靠在張琰胸膛。

看着他蒼白的面頰,張琰低頭,在他那條傷疤上落下輕輕一吻,輕聲道,“本候說了,要死一起死,本候從來一言九鼎,怎會違背此諾。”

說着,抱着慕容炎,下馬,将他放到一邊,凜眼看着馬上的宓寧,手提□□,沖了上去。

宓寧是不敵他的,但耐不住人馬衆多,幾十個回合下來,張琰被無數□□□□胸膛,好大一個窟窿。

他顫顫巍巍的走到慕容炎身邊,倒了下去,灰白的天空雪花簌簌下落,他偏過頭,看着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道,“今生與你同死,願來世,再續前緣,我一定好好待你。”

手還未撫上他的臉,便已重重垂下。

......

張琰看着自己的屍體被他們擡走,他大喊,不,不要......為什麽要讓他離開慕容炎身邊?

慕容炎的屍體已經蓋上了厚厚的一層雪,張琰飄在半空,無數次想揪着宓寧的頭發,卻一次次的從他空氣中穿過,看着自己的身體被人擡走,而慕容炎孤零零的在那,他急的跳腳卻無濟于事。

宓寧的人馬撤走了,他不受控制的也跟着走了,他多想留在這,就在慕容炎身邊,卻很無力,大隊的人馬好像有一股吸力,将他吸了過去。

他聽到有人說,是周竟要他生見人死見屍。他不知道周竟打的什麽主意,或者,是對他有什麽深仇大恨。

他看到了周竟,有些稚嫩的臉此刻全是陰狠,他擁着一個女人,張琰睜大了眼,不敢相信,他一直以為已經葬身的寵妾,此刻一臉溫柔的貼在周竟的懷中,巧笑盈盈的看着張琰的屍體,眼裏盡然痛快。

張琰真的覺得自己蠢斃了。

周竟只是看了他的屍體一眼,眼神冰冷,神情淡漠,下令對他鞭屍,鞭屍後再将他屍體車裂,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洩憤。

看着周竟的表情,張琰不明白,周竟為何如此恨他。

他的屍體被分成幾份,他的靈魂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張琰看着曾經自己最熟悉的那些人此刻卻如此陌生,他不知道他哪兒得罪了他們,尤其是周竟,他靜守臣子本分,為北信收複失地,擴充疆土,周竟為何如此待他?

張琰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确認張琰已經死得透透的了,周竟才回到宮裏,問跪在下手的宓寧,“慕容炎呢?”

“回陛下,微臣追上的時候,慕容炎已經死了。”

“啪...”随手抓了一個茶杯往地上摔,周竟滿臉憤怒,“寡人怎麽交代的,給寡人滾...”

張琰不明白周竟為何如此在意慕容炎,很少看見他如此大發雷霆。

宓寧倉惶退下,周竟扶了扶額,揉着太陽穴,從案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冊子,張琰湊過去,看他一頁一頁翻過,全是慕容炎的畫像。

周竟輕撫着畫像,眉眼流露出少見的溫柔,“他有什麽好,如此待你,你竟還對他如此死心塌地。”

張琰隐隐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真相。

張琰迷迷糊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想要離開皇宮去找慕容炎的屍首,可是卻怎麽也離開不了皇宮。

當初周竟不是沒有去給慕容炎收屍,周竟趕去的時候慕容炎的屍體已經不見了,而張琰也無意間發覺了宓寧和婁佳怡,也就是他那個寵妾的關系,張琰以為是宓寧收了慕容炎的屍首,但是在他與婁佳怡的對話中,他并沒有去過。

婁佳怡對慕容炎恨之入骨,張琰此刻才看明白這個面容昳麗,心腸狠毒的女子,以前慕容炎在府裏的日子以及他對慕容炎造成的厭惡,種種原因種種誤會,竟然都是出自她的手筆,宓寧竟是她的幫手。

張琰發現,宓寧對婁佳怡幾乎是言聽計從。

他以前光顧着打仗,倒是忽略的很多事情。

張琰離不開皇宮,只得每日在皇宮穿梭,皇宮的一切善惡他都看得明明白白,這怕是天底下最肮髒的地方了。

他看着周竟寵着一個又一個女人,卻每天都在懷念慕容炎,他很是不屑。

他看着後宮的嫔妃在補湯裏膳食裏給周竟下提高興致的藥,他看着一個又一個美人衰落,看着周竟日漸蒼老,看着日升日落,一個人冷眼看着皇宮百态,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襄上城終被攻破,周竟在自己寝宮與和慕容炎相關的東西一起燃燒,信朝就此宣告覆滅,諸侯為争土地,戰亂不斷。

世道越來越亂,最後,一些諸侯拉旗舉義,各自占領一方土地,紛紛稱王,戰争,越來越洶湧......

安延谷之戰中,中王霍子楠用人不當,三十萬兵馬喪生在安延谷。而自前朝皇宮被攻陷,張琰的魂魄居無定所的飄蕩,在安延谷中,借着三十萬的怨氣,張琰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重,最後,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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