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鳳姐兒撂挑子的日子選的極好。

不是說除夕這日有多好, 而是她挑了一個最能彰顯她個人魅力和影響力的時機撂挑子。

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古時規矩繁多, 又極重年節。除夕祭祖後,轉天的大年初一還要給祖宗們拜年。寧國府是長房,因此京城中所有賈氏一族的族人都會在這兩天組團到寧國府依序祭祖。

枝繁葉茂的一大家子, 黑壓壓的一片,人多的跟趕大集似的。男女老少,全都是本家親戚, 那麽多人聚在一處,管家理事的人裏沒兩個長袖善舞的可不行。

加之祭祖後, 族人們都會留在寧國府用宴, 人多事雜,忙亂的讓人腦闊疼不說, 還總是這樣那樣的事故層出不窮。所以近年來, 寧國府那邊都是請了鳳姐兒從旁協助, 幫忙張落。

鳳姐兒做人張揚, 做事高調, 平生最喜一展長才。旁人自謙一回,再吹捧她幾句,這位就能使用渾身解數去各種張落,還從來不嫌累。

當然了,不嫌累是不嫌累,累也是真累人。但這位有一顆好強的心, 還有一副逞強的牛性子, 所以哪怕累到眨眼睛都沒吃力了, 她也能表現出一副毛毛雨的輕松寫意來。

對自己這麽狠,不,是對自己這麽刻薄的女人古往今來也沒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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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人過年也就七天樂,咬牙硬挺最多放假到正月十六。但古時的‘年’一般是從臘月初八開始,一直到過了二月二才算是過完年。

往年這個時候鳳姐兒既要管家理事,備席侍宴,又要持操整個正月的各種應酬往來,忙的不可開交,能在除夕夜發作,可見鳳姐兒心中忿恨有多重了。

今年又不同往年,雖到了一年最冷的時節,可皇妃省親的事卻仍然火辣辣的擺在衆人面前,于是鳳姐兒今年又比往年多了一份差事。如今年節剛開始,省親別院也到了關鍵時刻,鳳姐兒卻暈倒了,還被診出了喜訊啧啧啧~

其實愛財愛到六親不認,也算是王家的一大特色了。

鳳姐如是,王夫人也如此。

說賈琏油鍋裏都能伸手撈銀子的鳳姐,其實也不逞多讓,或者說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鳳姐兒借着皇妃省親的東風,開了鋪子發了筆橫財的事,‘輾轉’傳進王夫人的耳中。王夫人先是咬牙切齒的在心裏咒罵了一回鳳姐兒借了她家元春的東風,然後便一點不客氣的叫王熙鳳将做生意得來的營利拿出來為娘娘建省親別院。

姑倒兩個你來我往了一回,王夫人以姑母,嬸娘,皇妃生母等多重身份穩穩的壓了鳳姐兒一籌,鳳姐兒又因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以及身份輩份的劣勢不得不将生意的營利‘暫借’出來。

鳳姐兒什麽人,搶她銀子就跟挖她心肝沒兩樣。

王夫人這一舉措算是徹底的捅了鳳姐兒的肺管子了。

鳳姐兒當時沒發作,只狠狠的在心裏記下了這一筆。之後照常準備過年祭祖事宜,仿佛一切都妥協了一般。

不成想,鳳姐兒一直給王夫人放了一個大招。

當着賈氏一族所有人的面,累到暈倒,胎相不穩。問其原因,竟是今年比往年多操勞所致。

娘娘是尊貴,但鳳姐兒腹中懷的可是榮國府的長房長子嫡孫,那也是收破爛撿回來的,不是嗎?所以不管什麽原因,咱們的琏二奶奶都必須靜養了。

鳳姐兒其實最開始的想法并非撂挑子,而是想要開源節流,及時止損。但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鳳姐兒想要借着管事之便将被‘借’出去的營利變着法的收回來的想法,正好也是王夫人擔心并且派了周瑞家的緊盯的方向。

做生意得的營利被‘借’走了,鋪子裏的貨也被王夫人口頭預訂了,這些日子所掙所得幾乎都便宜了王夫人不說,監工還沒有回扣可拿別說鳳姐兒了,便是換了旁人也得心疼自己。

楠笙心下一邊為鳳姐兒的做法點贊,一邊也替鳳姐兒心疼那筆銀子。

別忘記了,這‘軍功章’有鳳姐兒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呢。

楠笙當初出人出物的鼓吹鳳姐兒做生意,最明顯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借鳳姐兒的手,讓銀子生銀子,為大觀園的建設添磚加瓦。二一個便是利用這筆銀子叫鳳姐兒和王夫人姑侄反目,隔心生仇。

如今目的達成了,楠笙還有些不敢置信。

一群聰明人竟被個傻子耍的團團轉?這是什麽人間慘案哦~

呃呸呸呸,她才不傻呢。

她這是——出奇不備。

“二嫂子可好些了?”

黛玉又輕又軟,還帶着幾分江南口音的話适時打斷楠笙的胡思亂想。楠笙聞言也快步上前兩步,與黛玉一道站在鳳姐兒床邊,一臉關切的問道,“郎中怎麽說的?可有妨礙。”

年節再怎麽消極怠工,鳳姐兒也忙得不可開交。此時半靠在床上,脂粉未施的模樣還真有幾分憔悴。見黛玉和楠笙如此問,剛露出一個往日的爽朗大笑,擡頭時卻發現平兒站在黛玉和楠笙身後給她使眼色,于是笑到一半就直接從陽光燦爛變成了虛弱無力。

別說楠笙這個心裏有數的人了,就是黛玉見了鳳姐兒這種笑法都不由抽了一回嘴角。

“郎中說我們奶奶原本身子就虛的緊,如今坐了胎,又沒好好養着只叫安心養胎,不可再操勞了。”平兒從丫頭手中接過托盤,一邊替鳳姐兒回話,一邊讓丫頭搬鼓凳給楠笙二人落座。

能進屋子侍候的丫頭都有眼力見,見平兒如此吩咐,還特意多搬了個梅花小幾放在黛玉和楠笙中間,供平兒放茶杯。

“正是這個話。”黛玉年紀小,有些事也不好接話。楠笙年紀虛長幾歲,又是定了親的大姑娘,此時說這些話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害臊,但卻不算出格,“二嫂子年紀本就不大,這又是頭胎,多小心照看都不為過。”

鳳姐兒聞言下意識的摸了摸小腹,臉上仍就沒有多少喜為人母的感覺。

“我知道姑娘是心疼我,只是我卻不好仗着身孕便輕狂起來。老太太,太太們”鳳姐兒說到這裏頓了頓,低頭輕撫小腹沒再往下說。

黛玉看了一眼鳳姐兒,又轉頭去看楠笙,她到是想要張嘴将這話接過來,不過在看到楠笙的眼色後,便也只低頭不語了。

這裏面絕對有事兒。

“老太太,太太們又有哪個不是心疼你的呢?”楠笙拿起茶杯輕輕的吹了吹水面上的茶葉,先是轉頭請平兒給黛玉換杯溫蜜水,然後才繼續與鳳姐兒閑話家常,“你是老太太是喜愛的孫媳婦,膝前侍候老太太多年,便是将來的寶二奶奶也未必比得了你在她老人家心中的地位。”

古人其實有很多忌諱之事,大年下的,好多字眼說出來,自帶晦氣。所以楠笙在看出鳳姐兒裝病後,便不再往病弱養胎上多提。“嫂子是大太太嫡親的兒媳婦,她将來指着你和二哥哥養老。大太太不疼你,又能疼誰呢。再說二太太,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親姑姑哪有不疼親侄女的呢。這且不說,只嫂子腹中的哥兒,正兒八經長房長子嫡孫,論身份,論地位,便是寶玉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光沖哥兒的面兒,也要高看嫂子三分了。嫂子好好瞧瞧,哪個會不心疼你呢。”

鳳姐兒在楠笙提到寶二奶奶這個詞的時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黛玉。黛玉當時正好在喝平兒送來的溫蜜水,低垂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

鳳姐兒收回目光看向楠笙時,楠笙笑意瑩瑩,眼底一片坦蕩,仿佛她說的寶二奶奶不是黛玉一般。

于是鳳姐兒的注意力便從寶二奶奶身上轉移到了寶玉身上。

“姑娘慣愛說笑,寶玉是娘娘嫡親的兄弟,別說我腹中這塊肉,便是我們二爺也比不得寶玉尊貴。”鳳姐兒雖是笑着說這話,但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可見遷怒這事,已經發生了。

楠笙聞言,輕輕歪了下頭,笑道:“二嫂子才是說笑呢。都是娘娘的兄弟,哪能這般比呢。再說寶玉才多大的人,将來縱是科考出仕,官居一品,也不似琏二哥能襲爵傳嗣呀。本朝自太祖後,便鮮有賞賜官員爵位的了。寶玉除非,”頓了頓,楠笙才輕聲接了句,“娘娘到底是娘娘,總不會虧待了她自己個兒的親兄弟。”

爵位能往下傳,官位卻沒辦法父死子繼。寶玉想要有爵位,要麽元春成了皇後,他得一個承恩公的爵位,要麽就是搶了賈琏的爵位。

楠笙其實不是沒想過趁熱打鐵,親自上陣離間王夫人姑侄,但話到嘴邊卻擔心畫蛇添足,弄巧成拙便直接一邊裝傻一邊上了點眼藥。

黛玉機靈,話說到一半就已經聽出楠笙的心思,于是這位便只低頭喝溫蜜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仿佛多好喝似的。

而鳳姐兒呢,她向來自勢甚高,又有些瞧不起楠笙出身,所以她壓根就沒想到人家早就知道了她和二太太之間生了嫌隙,只以為楠笙在捧她們倆口子,于是笑着謙讓了幾句。

除夕夜要守歲,鳳姐兒還要養胎,楠笙和黛玉也不好多做打擾,表達了一回關切之情後,楠笙便帶着黛玉離開了。

鳳姐兒還記得清溫說黛玉是她的貴人,于是在楠笙和黛玉告辭離去時,還特意吩咐了幾個婆子妥善将人送回榮慶堂。

不過等楠笙二人離開,鳳姐兒剛剛還帶着點笑模樣的臉瞬間就陰沉得能滴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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