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說這話時, 左謹潤白細膩的臉上, 沒有丁點兒笑意, 像是深秋的海面,靜而冷。
看在溫墨的眼裏, 就是她不願見自己, 也不願原諒自己,連一個對待陌生人的笑容也不願意施舍。
做錯事的溫墨自知理虧,連想要撒嬌求原諒的神情,也都不能表露,只能瞧着娉婷袅娜的身姿, 在視線中漸行漸遠。
助理安安撐一把黑傘, 為她遮烈陽,提醒着:“外頭熱,我們回休息棚。”
“哦!”溫墨無精打采地應一聲,邁開步子朝前走。
心思不在腳下,難免會自個兒絆腳, 看得八卦的場務們心裏一驚。
沒一會兒功夫, 劇組工作人員私底下已經傳開:溫老師和左老師鬧掰了
小群裏一堆吃瓜工作人員,追問着幾人細節,鬧哄哄的狂刷屏。
回到休息棚裏的溫墨, 從出工箱裏取出劇本。強制坐看,白紙上的黑字卻像是會飛,一個字兒也沒有進入腦子裏。焉噠噠地翻上幾頁,便丢到四方長桌, 人向後躺靠在休息椅裏。
阖上雙眼,腦子依舊是亂哄哄。左謹的身影不停地出現,擾得心神晃蕩,渾身哪哪都不舒服。
倒是希望左女士能大發脾氣,也比這平靜的冷暴力要好。她一不罵人、二不打人、三不吵鬧,就是無視你。
越是這樣,溫墨的心裏,也就越沒底。
滋生出:連吵鬧一句都不願意,她是不是不在意我啊?我在她心裏有位置嗎?位置有多少?是不是最重要的一位?
在溫墨陷入自我臆想時,一旁的助理安安,在默默地清洗水果,放進裝着碎冰的盒子。
舒爽的涼意順着空氣沁入皮膚,拉回溫墨的神思。薄軟透粉的眼皮下,眼珠兒骨碌轉動定主意。很快,就睜開茶色的眸子,捧着冒寒氣的冰鎮水果去看人。
路上遇到服裝組的工作人員,她們人手一根甜膩的雪糕。見到溫墨走過,紛紛打聲招呼,随後湊頭八卦起來,打賭溫老師她啊,是要到左視後面前,去獻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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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月月聽到敲門聲,側頭看向謹姐,發現她耳朵抖了一下,正裝模作樣地拿起劇本看。
去開門,發現真的是溫老師,人也識趣地找上洗手間的借口,将門帶關上。掏出一袋五香瓜子,和助理安安在外面閑聊嗑着。
屋裏的左謹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心裏明明是有些開心,但面上還是冷凝一片。
溫女士如此過分,絕對不能輕易原諒。
“天氣熱,帶了一盒冰鎮水果過來,請左女士嘗一嘗。”溫墨小心翼翼地開口,邊觀察她的神色。
左謹不吱聲,連纖黑的長睫也沒顫抖一下,神色也是冷冷淡淡,像這屋子裏沒有第二個人似的。
徹底被忽視的溫墨,将水果盒輕輕放到桌面。
“我知道我錯了,你別不理我嘛———”溫墨嘟哝着,可憐巴巴地望着她,伸手去捏她的白色T恤,手腕帶動輕輕晃了晃。
聽到溫女士軟軟的聲音,左謹差點人就沒繃住,克制着抿唇不回應,将無視進行到底。
而原本就心慌沒底的溫墨,不知她內心是如何想的,見着她抿唇繃緊的側顏,以為是不悅自己碰她的衣服,頗為難受地慢慢收回手。
“你是不是不打算...原諒我了?”溫墨聲音低低的,帶着明顯的失落,還有隐隐的期待。
左謹強迫自己認真地看劇本,默背着下一場的臺詞,再度揣摩角色的動作。
忐忑不安的溫墨,被她這毫無反應的模樣,小小地傷了一把,就像有一根針紮進心髒,細細、深深地疼。“你不原諒我是應該的,可好歹我們是熟人,也是能做朋友的,不是嗎?”
左謹的眉心蹙起,內心想着:溫女士這意思,是不打算努力求原諒,要改當朋友。哼!想的倒是美!你個溫渣女!
一個人唱獨角戲的溫墨,站在左謹身後耷拉着腦袋,做着最後的詢問:“左女士...難道連朋友...都不想跟我做了嗎?”
話音落下時,左謹将劇本翻頁,發出一聲摩擦後的嘩啦脆響。
溫墨心也跟着一跳,眨巴着茶色的眸子等待着,等啊等,什麽聲音都沒有等到。
屋外執行導演大步走來,見兩位老師的助理坐在這裏嗑瓜子,心裏就有數,豪爽粗狂的嗓門也放低許多:“跟左老師說一聲,現場馬上準備好,咱們可以過去了。”
助理月月用紙巾擦擦手上的瓜子灰黑,“好的,我們稍後就到。這瓜子挺香脆,您要不要來一點?”
“這天氣燥,嗓子火燒的燎,就不嗑了。我那有薄皮西瓜,一會兒你去搬一個過來,切開來解解暑,脆爽得倍兒甜。”
執行導演趕時間,大步地來,大步地走,臨了補上一句:“別忘了啊,記得去搬一個。”
“好的。”助理月月應一聲,轉身與助理安安說:“到時候,将一半送給你們。”
助理安安:“西瓜利尿,天熱懶得動。”
對此,助理月月只能“啧啧”兩聲,轉身去敲門:“謹姐,陸老師已經在現場等着了,咱們快些過去。”
似乎是剛說完話,左謹就拿着劇本拉開門,兩米之外的後方,跟着黯然神傷的溫老師。模樣好不可憐,活像是個被人抛棄的小媳婦,跟在身後巴巴地求回頭。
左謹去現場拍戲了。
失魂落魄的溫墨,焉噠噠地回到藍色四角棚,戴上洋甘菊蒸汽眼罩窩在休息椅裏,想進入酣睡。試圖在美夢裏,撫慰落寞的心兒。
心裏藏着事,一時難以入眠。腦子渾渾噩噩,思緒錯亂生心慌,得不到一時片刻的清淨。
等左謹拍完兩場戲,現場副導來叫人,溫墨依舊沒有睡着,渾身的器官都在叫嚣着難受。
在去片場路上,和左謹面對面相遇,溫墨投去幽怨的小眼神,不發一言地走了。
回到休息室裏的左謹,腦海中反複回放溫女士的眼神:怎麽有一種是自己做錯事的錯覺?
瞧到桌上的水果盒子,裏頭的碎冰因高溫天氣化成了水,裏頭飄着新鮮的水果。
邊吃邊想着,自己是不是不該怄氣?
轉念一想她那可惡的行為,心裏就難受得很。
神思飄離間,捏着一顆豔豔的櫻桃放入口中,一個不留神,讓小小的核崩着牙齒。
不由輕“嘶”出聲:“疼!”
尾音綿長,缱绻萬裏。
另一邊的溫墨,由化妝師補了妝容,先與陳細蕊過一遍戲。
拍攝開始。
拍攝:第24集19場,日外,顧家宅子。
主要角色:顧兮月、曹蕊
內容:曹蕊帶走顧兮月
場記在鏡頭前打板,拍攝正是錄入。
得知手下禀報的曹蕊,帶着一隊士兵,持槍強闖顧家宅子。
顧家的下人手無寸鐵,哪裏敢和這些兇神惡煞的兵匪對抗,雙腿發軟地讓出道。
顧家的老爺和幾位姨太太,一見這些配槍的官爺,哪裏還有平時嚣張跋扈的勁頭,個個慫包地縮回自己的屋子內,透過窗縫偷瞧。
見着是抓着下人,直奔那姐妹倆的小院子,心裏偷樂開花。
此時的小院子,只有顧兮月一個人,外頭吵吵鬧鬧的聲響,加上小院子裏下人驚叫着通風報信,擾得她無心看報刊。
這些反帝反封建、宣揚民主科學的文章,都是姐姐平日裏看的,自己受了影響,也會跟着看。
最新幾期,醒目大字:外争國權,內除國賊
推開房門,瞧着一身軍裝的曹小姐已經帶人進院子,冷聲問着:“怎麽,外頭鬧夠了,跑到我家裏來折騰?”
“我是來看你是不是死了。”曹蕊上前圍着她打轉,“聽手下禀報,說你被顧兮楓給扣了,我就丢下那些小美人,第一時間來解救。”
顧家的下人,一聽這些兵匪和月小姐是朋友,提着的心就落穩,打顫的腿兒也不發抖。
顧兮月睨着她,冷哼一聲,道:“我看你解救是假,搶人是真。”
“你這話說的,可傷我的心了。”曹蕊挽着她的手腕,模樣甚是親昵,“我用得着搶嗎?遲早你得離開顧家,我不過是提前推你一把。”
顧兮月抽出自己的手臂,嫌棄地将人拂開,大小姐脾氣的曹蕊不依,二人就糾纏起來,腳下一個不注意,雙雙跌下門前兩節臺階。
顧兮月被曹蕊壓着,唇角被不小心吻了一下。
在劇本中,二人糾纏,但未跌下臺階,也沒有這突如其來的吻。
被除左女士之外的人碰到唇,溫墨本能地雙手将人大力推開,鐵青着一張玉臉,面上布滿層層寒霜,看得人在大夏天連打數個冷顫。
曹蕊的飾演者陳細蕊,被推到一旁,好半晌才從好香好軟中反應過來,瞧着冷若冰霜的溫老師,當即手足無措地爬起來道歉。
以前覺得溫老師是個随和的人,此時再瞧,渾身氣息跟冰錐似的,能刺得接近的人膽戰心驚。
了解溫墨的助理安安,第一時間掏出濕巾跑過去。
接過濕巾的溫墨,擰着眉細細擦拭着唇瓣,像是要将什麽髒東西擦掉。
看得一旁的陳細蕊,臉色白紅交替,低着頭站在那裏,像個犯錯的孩子。
餘光注意到這一幕的溫墨,縱使心裏不快,可也知這不是她有意為之,便開口道:“請不要往心裏去,這是我個人原因。”
說話時,晃了晃手裏的濕巾。再側頭,示意安安遞一塊給她。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接過濕巾的陳細蕊,心裏稍微好受一些,還想繼續道歉時,被溫墨截住。
“好了,拍戲難免有意外,是我反應過大。這聲對不起,應該是我來說。”溫墨将使用過的濕巾折疊,放入安安随時準備的小垃圾袋裏,“不知晚上是否有空,收工後,請你和幾位老師吃飯,權當是賠禮。還望陳老師,不要推卻!”
陳細蕊偷看她一眼,觸及她愈發紅豔的唇瓣,目光像是被灼傷一樣收回,紅着臉點頭:“好的,溫老師。”
為了不影響搭戲,溫墨的神色柔和一些,朝執行導演說,“容我們重新醞釀一下情緒。”
等候在一旁的服裝老師,見二人說完話,連忙上前,将二人衣服處理一遍,化妝老師也上前補了補唇妝。
再次開拍,還算是順利。每次結束一個景別,溫墨都會細心和陳細蕊講戲,以商量的口吻互相磨合,盡力将自己參與的每一場戲,都做到盡善盡美。
這一點,也是陳導特別喜歡她的地方。
在他的導戲生涯,能盡心盡力幫助搭戲對手的演員不多。溫墨和左謹就是其中兩人,業務能力和藝德,都是令人稱贊的存在。
新人或是小演員,能得到前輩指點,那是一件難得的幸事。
發生的片場小意外,被劇組工作人員私底下瘋傳,傳到左謹耳朵裏時,已經變成:陳老師和溫老師接吻了
左謹從助理月月口中聽到這句話,原本溫雅的臉,一下子就青了,如海的黑眸像是無底深淵,盯得月月後退一步。
左謹此時想的是:呵,這溫女士好得很!早上剛将愛心早餐送給陳老師,轉頭半天的功夫,就已和人接吻上。
越想,心裏越不舒服,一直憋着的悶氣,像是旋風在轉圈圈,似乎是想要将胸腔沖炸。
她低眉垂首,視線膠在畫綠色線條的劇本上,安安靜靜地端坐着。迷你風扇的風兒,将她頭頂吹出一小撮呆毛,随着風兒頑皮地搖晃。
看似表面安靜,實則內裏翻江倒海、醋意沖天,卻又神奇地平靜,短短一瞬的情緒外洩後,已是不露聲色。
她靜靜地坐着,等着溫女士自動上門。視線掃一眼桌面的通告單,看場次和頁數,估摸着大致時間。
一小時後,溫墨姍姍來遲,在門外猶猶豫豫地徘徊。
聽腳步聲辨人的左謹,朝助理遞去一個眼神,便躺回休息椅裏假寐,還戴上了眼罩,遮去眼部的運動。
心領神會的助理月月,走過去開門,尋了要去搬西瓜來吃的借口,将空間讓給鬧變扭的兩人。
看着大開的房門,溫墨左看看右看看,末了還是擡腳走進去。
瞧着躺在休息椅裏睡覺的左謹,試探地喊着:“左女士?”
左謹因她的聲音,眼球骨碌運轉,可惜被眼罩遮住,旁人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的溫墨,小步上前,期期艾艾地咕哝着:“左謹,你醒着沒?我...我被人給吻了———”
嗓音哀傷低回的人,活像個在學校被欺負的孩子,哭哭唧唧地回家找家長求安慰。
俯身湊到她耳畔,悶悶不樂地發出凄迷之語:“怎麽辦?我不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