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凝霜 (1)

克雷登斯似乎是得救了。他一直顧不上高興,從先前的恐懼到過度的饑餓,再到現在松了一口氣卻麻木疲倦地跟了一路。

他的腦子依舊渾渾噩噩,直到來到帕西瓦爾的家裏,并拿着對方為自己準備的幹淨衣物走進浴室,打開熱水從頭沖到腳時,他才恍然驚覺——他真的得救了。

熱騰騰的水汽從頭頂淋到腳底,沖刷掉的冷氣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皮膚漸漸泛紅。他把腦袋抵在浴室的瓷磚上,閉起眼睛大口地呼吸着。水流過他的頭發和眼睛,再從鼻尖滴到地板。

他周身都暖和起來,砰砰地、劇烈跳動的心髒也一記一記恢複了穩定平和的律動節奏。

他甚至想就坐在浴室裏,就這麽淋着,一動也不動了。

而當他聽到帕西瓦爾的叫喚,匆匆忙忙擦幹淨身子從浴室出來時,他才得以認認真真打量這個接觸了好長時間,卻對其個人生活一無所知的男人的居所。

帕西瓦爾的公寓很整潔,很安靜,甚至有點太幹淨了。他的房子很大,但只有兩間房。原本應該是三間的,但好像有兩間打通了,合成一間巨大的書房。四面牆都立着高大的書櫃,櫃子裏所有的書分門別類,就像書店剛開張一樣整整齊齊。

其中一排書櫃上還擺着大小相同的一列廣口瓶,瓶子都用木塞塞進,瓶內卻有一團像白霧一樣的東西滾動。其中一個瓶子的霧氣特別深,就像烏雲籠罩的天空一般。

書櫃包圍着一張木質桌子,桌子邊緣雕刻着他看不懂的繁複的圖騰。桌面有兩支懸浮在墨水瓶上方的羽毛筆,幾卷羊皮紙捆好壘在一邊,一卷攤開用一塊三只頭的猙獰的小動物雕刻壓着邊角。

克雷登斯走過書房的位置,便過到了卧室。卧室的門進來時是緊閉的,現在已經打開了。但厚重的床簾仍舊緊密地拉着,仿佛生怕外頭的風和光線窺探裏面的秘密。

灰色的床褥鋪着深藍色的被子,一絲褶皺的紋路都沒有。即便瑪麗天天要求他們把被子擺放整齊,但克雷登斯也無法做到這樣一絲不茍。

床頭櫃放着一盞燈,燈下是一個架子一樣的東西。克雷登斯大膽地猜想那是睡前放置魔杖的,但看到旁邊的煙盒與煙灰缸又認為自己想多了。

克雷登斯一點一點挪到鋪着厚重地毯的廳室中央。帕西瓦爾用魔杖點燃了爐火,讓整個屋子和沖着熱水時一樣暖和。哪怕克雷登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浴袍,也再沒有打顫的感覺。

帕西瓦爾敲了一下酒瓶,酒瓶自動飛起來。同時飛來的還有櫃子裏的兩個威士忌杯,自動地接住酒瓶裏倒出的酒,飄到克雷登斯面前。

“坐吧,喝點暖身。”帕西瓦爾面無表情地說。此刻他已經脫下了那條灰色的圍巾和黑色的大衣,面前的報紙也自動疊好,齊整地放在桌面。

他手裏的酒和爐中的火焰似乎是整間房唯一的暖色,而他的居所就和他的外表一樣,其餘的全是幾近沒有色彩的灰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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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是一個嚴謹的人,嚴謹到如蒂娜所言不通人情。

不過克雷登斯已經覺得很幸運了,哪怕這裏是灰色的,也比他過去待着的只有一片漆黑的環境要好。

他想起了他的小妹妹,不知道發生那麽多事之後她又該交給誰照顧,但想必那不是這邊的人能插手的,只好忍着沒有開口。估摸着也是被其他人家收養,畢竟她的處境比他要正常多了。

克雷登斯擡頭看向牆面。

這是一個缺乏人氣的地方,沒有妻兒的照片,也沒有藝術性強烈的畫作。厚重的牆紙前只挂着一幅看上去是帕西瓦爾父母的畫像,兩人嚴肅的神情很容易得知為什麽帕西瓦爾永遠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克雷登斯覺得自己是一顆老鼠屎。這裏的一切都太有條理了,而且纖塵不染。他剛剛進浴室洗過澡,可他忽然想進去再洗一遍。

他渾身都是髒的,渾身都是臭的,所以他往沙發深處又瑟縮了一些,緩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裝着酒的杯子在他面前懸浮了很久。

他小心地捏住杯子,杯子的重量便慢慢施加到他手上。法術随着手掌的緊握而消散,他将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散發着輝光的褐黃色液體。

瞬間,一股力量順着食道在體內擴散。他大吸了一口氣,那暖氣便又從體內向冰涼僵硬的四肢游走。

那感覺就像在他登上輪船前被法術擊中的一刻,只是那一刻在暖流迸射後他便陷入無垠的黑暗,而這一刻他卻如同注入了生命的活力,周身擁有了活動的力量。

是的,他一開始是打算離開紐約。在災難過後,他還有一絲尚存的意識。

他并沒有想到要去哪裏,他只是茫然地往前走,往遠處逃。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又從默然者的形态變回了人形,而當他察覺到雙腿正在邁進時,他已經來到了碼頭邊。

天空已經大亮,他徒步走了大半夜。汽笛嗡嗡地鳴響,仿佛在召喚他去往另一處嶄新的土地。

他想要重新開始,想忘掉至今為止發生的一切。所以他一步一步靠近輪船,直到距離登梯十來米的地方停住。

他沒有上去,他還是沒有上去。

他應該要徹底作別過去的,可那一刻他的腦海裏又出現了那個人的形象。

所有理智的聲音都告訴他,那個人只是為了利用他才會接近他,才會對他軟聲細語,才會給他懷抱和溫暖。

可所有的感性又在叫嚣——那能不能在走之前,再見那個讓自己恨透了又沒法下死手的人一面。

輪船的登梯收了起來,嗡鳴聲更劇烈了。然後船開了,在告別聲與眼淚中一點一點駛出港灣,一點一點朝着遠方航行。

克雷登斯還站在原地。

他默默地望着那艘船,但他什麽都沒有看。他的眼前一幕一幕閃過的始終是那個罪魁禍首的人的臉,以及一個接一個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那時候他并不知道帕西瓦爾為什麽從歐洲回來後,态度就變得怪異。也不知道帕西瓦爾實際上已經被格林德沃取代,更不知道帕西瓦爾為什麽要欺騙他,為什麽之前從來就沒有讓他去找什麽默然者,而從歐洲回來後不久,便急切地向他傳達了這一願望。

他還有好多好多的問題想問,可他一直沒有機會問。

每一次見帕西瓦爾,對方都在強調找到默然者的事。每一次聽聞養母對自己的虐待和他人對自己的鄙夷後,又不斷地用巫師世界的榮耀激勵着他。

曾經的帕西瓦爾不是這樣的,不是那麽心不在焉,不是那麽焦灼不安。

但克雷登斯也只能說服內心那一絲猶疑:那是因為克雷登斯從不認識真正的帕西瓦爾,克雷登斯從沒有機會真正觸碰對方的生活。

所以他相信了格林德沃,接着便被撕得四分五裂。

但即便如此,真正的帕西瓦爾留在他心中那一點點溫暖的跡象,仍然讓他想要一些自欺欺人的結果。

是的,只要帕西瓦爾對他說一個謊,或者再說幾個謊,哪怕謊言蹩腳且錯漏百出,克雷登斯也會逼着自己相信。

因為除了相信他,克雷登斯不知道還能相信誰了。

他已經什麽都不剩了,他以為他可以把一切都寄托給對方。

船已經徹底看不見了,他也沒有意識到魔法部的人已經找到了他的跡象,并且慢慢地從背後包圍上來。

他連頭都沒有回,就被法術擊中。

所有關于帕西瓦爾的念頭,也在那一刻被迫暫停。

“怎麽了?”

帕西瓦爾低沉的聲音将克雷登斯拉回現實。

克雷登斯搖搖頭,又喝了一口酒。

他仿佛是蜷縮在沙發裏的皮包骨頭的流浪貓,這讓帕西瓦爾又打消了讓他睡沙發的念頭。

沒錯,帕西瓦爾沒想過讓克雷登斯睡床。他把他帶回家已經是破格中的破格,在克雷登斯進浴室洗漱時他也将長沙發鋪上了被褥和被子,外加兩個枕頭——他不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還需不需要抱點什麽東西。

但看到克雷登斯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又不得不無奈地指了指卧室,對他說——“有什麽問題我明天會問你,今天你就好好睡一覺吧。”

克雷登斯沒有拒絕。雖然內心五味雜陳,卻不太知道該如何表達。他依舊默默地點點頭,在徹底喝完杯裏的酒後,鑽上了那張會自動把被角掖好的床鋪。

他睡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安穩覺。溫暖無比,安心無比。

他從未體會過陽光,所以帕西瓦爾只需要點燃爐火,克雷登斯就因此融化。

但帕西瓦爾則不一樣。他睡不好,好幾次都突然驚醒。不單純出于睡不慣沙發,還出于在歐洲的那段時光,格林德沃給他留下的傷痕。

在第三次睜開眼睛後,他關上了卧室的門,于廳堂點亮了一盞小燈。或許有光會好受一點,有了溫暖的橘色的光,就和那間黑暗的地下室不太一樣。

他坐在沙發邊,直勾勾地看着已經熄滅的爐火。他卷起袖子,左手臂上被拷打的痕跡還異常鮮明。那是格林德沃為了從他嘴巴裏撬出有用的信息,用一種綠色的火焰于他皮膚烙下的印記。

是死亡聖器的印記,他認得。

在前往歐洲的那段時間,他第一次正面格林德沃。他看到了格林德沃的臉,銀白色的頭發,和銳利得仿若一眼便能穿透人的目光。

和他同一支隊伍的幾名傲羅全部被擊暈了,他們的咒語還含在嘴裏,也聽不清格林德沃到底用的是什麽方法,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朝着他們沖撞,他們的腦袋立馬嗡地炸開,再随同這股力道被震得七歪八倒。

帕西瓦爾還算堅韌,他位于咒術攻擊範圍的邊緣,所以勉強化解了咒語,為自己做了一道防禦。

但獨獨只有他站着,實在是目标太大了。格林德沃體內強大的法術足以讓他第二次發起相同的進攻,而這一次他只需要對付帕西瓦爾一個人。

帕西瓦爾也暈倒了,他以為自己死了,周身的骨頭都像被震碎一樣劇痛難忍。可他還是睜開了眼睛,在試着活動的剎那發現雙手已被反綁在椅子後面,類似精靈繩的玩意将他與椅子牢牢地固定在一起。

整個黑暗的空間裏,只有格林德沃的魔杖尖發出微弱的光。

帕西瓦爾适應了一下光線,下一分鐘便從格林德沃腰間的藥壺看出對方打算做的事。

帕西瓦爾心跳一滞,再借着微光打量周圍的環境。

他看到了一張桌子,桌子上的魔藥材料證實了魔法部長的猜想——格林德沃要配置複方湯劑,他要取代自己進入美國魔法國會。

“是你自願幫我,還是我強迫你幫我?”格林德沃問他。

答案毋庸置疑。

帕西瓦爾不記得在這間地下室待了多久,交替使用在他身上的咒術和藥劑讓他沒有時間的概念。他努力地封鎖着思想,但在吐真劑和攝神取念與鑽心咒的相互作用下,他只能把所有的思維入口全部關閉,否則只要讓格林德沃挖出了一點點,便能勢如破竹般讓他的記憶全數湧出。

他是安全部長,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他不能讓任何人取代他而存在,就算他死在這間地下室,他也得把身上的信息帶進墳墓。

但很可惜,格林德沃依舊成功了。他還是找到了那個破口,在他第三次使用鑽心咒時,他看到帕西瓦爾腦海中出現的破碎的景象。

那景象僅僅閃現了一瞬,便消失不見。但格林德沃清楚,于彌留之際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便是對這個人影響最深刻的畫面。

是帕西瓦爾·格雷夫斯的陰影,是他的心魔。

而有了心魔,攝神取念便更容易在其身上發揮效用。因為心魔便是軟肋,它将帶格林德沃走進帕西瓦爾最不可見光的記憶角落。

帕西瓦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感覺自己踩在泥沼中。他低下頭,目之所見的一幕讓他剎那失神。

泥沼裏有那幾個人的影像,他們對他笑,招手讓他靠近。

一身紫色的長袍在兩個墨綠色的小袍子面前飛舞着。他們踩在草地上,草地鋪滿了枯黃的落葉。他們歡笑着,尖叫着。喚着帕西瓦爾的名字,讓帕西瓦爾加入他們。

帕西瓦爾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好像有一塊石頭穩穩地落在心髒的位置。

他的身子往下俯了一些,讓他能夠将這畫面看的更清楚。

可是,就在他看清楚的一刻,紫袍攔在了兩個綠色的袍子面前。随即,兩只小袍子被高高地抛起,再重重地摔碎。它們就像用玻璃做成的一樣,砸向草地的剎那碎成一片一片亮晶晶的光斑。

帕西瓦爾後脊一涼,本能地伸手去掏畫面中的亮片。而與此同時,不知什麽時候他的手裏已經握住了魔杖。他嘴裏念出了一個可怕的咒語,一束紅色的光從魔杖尖端直直地射向還在飄蕩的一塊紅紫。

頃刻間,紫袍也破碎了。它也變成了紫色的亮片,撒在帕西瓦爾還握着魔杖的手背。

帕西瓦爾雙腿一軟跪在泥沼中,而在他的另一邊手試圖深入沼內,觸碰那些已經破碎的畫面時,草地的遠處又出現另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一個纖瘦的,羸弱的,好似光片都能透過他落到草地上的,薄薄的陰影。

帕西瓦爾周身一震,這才猛然意識到他已經帶格林德沃來到了打開記憶秘盒的關鍵鎖孔。

他立馬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強行把目之所見的一切趕出去。他試着再次把大腦放空,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一片白茫或一片黑暗。

可是格林德沃已經看到了,在咒術中他倆的時間是不對等的。帕西瓦爾只看到了一瞬間,而格林德沃作為施法者,卻有足夠的餘地窺探所有對其有用的秘密。

帕西瓦爾睜開了眼睛,然後他的手臂被燙上了那個痕跡。

魔杖在他的胳膊上畫着脈絡,灼燒的疼痛讓他握緊拳頭。

縱然這比鑽心剜骨來得好很多,但他還是虛弱得滿頭大汗。他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了,被看透內心的恐懼徹底地抓住了他的心髒。

格林德沃熄滅了魔杖的火光,重新用熒光閃爍點出一縷冷色。他蒼白的臉和頭發再次出現與帕西瓦爾面前,然後,他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

“兩個乖孩子,一個瘋女人。”格林德沃用他低沉的嗓音,喃喃地道,“幾個家族通婚來通婚去,難免出現幾個瘋子,這确實是一個尚待攻克的難題。”

帕西瓦爾猛地吸了兩口氣,逼着心跳恢複正常。他什麽都沒有聽見,他什麽都沒有想。他對自己說,并盯着桌面的魔藥材料。

格林德沃輕輕地笑起來,又慢慢地繞到他面前。他雙手撐在正綁着帕西瓦爾的椅子的扶手,鼻尖近得都快要碰到一起。

帕西瓦爾感覺得到對方噴在自己臉上的熱氣,但他不會再看那雙随時可能讓他墜入記憶魔潭的眼睛。他把眼簾拉上,隔絕了視線。

但格林德沃卻不會就此罷休,他會讓帕西瓦爾知道自己掌握了多少,并且讓他意識到——“現在,你還是可以選擇主動幫助我。”

然而,帕西瓦爾不可能這麽做。

格林德沃輕輕地拍拍他的臉,用指背捋了捋帕西瓦爾的面頰。他的話語始終是輕柔的,但說出的內容卻讓帕西瓦爾咬緊了牙關。

“你知道,我還看到了一個活着的傻孩子。”格林德沃直起了身子,繞到帕西瓦爾身後。他抽出匕首劃開帕西瓦爾的掌心,血液緩緩流進準備好的容器裏。

“放心,我會替你照顧那個孩子。”格林德沃似笑非笑地道,心滿意足地把裝着血液的玻璃瓶放到桌面。

他開始熟練地烹煮調配複方湯劑,所有的步驟行雲流水,爐火純青。他确實是一個太過強悍的巫師,那些複雜的配料和調制過程幾近于本能般表現在格林德沃身上。

不消多時,那一杯像是泥水一樣的東西便調配成功。它比帕西瓦爾認知中的複方湯劑顏色更濃,密度也更大,或許是格林德沃加強了藥劑的功效,讓它能更快地實現使命。

果然就在格林德沃喝下不久後,帕西瓦爾眼睜睜地看見另一個自己一點一點從格林德沃的皮囊中蛻變出來。

那種和自己對視的詭異感被放大到不可思議,同時加劇的還有一份莫可名狀的憤怒與恐懼。

“你不願意幫我,那我只有讓他幫幫我了。”格林德沃露出了一個笑容,而那笑容在帕西瓦爾·格雷夫斯面容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

帕西瓦爾還想說什麽,格林德沃卻沒有再聽。他輕微地揮動魔杖,湮滅了帕西瓦爾眼前的最後一絲光線。

“其實把克雷登斯放在我們這裏挺好的……部長又沒有妻子,又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他就算有這份心,估計也照顧不好克雷登斯。”奎妮一邊攪拌着雞蛋和面粉,一邊對取出烤箱成品的蒂娜說道。

雅各布跟着店員一起出去進食材了,姐妹倆的對話也不再有所顧忌。當然,同時不用有所顧忌的,還有——奎妮幹脆把攪拌鍋放下,抽出魔杖點了一下鍋邊,讓它自動運作起來,而她則得以騰出雙手,去拿更多的面粉。

面包店的生意很好,克雷登斯能過來是再好不過的。總是麻煩蒂娜,奎妮也覺得不好意思。而姐妹倆也還有一份在魔法部的工作,兩人都有些分身乏術。

奎妮剛從櫃子裏取出面粉,腦海中響起的聲音讓她吓了一跳。面粉盒子應聲落地,灑出一地的粉塵。

她驚訝地轉過身,雙手捂着嘴巴。她被姐姐腦海中的接話吓到了,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別讀我的想法,奎妮,”蒂娜翻了個白眼,卻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坦白——“好吧,對,他曾經有過妻子和孩子,但只是很短的時間,大概也就五六年。”

“可是……”

奎妮仍舊維持着大驚失色的表情,因為她聽到的可不僅僅是部長曾有家庭的想法。

部長年紀不小了,正常而傳統的巫師家庭一般都已經婚配,只是蒂娜腦中呈現出的訊息卻越過了婚配的橋段,直接指向了一個駭人的傳言。

“可是你……你說他……”

蒂娜看了奎妮一眼,抽出魔杖把灑在地上的面粉弄幹淨。她很好奇奎妮成天讀別人的想法,為什麽就沒有聽到過類似的內容。不過轉念一想也正常,那并不是部長的責任,而且這件事過去太久了,久到後來進入的幾批職員已經有了更關心的話題。

“嗯,嚴格來說,他确實殺了自己的妻子。”蒂娜淡淡地道,“部長家族的觀念很傳統,所以選擇婚配的家庭也一樣傳統。你知道……那種古老的家族,有時候是會出現一些……天生就精神方面不太穩定的後代。”

奎妮露出了悲傷的表情。她還是沒有克制住讀蒂娜想法的沖動。畢竟在她的眼裏,部長從頭至尾都是一副禁欲的模樣。從她剛入職到現在,似乎從來就沒有流露過多的私人感情。

“本來沒有愛情的家族聯姻式結合就會造成悲劇,但偏偏他們還有兩個孩子,而我聽說格雷夫斯部長——”

“——他很愛那兩個孩子。”奎妮替蒂娜把話說完,接着垂下了目光。她總是周身散發光芒和色彩的模樣,但此刻那圈光芒似乎也随着悲傷改變了色調。

“不敢想象……他妻子竟然殺了那兩個孩子。”奎妮搖搖頭,她的心裏從來沒有想過那麽殘酷的事。

她的姐姐把她保護得很好,這也讓她比蒂娜更多愁善感。

“她的意識不清醒,發病的時候做的。”蒂娜解釋,“她并不能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所以……也不能怪她。”

那個女人确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哪怕是天□□夕相處的帕西瓦爾,也未曾想過這一次的發病會那麽嚴重。

她把孩子殺了之後似乎清醒了一瞬,看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後驚叫着跑了出去。帕西瓦爾也追了出去,那一刻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悲傷。

受到刺激的妻子行為更不受控,她跑到了麻雞所在的街道,殺完兩個孩子之後,困在她身體裏的混亂的思維讓她爆發出強大的、破壞性的法力。

她幾乎把周身的力量都釋放了出來,她炸毀了靠近她的店鋪,撅起了腳踩的路面。從她身邊經過的人也被她的力量彈射出去,一擊斃命地撞到車輛或房梁中央。

帕西瓦爾想要阻止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妻子根本沒法冷靜下來。而如果他再不采取行動,女人會殺死更多的人,造成更大的混亂。

與此同時,周圍巡視的傲羅也已經慢慢包圍上來,即便帕西瓦爾無動于衷,其他人也會有所動作。

于是他拔出了魔杖,做了一個魔法安全部職員應該做的事。

随着光束的亮起與湮沒,女人直直地向後躺倒。

那不是帕西瓦爾第一次用這個咒語,他是法力高強的巫師,他可以完美地把咒語釋放并得到滴水不漏的效果,但再有經驗的人,也沒有做好準備對自己的親屬釋放。

但他僅僅滞怔了幾秒,便繼續履行安全部的身份賦予他的職責。他迅速調配手下的傲羅,封鎖街道,修繕廢墟,将在場的麻雞的記憶抹去,嚴格地把影響牢牢控制在他們所處的那一條街。

他的命令強硬而有條理,直到混亂平息下來,他才敢放任自己的思想,承認他還是死去的女人的丈夫,是死去的孩子的父親。

“這确實不是他的錯,而且因為他采取的行動及時有效,國會免除了他沒有送他妻子進管制所的責罰。”

蒂娜補充完整,但還是忍不住補一句——“你知道,對他們那種重視名譽的家族,送一個家庭成員進管制所就是一樁醜聞。”

“但因為沒有送她進去,醜聞演化成了災難。”奎妮惆悵地道。

現在,奎妮能理解為什麽帕西瓦爾一定要把克雷登斯送進管制所,因為他抱了一次僥幸的心理,卻付出了過于沉重的代價。

同時,奎妮也能有一點點明白,為什麽部長不願意把小男孩留在身邊。因為在他能夠像正常人一樣擁有孩子的時候,他把一切都毀了。

“他算是個好人,但這成了他的心魔,”蒂娜收攏了主觀情緒,盡可能客觀地評價——“所以他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照顧好克雷登斯。”

“可是……可是你還讓他把克雷登斯帶回去!?”奎妮不解,她忍不住再一次讀取蒂娜的想法。

但蒂娜搶先一步回答了她——“因為克雷登斯真正需要的是他。你能讀周圍人的思想,我不相信你在見到克雷登斯時感受不到他的願望。”

奎妮無法反駁。

是的,奎妮感覺得到。她感覺到克雷登斯對帕西瓦爾強烈的依賴,但除了依賴,還有一絲絲的害怕和許許多多的疑惑。

“而且克雷登斯在他身邊是好的,這不單純是帕西瓦爾在幫助克雷登斯,”蒂娜把魔杖插回腰袋,順便握住了還在自動工作的鍋,“盡管也許他們意識不到,但克雷登斯也在不知不覺地幫助帕西瓦爾。”

奎妮還想再問點什麽,但門鈴響了,雅各布推門而入。

“嘿,親愛的,我給你帶了個小禮物。”伴随着門鈴聲,雅各布興奮的招呼也傳入精致的面包屋。

聽到聲音的奎妮瞬間整頓了臉上的表情,扭過頭,看到對方的一刻,露出一個和雅各布手裏捧着的鮮花一樣鮮豔的笑容。

“從我離開美國,到你看到另一個‘我’回來開始,記得多少就說多少,盡可能回憶詳細一點,我需要知道最清晰的細節。”

第二天早上,帕西瓦爾很早就醒了。他吃了早餐,又閱讀了晨報,然後打算把自己的衣服和克雷登斯的衣服都送去洗衣房。

但拿起那身已經洗了無數次,布料都變得軟塌塌的套裝,帕西瓦爾幹脆把克雷登斯的衣服丢掉了,那樣的衣服洗了也沒有意義,還不如買一套新的。

縱然他有三天的假期專門處理克雷登斯的問題,他還是去魔法部轉了一圈。他習慣時不時突襲查崗,這也是手下的人最難以忍受他的一點。按照他們的話說——這就是沒有私生活的中年男人,他們的中年危機會放到無限大,讓別人也和他一樣沒有私生活。

但當然,國會主席卻很看重他這一點。所以在簡要地和主席彙報了一下情況,又單方面地和蒂娜打了招呼,再收到奎妮帶來的雅各布做的兩個籃子的新鮮面包後,他再次轉回家中。

現在好了,克雷登斯醒了,他也順回了早點。

而當克雷登斯在餐桌的一邊差不多享用完早餐後,重要的話題終于開啓。

“我……”克雷登斯喝了一口牛奶,又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他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勉強能找到點脈絡。

其實對他來說最困難的就在于他完全沒有懷疑過帕西瓦爾是僞裝的,他不懂巫師的世界,帕西瓦爾之前也沒怎麽和他談過那邊的咒術,他壓根不懂有一種藥劑能讓一個人徹徹底底地變成另一個人。

“你……不,他讓我找默然者,他說……他說就是最近在搞破壞的那種東西,”克雷登斯快速地擡了一下頭,觀察了帕西瓦爾的表情,又迅速把頭低下去,“他說是一個不超過十歲的孩子,他……他看到那個孩子在我養母附近。”

帕西瓦爾抽出魔杖揮動起來,羽毛筆和羊皮紙從書房飛出。他敲敲筆尖,羽毛筆便把克雷登斯的話自動記錄在案。

“然後呢?”帕西瓦爾繼續問。這些問題在克雷登斯醒來後,有偵查組的傲羅已經問過了,但為了不出現纰漏,他有必要再問一遍。

然後就是日複一日的尋找過程。觀察有哪一個孩子的行動不同尋常,再在養母不留意時翻找他們的衣物,以求摸到蛛絲馬跡。

“他有沒有帶你去過哪裏,讓你看過什麽東西?”帕西瓦爾再問。他想起被沒收的那一條項鏈,如果克雷登斯身上還有其他的格林德沃的贈品,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但克雷登斯搖搖頭,那條項鏈已經被魔法部沒收了。而除此之外,格林德沃沒有給他——

“他……他帶我去吃過飯。”克雷登斯忽然想起來,“在……在他幫我療傷過後。”

“他幫你療傷。”帕西瓦爾重複了一遍,頓了頓,又道,“給我看一下傷口。”

克雷登斯把面包紙放下,搓搓雙手,默默地伸向前,攤開掌心。

帕西瓦爾摁住他的拇指,另一邊手抹過格林德沃治療過的痕跡。還好,他并沒有感覺到詭異的力量殘留在瘡疤間,這确實只是單純地為男孩療傷,從自己腦海中偷取的信息讓格林德沃明白——需要用這種手段,才能博得克雷登斯的信任。

帕西瓦爾松開了他,克雷登斯也迅速把手收回來,又捏起桌面的面包紙。

“去了哪個餐館,說了什麽。”帕西瓦爾掃了一眼羊皮紙的記錄,審問接着進行。

“去了……32街轉角後不遠的一家餐館,我……不記得名字了,但我可以帶你去。他和我說,只要我找到了那個孩子,巫師世界就會接納我,我做的事會拯救整個巫師世界,我就不用繼續待在養母那裏,我可以……我可以回到真正屬于我的地方。”

克雷登斯迅速地回答,然後又想起了一個細節,趕忙補充,“他吃飯的時候對一朵花施了魔法。”

克雷登斯又迅速擡頭瞥了帕西瓦爾一眼,帕西瓦爾發出一聲短促的冷哼。

格林德沃為了博取男孩的信任還真是煞費苦心,帕西瓦爾敢說這一幕如果讓蒂娜看到,絕對一眼就能明白那家夥不是自己。

“除此之外呢?”帕西瓦爾不想追究那到底是什麽小魔法,估計也只是為了哄克雷登斯開心的無傷大雅的把戲罷了。

他更關心的是格林德沃是否有意無意地透露過他宏圖偉業的冰山一角,這樣也能讓魔法部更好地對格林德沃的行動進行監控——縱然他現在被關押着,但帕西瓦爾不認為魔法部能很好地困住他。

克雷登斯搖搖頭。

帕西瓦爾不禁感慨格林德沃的謹慎。哪怕是對一個啞炮,他也不會透露更多有用的信息。這也是為什麽他能把帕西瓦爾困住那麽久,讓他時不時能從自己身上獲取原材料,維持那複方湯劑造出的外貌。

“那吃完飯之後呢,你們又去了哪裏嗎?”帕西瓦爾接着問。

他拿起羊皮紙看了一遍,基本确定可以結束常規的問詢了。這些信息他會直接轉角給主席,它可以證明克雷登斯的行動都是經過格林德沃的誘導,從而為克雷登斯盡可能多地洗脫罪名。

但這個随口而出的問題,卻沒有得到克雷登斯的回答。他愣了一下,然後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帕西瓦爾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和微妙的表情變化,又把羊皮紙重新放下,再次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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