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鳴雷 (1)
“部長開始教你控制和使用魔法了嗎?”
這個問題發生在克雷登斯于面包店工作了一周之後的周末。
這個周末帕西瓦爾要去參加勒梅家的晚宴,蒂娜又有公務纏身不回來吃飯,雅各布和另外兩名工人出去進原材料得花費兩天,面包店則只剩下奎妮和克雷登斯。
奎妮也終于輕松一些,可以多方面開工,一邊給擦桌布施了魔法讓它們自動打掃餐桌衛生并擺上餐具,一邊加速烹調今天的晚餐。
“還沒有。”克雷登斯說。
他喜歡和奎妮說話,奎妮總是對他笑盈盈的,動作也和她的笑容一樣柔和溫暖。克雷登斯會回答雅各布和蒂娜的問話,但讓他主動說話的只能是奎妮一個人。
“他……他真的會教我使用嗎?”克雷登斯不安地問,并把餅幹一個一個取出來放在盤子上,他也想像奎妮一樣用魔法同時做很多事。那他會變得能幹一些,也不用老給帕西瓦爾添麻煩。
“當然了,他的法術很強大,部裏能和他一對一抗衡的沒幾個人。”奎妮把藍莓餡餅放在桌面,轉身又去榨了兩杯果汁。
“可是……”克雷登斯想起了格林德沃的評價,心又揪起來——“可是那個人說我……我不能學會。”
“誰說?”奎妮剛反問,馬上讀到了克雷登斯的想法。強烈的消極情緒果然更容易被讀到,她幾乎都沒有嘗試,那想法就直接鑽進她的大腦,她立馬否決——“你是說……你是啞炮,對吧?”
克雷登斯咽了口唾液,沒接話。
啞炮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情況,奎妮聽說這個詞在歐洲那邊指的是有巫師血統卻無法學會操控自身法術的一類人。但對啞炮的研究不論在世界哪個地方,資料都少之又少,所以說法也各不相同。
“有的‘啞炮’一輩子也學不會,而有的‘啞炮’只會持續一段時間,之後便會慢慢地變得和正常巫師一樣,甚至成為傲羅。”奎妮不純粹是在安慰克雷登斯,報道中有不少這樣的例證。
“我相信你是後者,你體內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如果不是這樣,‘默然者’早就把你蠶食殆盡了,不是嗎?”奎妮又補充道,并叫克雷登斯坐下。
克雷登斯坐在她對面,她的話确實給他一些安慰。這段日子他沒有把這件事重新和帕西瓦爾提,他擔心又得到那句硬邦邦的“不是我說的,格林德沃說的”回答。
但帕西瓦爾問過他想不想去專門的巫師學校,當時他的回答是想。他一萬個想,他想得不得了。他很想看看其他和他一樣的年輕人是怎麽做的,他們是否會遇到和他一樣的困難,而別人又是如何克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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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概帕西瓦爾也有幫忙這方面的事,只是一時半會沒有着落。
克雷登斯不敢指望帕西瓦爾親自教他,畢竟他甚至連魔杖也沒有。何況帕西瓦爾非常忙,除了早上送他去面包屋和晚上接他回去能見一面之外,平日裏幾乎沒有交流。
可這樣已經很好了。
他想起那個被自己殺死的議員曾經說過的話——“你們一家都應該丢進垃圾堆,你們就屬于那裏”——是帕西瓦爾把他撿了回來,讓他住在那麽豪華的地方,還給了他一份正常的工作,說明帕西瓦爾沒有把他當成垃圾。
盡管帕西瓦爾也很少用正眼看他。
“你說那個中老年男人會找個怎麽樣的女人回來?”奎妮示意克雷登斯開動,并順便把這幾天聽到的八卦話題抛出來——“你想要個怎麽樣的養母?”
可這話卻突然讓克雷登斯一怔。
“……養母?”聽到這個詞,克雷登斯有些打顫。他生命中只遇到過一個養母,而那養母給他造成了一生的陰影。
但顯然現在奎妮并沒有聽克雷登斯內心的聲音,興致勃勃地繼續這個姐姐不感興趣,又不能和雅各布聊的話題——“對呀,魔法部都傳開了,為了能更好地收養你,部長決定再次結婚。如果運氣好的話,指不定今晚他就能有看對眼的人選。”
“……結、結婚?!”克雷登斯猛地擡起頭來。
奎妮也愣了一下,随即輕輕抽吸一口氣。
她沒料到這個消息會給克雷登斯這樣的刺激,趕緊安撫——“不,絕對不會是你想象的那種養母。部長找的肯定是一樣家世顯赫的巫師,她肯定不是什麽把魔法當鬼怪的第二塞勒姆。”
可是這也不是克雷登斯想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聽什麽,奎妮的話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他不需要什麽養母,他只是、只是……
不,他不能不要養母。帕西瓦爾是為了他才這麽做,部長想讓家庭更像家庭一點。
克雷登斯盯着面前的餐盤,沒意識到自己輕微地皺起眉頭。
他的腦子很亂,這也導致奎妮讀不懂他反應的同時,也沒法讀出正确有效的大腦資料。此刻克雷登斯的體內有很多聲音,它們交疊在一起就像炸開了鍋一般争吵。
帕西瓦爾是個好人。克雷登斯逼着自己想。
是個好人才能這麽考慮克雷登斯的處境,好人自然也會找個好人——她不是克雷登斯理解的那種養母,而無論她是什麽樣,帕西瓦爾都不會——
“格雷夫斯……格雷夫斯先生會找什麽樣的呢?”好半天,克雷登斯才憋出這樣一句話,他沒意識到這本來是奎妮問他的問題。
奎妮聳聳肩,轉動眼珠思考,“不知道呀,不過那些大小姐應該都差不多。反正肯定有錢,有地位,禮貌漂亮,學識淵博,法力高強,然後——”
克雷登斯沒有聽進去。他拿起叉子叉住一塊肉片,又把肉片取下來塗了好多的醬料。他張開嘴咬了一口,然後又加了一點黃油。
“我……我是不是弄得有點幹……”克雷登斯嚼了幾口,又把肉片放下了,在奎妮也好奇地停住時,他又突然站起來——“我……我重新弄一份。”
說着他就要夠奎妮面前的盤子,但奎妮卻抓住了他的手腕。
“嘿,克雷登斯……”奎妮大大的眼睛望着他,望得他不敢擡頭。
可奎妮說出的話更讓他不敢擡頭了,甚至讓他繼續放空大腦,什麽都不敢随随便便地想——“你怎麽了?還是……我說錯什麽了嗎?”
怎麽了。
不知道,克雷登斯也不知道怎麽了。
他乖乖地坐回原位,他有點被自己弄糊塗了。
但部長沒有帶人回來。他還是一個人來接的克雷登斯,只是稍微比平時晚了一點,快到十二點時才匆匆趕到。
回到家中他也沒有提宴會上的事,沒有像奎妮說的那樣聊到任何一個女人。他仍舊板着面孔在書房處理文件,然後一如既往地在克雷登斯洗完澡并進房間之後才自行洗漱。
最後把鋪蓋整理了一下,屋外的光線慢慢熄滅。
但克雷登斯睡不着,不知道是什麽讓他大腦不得停歇。他在松軟寬大的床上靜靜地躺着,望着厚重的床簾縫隙透出外頭一線微光。
他坐起來,把窗簾拉開一半。外面的月光照進屋內,打亮光潔得纖塵不染的地面。
如果家中多了一個養母,他也許就能在家裏吃飯。他也會下班了就直接回來,像正常的一家三口那般圍在桌旁。
如果家中多了一個養母,可能就會有人告訴他衣服應該放在哪裏,監督他每餐要吃什麽,分配他該做的家務,偶爾還會和他說幾句話。
如果家中多了一個養母,他大概也能随同格雷夫斯先生一起出行。他聽說正常的家庭會一家人上街或者去公園,那他也能一并逛一逛巫師的街道。
他列舉了很多生活中加入養母的益處,那些益處讓他明白這樣的生活是他從前所向往的。
奎妮告訴他格雷夫斯先生絕對不會找一個和瑪麗一樣的養母,那就意味着不會鞭子抽他,不會罵他是怪胎,不會用鏈條鎖住他,也不會逼他做那些他根本無法接受的事。
畢竟格雷夫斯又不是把他丢給其他人,格雷夫斯每天都會回來。克雷登斯的生活不會變差,反而會因此變好。
應該是,變得更好。
何況,再婚之後就不會有人對他和格雷夫斯先生的關系指手畫腳,它将洗清纏繞在帕西瓦爾身上的謠言,彌補因幫助克雷登斯而造成的麻煩,還能讓帕西瓦爾不再自己一個人。
可克雷登斯不能從這些想法中感到振奮。
他又沒想過從這裏離開,為什麽格雷夫斯先生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
克雷登斯有點後悔自己沒有拼命地把抗拒從心底抹去,縱然那張臉曾經給他非常難堪的回憶,但他應該提醒自己——那是格林德沃,那不是真正的帕西瓦爾。
可他沒有做好。他總是克制不住地緊張害怕,克制不住回想小巷內發生的一切,克制不住擔心帕西瓦爾會對他有所看法。他怕從帕西瓦爾眼裏讀到一絲半點的嫌惡,所以他連擡頭直視對方的眼睛都不敢。
想到此,克雷登斯甚至開始後悔自己向對方坦白格林德沃做的事。
如果他什麽都不說,不知道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但是,他又為什麽想讓事情變得不一樣呢?為什麽他不希望多一個養母,不希望多一個人站在格雷夫斯的身邊。
他不敢也不能想。一旦他往深處想,他就周身被鋼針紮着一樣難受。緊接着手心和後背也會火辣辣地疼,仿佛剛剛被瑪麗教訓過一樣。
月光靜靜地照着他的臉,把他蒼白的面色照得更白。他閉上眼睛,重新躺在床上。
他需要房間有一點點的亮光,不懂為何,他突然害怕周圍是一片黑暗。
“你昨晚沒睡?”
一連幾天克雷登斯都輾轉難眠,尤其在帕西瓦爾來接克雷登斯的時間越來越晚之際,男孩能猜得到部長的日程表發生變化的原因。
幾天之後,連帕西瓦爾都察覺克雷登斯的臉色很疲倦。
克雷登斯沒說話,啃着每天都一樣的面包。
帕西瓦爾沒理他,直到吃完了才忍不住煩躁地道了句——“我和你說話你知不知道要應一聲?”
克雷登斯把嘴裏的東西嚼幹淨,小心地回應——“是……對不起。”
帕西瓦爾本來還想多問一句為什麽沒睡好,但轉念一想又覺着克雷登斯壓根不會回答,幹脆作罷,披上了外衣等克雷登斯吃完。
吃完飯後克雷登斯也把自己收拾好了,等着帕西瓦爾把他送去面包屋。但在他們到達小巷口時,帕西瓦爾卻多補了一句——“晚上有客人,我早點接你過去一起吃飯。”
克雷登斯瞬間猜到了是什麽人,但他還是點點頭,一如既往地應允。
這一整天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麽,可他确定他一點沒偷懶。他的手腳麻木地在各種材料中操作,如雅各布所言他學得很快,所以就算是慣性他也不會出錯。
沒有人發現他心裏有事,他總是一副默默的表情,大概有事沒事都一個樣。
部長也沒有把克雷登斯那微不可見的表情變化放在心上,只是來到面包店時囑咐他去把臉洗幹淨,再在路上交代他待會對方問什麽,都要好好回答。
帕西瓦爾已經和對方打過招呼了,而那個女人也對紐約發生的默然者事件略知一二。她确實是帕西瓦爾在勒梅家二兒子的宴會上認識的,只是她是勒梅家的遠親,丈夫過世之後她就遠離了歐洲,來到美國定居。
她和勒梅家直系血脈的關系比較疏離,若不是這次正巧在紐約設宴,她其實也不會赴宴。
帕西瓦爾曾聽說幾年前她與勒梅家鬧翻,所以中斷過很長時間的聯絡。原因似乎與勒梅家的煉金術有關,但具體究竟是什麽事,也沒有準确的答案。
當然帕西瓦爾也不會追問,畢竟那都是很多年前的傳言了,就像現在他和克雷登斯的傳言一樣,誰都不知道幾成是真,幾成是假。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他們來往了,我來這裏并認識您,大概是冥冥中注定的事。”她對帕西瓦爾說,并且表示——“我聽說您的先祖也對煉金術很感興趣,是這樣的嗎?”
帕西瓦爾勉強笑了一下,回答,“很久之前了,後來的幾代人沒有再參與過。那是一項很高深的學問,需要很多代人的共同努力才有可能有所進展。”
帕西瓦爾沒有說謊,格雷夫斯家确實很早之前也有接觸過一些煉金術方面的人,但後來自他曾祖父開始就不再狂熱,之後便一代一代慢慢遠離了術士。
直到帕西瓦爾,也只留下了一塊聖石。
聖石的秘密是他家族的秘密,帕西瓦爾怕對方問到這個方面,幹脆換了個話題,也正好抛出他關心的話題——“我聽說英國有一所魔法學校,不知道那裏會不會收一些……類似啞炮的孩子。我是說,他們暫時的表現接近于啞炮,但之後應該有所改變。”
“你說的就是那個默然者吧,”勒梅女士立即反應過來,笑道,“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能帶我見他一面,當然,我說的有機會——是指你還願意見我的前提下。”
帕西瓦爾當然是願意的,尤其在看到女人聽聞默然者表現出來的并不抗拒的态度後。不過想來她是一位已經婚配過的人,變成寡婦後又用回了自己家族的姓,反而對夫家只字不提,帕西瓦爾估摸着她和勒梅家的關系也并不如她自己口中的那麽疏離。
帕西瓦爾曾經給美國的魔法學校寫過信,但很可惜他們并不打算接納克雷登斯作為學生。但勒梅家和英國的霍格沃茨學校有很深的淵源,如果能把克雷登斯轉到英國的魔法學校是再好不過了。
經過了那次晚宴後又彼此接觸了幾回,雙方的印象還是不錯的。不管是在對待巫師和麻雞的關系,還是在巫術研究方面兩人的認知和态度都差異不大。唯一不同的是女人對純血至上的觀念更為傳統保守,但帕西瓦爾也對此表示接受,畢竟女人生活在歐洲,那和美國的生長環境确實不太一樣。
這就是他帶克雷登斯見對方的最直接的原因——帕西瓦爾可以用一樁婚姻,解決兩個到三個問題,這是他所迫切期望的——只可惜第一次見面的氣氛并不能稱得上融洽。
克雷登斯還是沒能完美地遵照帕西瓦爾的指示去做。
一開始的态度還好,在說到自己的名字和他如何與帕西瓦爾結識時,他都能小聲且認真地回應。但當問他過去曾經被誰收養,和收養家庭的關系如何時,克雷登斯就沉默了。
帕西瓦爾也意識到女人踩中了克雷登斯的雷區,試着把話題轉開。
“那是一個反巫師的家庭,不是什麽好的回憶。”帕西瓦爾道。他們進餐的速度很慢,帕西瓦爾想找借口多上一瓶酒都不行。
可正當他想着下一個話題用什麽轉移注意比較好時,女人的一句話卻讓他的思維停滞半拍。
只見女人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道——“啞炮的成長經歷不可能是好的,哪怕他待在純巫師家庭,資質太差,到哪都不會受歡迎。”
克雷登斯的眉頭小小地簇了一下。
不過沒等帕西瓦爾替克雷登斯接話,女人又立馬點到為止,換了個話題的方向——“和我說說你能做點什麽吧,除了不受控制的那些……那些破壞,你還能用法術幹什麽?”
但這個方向更讓克雷登斯尴尬。如果單純地說用法術幹過什麽,他還能夠回答。但如果排除到“破壞”這一點,他卻找不出可以回應的內容。
他不确定什麽叫破壞,瑪麗說過一切和法術有關的都是破壞。他認為巫師世界應該有不同的定義,那……不知道他打破玻璃窗算不算。
“我……我把二樓的玻璃窗打碎了。”思考了很久,他還是決定把這個答案說出來。
其實他不是故意的,因為那時候二樓的窗戶停着一只鳥。他先是試着用聲音把鳥趕走,可那鳥撲騰了幾圈又繞回去。
于是他仰着頭盯着那只鳥,希望它能走開,并想想能不能用木棍把它趕走。他好不容易才把屋子打掃幹淨,他不希望鳥糞又落到地板上。
然後窗戶碎了。
準确地說,是炸了。
玻璃碎片徹底地吓到了鳥,它驚鳴一聲,逃也似的往屋外蹿,再也沒回來。
可當克雷登斯轉過身,他看到瑪麗正位于他身後。他以為所有人都在瑪麗的帶領下出去了,只有他留下來打掃衛生。可瑪麗不知什麽時候又繞了回來,現在正看着克雷登斯。
克雷登斯根本不想申辯。
窗戶是不會自己炸開的,只有他這種惡魔的孩子才會有這類破壞性的能力。也沒有等瑪麗發話,他就乖乖把皮帶解開,交到對方手裏。
“脫掉你的衣服和褲子。”瑪麗說。看來這一次她打算在一些新的地方下手。
克雷登斯愣了一下,又慢慢地把衣服解開,褲子推掉。他有點發冷,簡陋的屋子擋不住外頭的寒氣。他□□地站在養母面前,冷得牙齒打顫。
但很快他就不會冷了,他告訴自己。疼痛是一種最強勢的觸感,它能覆蓋掉其餘的感知。
那天造成的傷痕他沒有辦法讓帕西瓦爾幫他醫治。因為它在他大腿,小腿,臀部,腰窩。
他必須要把身子脫光了才能見到傷痕,而脫光了衣服,他全身都是傷痕。
“她不是壞人。”晚餐結束後回到家中,帕西瓦爾對克雷登斯說。
其實克雷登斯沒有太強烈的情緒波動,他聽得太多羞辱奚落的評價,已經習慣了。他也不在意當他給出了回答,女人鼻子裏發出的輕笑和那句雲淡風輕的“真正的巫師孩子五歲就能做到”的評價。
他是學不會的,格林德沃的論斷又沖進他的大腦。所以那個女人說的也沒有什麽不妥,何況她全身綴滿了華貴的亮片,她閃耀得克雷登斯都不敢認真看。
這樣的人才是能與格雷夫斯先生相匹配的人。如果克雷登斯要在這裏待下去,他必然得接受這樣的現實。雖然他更喜歡蒂娜和奎妮那種更為樸實與親和的态度,但從帕西瓦爾對待兩姐妹的語氣來看,克雷登斯也明白那不是一個階位的人。
“……對不起,是我做得不好。”克雷登斯說。說完遲疑了一會,在帕西瓦爾對面的沙發上規矩坐下,“我……我下一次會表現好的,格雷夫斯先生。”
克雷登斯真心實意地承諾。
可是下一次,他仍然沒有表現好。很奇怪,每當克雷登斯非常在意一件事,非常想要做好一件事,效果卻往往背道而馳。或許他真的像瑪麗說的那麽笨,所以越努力,越容易把事情搞砸。
是的,他搞砸了,就在他承諾下一次會做好之後,女人兩次來到帕西瓦爾家中,而克雷登斯将帕西瓦爾有可能成型的婚約徹底地毀了。
第一次是帕西瓦爾要帶勒梅女士去看歌劇。他們的票定在晚上八點,但是之前帕西瓦爾還有一場會議。所以用過午餐之後,他讓勒梅女士在家中等他,到了時間他再讓司機送他倆去。
作出這個決定,帕西瓦爾費了很大的力氣。他是一個很難相信他人的人,而要把一個接觸時間并不長的女人留在自己家裏,對他而言近乎于挑戰。可他也慢慢明白正是他不願意讓別人涉足他的生活,他才越來越封閉,越來越像別人口中的不近人情。
他希望做出改變。縱然這份改變有着太倉促又太不單純的理由,但或許做一次嘗試也未嘗不可。
當然如果女人表露出一點點的不方便,帕西瓦爾也非常樂意先把女人送回她家中,之後再去她家接。但女人體貼地表示不用那麽麻煩,她正巧可以和克雷登斯單獨相處一會,也順便參觀參觀帕西瓦爾的生活環境。
帕西瓦爾叮囑克雷登斯不要惹麻煩,對女士禮貌一點,如果女人有什麽要求,他要盡力而為。
“你不是說想去巫師學校嗎?她可以幫助你。”臨走前帕西瓦爾寬大的手掌蓋在克雷登斯的面頰上,壓低聲音道,“好好表現,讓她看到你值得被幫助。”
經過這段時日的接觸,帕西瓦爾對這個女人的滿意度到達及格線之上。雖然仍然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但婚姻有時候就是一個橋梁。不論有沒有愛情,它都能讓彼此的利益最大化。而勒梅女士是個寡婦,她也需要格雷夫斯這種家世的男人恢複她的經濟狀況和社交地位。
所以她和帕西瓦爾是相互需要的,并且相互也覺得合适。
但克雷登斯看到的卻不僅僅是這樣。縱然他認為自己并沒有把那些主觀的、迷糊的情感趨向表現出來,可就在帕西瓦爾離開之後,他所見到的東西卻沒有那麽簡單。
他不是有意監視女人,他喜歡窩在卧室裏看格雷夫斯給他的書。勒梅女士則一個人在廳室轉一轉,也沒有發出太多的聲音。
可到了晚餐的時間,克雷登斯有點餓了,他擔心女人也餓了,于是便想問問勒梅女士要吃點什麽,他可以盡力做一份并不可口卻能勉強充饑的晚餐。
但是,女人卻不在客廳。
于是克雷登斯又來到書房,也正因如此,他也才會看到女人一手握着魔杖,一手在翻找着帕西瓦爾抽屜的一幕。
她背對着克雷登斯,而克雷登斯的腳步很輕。他不是故意這麽做的,因為他發出的聲音太大會被養母訓斥,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習慣。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女人都沒有發現。所以他有足夠的時間清清楚楚地看到女人确實不是随便看看,而是一邊将抽屜一個一個拉開,一邊念着一些奇怪的字眼。
站了好久,克雷登斯猶豫地開口——“夫……夫人,您——”
聽到聲音的女人大驚,狠狠地抽了一口氣。
但她直起了身子,卻沒有馬上轉過來。她很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最快的速度維持鎮定。等到她想好措辭再轉過來面對克雷登斯時,表情已恢複了先前的自然與冷漠。
“怎麽了?”她向後一推,把正拉開的抽屜關好。她的魔杖仍然捏在手裏,然後慢慢地朝克雷登斯走去。
“您……”克雷登斯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您……您不該翻格雷夫斯先生的東西。您……您有什麽需要可以告訴我,我幫您——”
“我只是随便看看。”她操着輕慢的語調,打斷了克雷登斯。
她的氣場非常逼仄,縱然被人看到自己圖謀不軌的一幕,卻仍能理直氣壯到克雷登斯都懷疑自己,“我很快就會成為這裏的女主人,你認為我沒有資格随便看看嗎?”
“不、不是……”克雷登斯往後縮得更厲害了。他确實不是那個意思,但他不知如何辯解。
女人輕笑了一下,雖然和克雷登斯接觸不多,但憑借對方唯唯諾諾畏畏縮縮的表現就能看出,他是一個極度自卑又飽受迫害的孩子。而對待這類人,她明白該怎麽讓他們閉嘴——
“其實我對你一直很好奇,我想知道為什麽你不願意去管制所。”
她已經來到克雷登斯面前了,她戴着幾枚貴重裝飾指環的手放在了克雷登斯的肩頭,她身上的香氣很濃,但卻并不刺鼻,體現着她良好的、和帕西瓦爾相匹配的品味。
她把話題堂而皇之地轉移到克雷登斯身上,她所聽聞的風言風語,也讓她确定這個話題必然讓克雷登斯恐懼不已——“我聽說是你死死地抱着帕西瓦爾,才勉強逃脫了去管制所的命運。但我還聽說了另外一些事——”
她的手指碰到了克雷登斯的臉,可男孩的臉比她手指還要冰涼。她輕柔地撫摸着孩子的面孔,語調柔和卻充滿了威脅的意味——“我聽說……你對格雷夫斯先生……有着非常不一般的感情。”
聽到這話的克雷登斯立馬擡起頭,他驚恐地瞪着女人,倉皇地開口辯解——“不,不是這樣的……那些、那些是——”
“別緊張,孩子。”
女人趕緊又摁住他的肩膀,在明确這個話題能給克雷登斯足夠的震懾後,她一邊撫平克雷登斯的領子,一邊慢騰騰地說道——“我只是好奇罷了,畢竟……準備和帕西瓦爾結婚的是我,我得确定你是不是出于嫉妒才會來盯着我,然後随時準備添油加醋地向帕西瓦爾——誣陷我。”
女人高高地擡着下巴,目光卻銳利得可怕。她确實一語中的地抓住最讓克雷登斯惶恐的話題。而克雷登斯和她對視着,連轉開目光都做不到。
在帕西瓦爾把女人接走去看歌劇時,女人回頭看了克雷登斯一眼。她的嘴角是往上揚着的,但克雷登斯感受得到眼神裏警示的含義。
克雷登斯很難過,但他更多的是糾結。
他總覺得翻帕西瓦爾書房的舉動并不是“随便看看”而已,可當帕西瓦爾回來,當帕西瓦爾問他和勒梅女士相處得怎麽樣時,克雷登斯又支支吾吾地沒有告發。
他做不到。就像女人說的一樣,他說出來就感覺是在挑撥離間。
他很害怕帕西瓦爾對自己心存芥蒂,何況他也沒有充足的自信,能斬釘截鐵地斷言女人的舉動真的是在“翻找”。
就在這樣的情緒下,不久之後克雷登斯又和女人有了再一次的見面。
這一次,克雷登斯無法再逃脫莫須有的罪名。因為他失态了,就算再克制,他也失态了。
對女人的懷疑和對被抛棄的恐懼交替地侵蝕着他,讓他沒有把盤子裏的東西吃完,也沒有辦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那幾日聽得出帕西瓦爾對勒梅女士的态度有了更加明顯的轉變,出于對克雷登斯安置方式的迫切,也出于對壓制謠言的壓力,帕西瓦爾希望盡快把這件事辦成。
他不需要把婚配的事提上日程,那顯然還為時過早。但他敢肯定對方對他也好感驟升,那他可以先把克雷登斯入學的問題解決。
“我可以試試看。”女人對他說,這樣肯定且毫不推辭的口吻讓帕西瓦爾更是欣慰,縱然她也表示——“但他的年齡确實太大了,而且又是啞炮,我不能保證一定能成功。”
“他現在只能待在麻雞的面包屋做服務生,我認為徹底地讓他融入巫師世界會更合适。而且……如果能系統地從頭學習魔法的運用,我認為他有成為真正的巫師的可能。”帕西瓦爾更進一步。
“是,如果以後我們——”對方也有對方的條件,女人頓了頓,把自己的條件抛出來,委婉地提醒——“當然了,如果不久的将來我成為了你的妻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帕西瓦爾親吻了女人的面頰當做回應。他确實沒有準備好再婚,但之前他也沒有準備好過,有時候事情發生了才知道合不合适。
所以他沒有立即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可女人是不放心的,尤其在克雷登斯看到自己于帕西瓦爾書房的所作所為後,她需要的并不一定是将孩子送去巫師的學校,嚴格來說她更需要把克雷登斯徹底支走。
“如果霍格沃茨不願意接受他,你有考慮過怎麽辦嗎?”女人追問,這個問題隔了很久,直到三個人再一次共進晚餐時她才提出來。
就像有意要說給克雷登斯聽一樣,哪怕問話中只用“他”來稱呼一樣在場的男孩。
她瞥了克雷登斯一眼,克雷登斯沒有什麽反應,依舊繼續吃東西。
帕西瓦爾淺淺地嘆了一口氣,道,“那就只能把他暫時留下。”
但這個答案并不能讓女人滿意,這無異于在家裏埋了一個□□。于是她又道——“你也應該知道外面在傳言什麽,我承認你是個好心人,帕西瓦爾,像你這樣善良而又出身名門的人不該背負那些東西。”
帕西瓦爾眉頭短促地皺了一下。
他最近不太喜歡聽到關于名譽的東西,那莫名地會讓他聯想到自己的夢境,聯想到先祖的靈魂在夢中朝他怒吼的一幕。盡管自發夢那天開始他就沒有細細地回想過,但潛意識中他仍舊或多或少地受到影響。
“我不能送他去管制所。”
帕西瓦爾放下刀叉,端起酒杯,這是他的底線,而他必須要讓對方明白——“是我把他帶回來的,我不會把他再送回去。這一點希望你能理解。”
女人的表情僵了一瞬,然後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她不是理解了,她只是表現出暫時的妥協。對待帕西瓦爾這樣的人不能硬碰硬,而她或許也能明白從帕西瓦爾方面讓其讓步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換了一個方向。
換一個容易攻陷和擊垮的人。
“我當然理解,之前我也見過其他家族裏有些傭人是啞炮。”女人的目光轉回克雷登斯身上,她也一并端起了酒杯,道,“那些啞炮都是很友好的人,我也有幸目睹他們的主人家如何用一些行之有效的辦法讓他們從啞炮轉變為真正的巫師。”
“行之有效的辦法?”這個話題果然讓帕西瓦爾眼前一亮,“什麽辦法?”
“啊……你也知道啞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