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6)鳴雷 (2)
一個比較恥辱的存在,但縱然恥辱,他們也是一些活生生的人。我不太贊成他們的那些方法,那對我來說有點……”女人轉動眼珠,朝帕西瓦爾眨了一下——“殘忍。”
“殘忍?”帕西瓦爾揚起眉毛。
其實能讓克雷登斯快速地掌控自己的力量是最好的結果,帕西瓦爾知道克雷登斯很怕再進入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而如果要把他留下并且不遭到巫師或麻雞的恐懼,控制力量便是必要的選擇。
但讓帕西瓦爾沒有想到的是,女人出口的已經不是殘忍那麽簡單,而是一種他完全沒有想過,也絕對不會施行的方法。
“從懸崖将雛鳥摔下,雛鳥則因對死亡的恐懼而振翅飛翔。”
女人平靜地說,捏着的酒杯輕放在臺面,玻璃容器內是鮮血樣的酒釀,“對死亡的恐懼能激發求生的本能,同樣,也能激發體內沉睡封存的魔法力量。”
“啞炮會被關進烤爐裏,點燃柴火,讓火焰慢慢燒。”
“或者将他們帶到塔尖上,讓他們從塔尖跳下,徑直下墜。”
“如果他們是可以被轉變的啞炮,那死亡的迫近會讓他們爆發,而爆發之後只需要多加教導,對力量的掌控便能如普通的巫師一樣。”
女人頓了頓,又道——“那他們才算真正地融入了巫師的世界。”
女人的笑容還挂在臉上,帕西瓦爾的表情卻僵住了。
而克雷登斯,克雷登斯則碰倒了自己的杯子。
鮮紅的葡萄酒灑在桌面,暈出了一灘鮮豔的紅。
他倉皇地把杯子扶起來,可他的手劇烈地顫抖着。
帕西瓦爾連忙在桌底壓住他的大腿,扭頭對女人道——“你是在說笑吧,即便是我被關在爐子裏,我從樓頂被推下,沒有魔杖,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安全生還。”
“所以這是一種很殘忍的方法,不過只有極致的方法,才能得到極致的效果,不是嗎?”女人把杯子裏的酒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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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瓦爾不知如何作答,但面對此情此景,他也只能勉強地回應——“是。”
也就是這個簡單的肯定,讓克雷登斯像被燙到了一樣。他揪緊了餐巾,渾身發抖得如篩子一般。
他活不下來的,他肯定活不下來。如果帕西瓦爾要這麽對他,那就和判他死刑沒有區別。他聽不出帕西瓦爾語氣中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那一刻他被恐懼徹底地擊潰了。
于是他唰地站了起來,縱然雙腿打着顫,但他還是要說話。他知道女人為什麽這麽說,因為女人要趕走他,因為女人翻了格雷夫斯先生的櫃子,因為女人有其他的目的,她是要、是要——
“她……她在翻您的櫃子,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才這麽說。格雷夫斯先生,我……我——”
克雷登斯沒有說完,女人也跟着站了起來。
“噢,克雷登斯……克雷登斯,如果我剛才的話吓到了你,我對你表示歉意。但是……”她失望地搖搖頭,把準備好的措辭說完——“格雷夫斯先生對你很好,我對你也沒有惡意,縱然你對他抱着不可言說的情感,但你也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
“不是的!……”克雷登斯突然吼道,帕西瓦爾也吓了一跳。他似乎從來沒見過克雷登斯用那麽大的嗓門說話,不過下一句克雷登斯又把音量降低下來,繼續着蒼白的辯解——“不是的,不是的……我、我真的看到了,我看到了……”
女人不打算和他糾纏,搖了搖頭,順帶拍拍帕西瓦爾的肩膀,道,“他有點慌了,盡管我本來并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你。”
帕西瓦爾随着女人的要求站了起來,而後跟女人一并來到卧室。
克雷登斯不知道女人要幹什麽,愣了一會也趕緊跟上。
“就是在你帶我去聽歌劇的那一天,你還沒有回來,我想問問他要不要吃點什麽,我敲門他沒有答應,我就推門進來了——我的錯,這是我的錯——所以我看到了這個。”
女人抽出魔杖,對着鋪好的床鋪一指。而後轉動手腕,一件衣服從床單的角落飛了出來,落在帕西瓦爾手裏。
帕西瓦爾驚訝得說不出話。
那是帕西瓦爾的衣服,是他兩天前換掉的髒衣服。他明明記得自己放在沙發上,本意是送去洗幹淨。但因為最近事情太多,主席又幾次和他說西區出現了非登記巫師活動的跡象,他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甚至忘了他把襯衣丢在沙發,因為他再沒有找到它。
而它現在出現在克雷登斯的床上,它也說明——“我不想告訴你我看到了什麽,帕西瓦爾,你是個很有魅力的人,但你不該讓所有被你魅力吸引的人都靠近你。”
說完,女人走了出去。
克雷登斯追上來,看到那件襯衫時也明白女人究竟做了什麽。他抓住帕西瓦爾的手腕,他急得快要哭出來——“我沒有……這、這不是我收的,我沒有這麽做,我不會做這種事,格雷夫斯先生,我絕對、絕對不會——”
帕西瓦爾把手腕抽了回來,他看着克雷登斯,眼神複雜。
那一刻帕西瓦爾不知道他該相信誰,他好像位于銜尾蛇的中央,而那條蛇卻越纏越緊,越纏越緊。每蠕動一下,耳邊便爆發出先祖們咆哮般的控訴。
他把襯衫丢在了地上,在女人推開門走出去時,也一并追了出去。
勒梅女士離開了。
雖然在離開前她仍舊表示——“如果你想要繼續,你知道在哪裏找我。但很抱歉,我想我不該跻身于你和那個孩子的生活,那樣的生活……”她意味深長地停了一會,搖搖頭,沒有明确地說完,而是換了一個說法——“帕西瓦爾,不要被肮髒龌龊的東西玷污了你的姓氏,不要讓你的先祖蒙羞。”
肮髒,龌龊。
玷污。蒙羞。
帕西瓦爾眯起了眼睛,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所以他只能站在原地。感受女人在他面頰上吻別,再目送着車輛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車輛的痕跡。
過了好一會,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屋子,把身子陷進沙發中,再倒了很多杯的朗姆酒,還點燃了一根煙卷。
煙灰缸從克雷登斯坐着的卧室裏飛出來,飛到他的面前。他看到克雷登斯坐在裏面,還是那副低着頭的樣子,還是那麽默不作聲。
一股無名的怒火從帕西瓦爾心頭湧上。
是,如果不是女人看見了克雷登斯在做什麽,又怎麽可能說出那番話。如果不是克雷登斯真對自己有特殊的感情,他又怎麽會拿走他的襯衫。如果一切真的那麽清白,哪有什麽空穴來風,無中生有。
主席這麽說過,報刊雜志這麽說過,格林德沃這麽說過,還有誰,沒有這麽說過。
帕西瓦爾想要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相信了克雷登斯只是被脅迫才會與格林德沃發生那樣的茍合,可當克雷登斯化身為默然者摧毀着紐約城,卻依然無法傷害與部長有着一模一樣面孔的格林德沃。
為什麽。
部長不傻,到這一刻他不可能不明白。可他更明白的是這種情感會讓他蒙羞,讓他家族蒙羞,讓他先祖蒙羞,讓他安全部長的身份蒙羞,讓他顏面盡失。
他連喝了好幾杯酒,那股憤怒的感覺在他胸腔愈發膨脹。他命令克雷登斯出來,他要讓克雷登斯給他明明白白地說清楚——“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克雷登斯哪裏說得清楚。帕西瓦爾大聲說兩句話他都會亂了方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解開皮帶交到對方手上。畢竟瑪麗用這種方法就能消氣,或許格雷夫斯先生也是一樣。
他的眼前騰起一團水霧,但他沒有讓它成型就抹掉了。帕西瓦爾在他的耳邊厲聲質問,可他卻聽不懂對方說的詞彙。他的大腦嗡地炸開,手腳冰涼,渾身發抖。好像腳底的寒氣順勢而上,将他整個身子都凍住了。
所以他真的解開了皮帶。對着盛怒的人,對着盛怒的養母或格雷夫斯先生,除了無助地說對不起之外,成長的記憶只給了他這樣一個變态的應對方法。
他哆哆嗦嗦地将皮帶抽出,甚至沒意識到帕西瓦爾停止了斥責。他将皮帶徹底從環扣中扯掉,動作太慌亂還被環扣鋒利的邊口劃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挨鞭子了,但讓他承受還是可以的。
他不會求饒的,這是他的錯。他的罪,他的污穢。他要用懲罰來洗清楚,而只有傷疤能告訴他,他究竟有沒有誠心誠意地請求原諒。
他把皮帶交到帕西瓦爾手上,帕西瓦爾驚訝地沒有接過。他只好又把皮帶放在帕西瓦爾的膝頭,然後後退了兩步,緩緩地跪下。
帕西瓦爾目瞪口呆。
可片刻之後,那股洶湧上來的憤怒還是讓帕西瓦爾失去了理智。克雷登斯太破碎了,帕西瓦爾根本不可能把這樣的碎片重整。于是他揚手把皮帶丢掉,站在克雷登斯面前,低聲問道——“這就是你想要的,是嗎?”
克雷登斯沒聽明白。
但帕西瓦爾不用他明白,他把克雷登斯揪起來,連拖帶拽地拉進卧室。拖拽的力道太猛,甚至讓克雷登斯的襯衣掉了一顆扣子。
但克雷登斯還會掉更多的扣子,因為帕西瓦爾把他狠狠地摔到了床上,用力地扯開了他的衣服。
“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帕西瓦爾怒吼着,壓在克雷登斯身上。
他一邊手拽開克雷登斯薄薄的襯衣,一邊手解着自己的皮帶。是的,所有幫助都是徒勞的。這個孩子根本不可能有正常的認知,克雷登斯早就毀了,早就被他養母毀了,後來又被格林德沃毀得更徹底。
帕西瓦爾救不了他,在試圖拯救他的過程中會把自己也搭上去。
那帕西瓦爾不救了,既然克雷登斯想要的根本不是拯救,那帕西瓦爾又有什麽必要,去做那些徒勞無功的讨好。
帕西瓦爾甚至不需要用魔法,就能把克雷登斯穩穩地鉗住。克雷登斯太瘦弱了,纖瘦的骨頭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斷。
但克雷登斯竟然反抗了。在他明白帕西瓦爾要做什麽時,他拼命地反抗起來。他推着帕西瓦爾的胸口,用沒有被抓住的一邊手費力地推着。他的雙腿也胡亂地踢蹬,盡管他根本沒法踢到對方。
他的眼淚流了出來,他發出了痛苦又憤怒的嗚咽。他死命地掙紮,他想要把衣服遮起來,他想要一個人躲一會。他不要被碰到,不要被看到,不要被人壓着,不要做那些可怕的事!
可他敵不過帕西瓦爾。帕西瓦爾的力氣太大了,克雷登斯的兩只手腕都被帕西瓦爾抓緊壓緊,而帕西瓦爾整個人的重量也讓他透不過氣。克雷登斯只能把頭壓向枕頭的一邊,咬緊了牙關,手指拼命地攪着手邊能夠得到的被子邊緣。
他全身僵硬卻又不住發抖,他被恐懼擊垮了。過去的恐懼和現在的恐懼交織在一起,把他徹徹底底地被擊垮了。
但也就在這一刻,帕西瓦爾卻不動了。他壓在克雷登斯的身上,沒有進一步把男孩的褲子也脫掉。
男孩發抖得太厲害了,就算帕西瓦爾的胸口已被憤怒侵占,他也感覺得到克雷登斯連骨頭都在戰栗。
克雷登斯在反抗什麽,他為什麽要反抗。他不是就想這樣嗎,趕走出現在帕西瓦爾身邊的女人,目的不也就是這樣嗎。
但帕西瓦爾做不到。
就這樣僵持了幾秒,帕西瓦爾突然從男孩的身上離開。一大口新鮮的空氣沖進克雷登斯的肺腔,但還沒讓他呼吸幾口,他又被從床上拽起來。
是的,帕西瓦爾做不到邁出這一步。他以為自己是自由的,在他失去了父母的教唆,又解除了指定的婚姻的綁定,他自認為他并不會受到某些固有思想的影響。
但是他錯了。那些紮根在他成長過程中的認知就像流淌在血脈裏的鮮血一樣,它長到他身體裏的每一處,每一寸。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究竟受到什麽束縛,可他已經被五花大綁了很多年。
沒錯,那些名譽,那些身份,那一切一切謠言對他所造成的影響程度,其實在根源上決定于他有多看重那些東西。
而讓他看重那些東西的,實際上是他家族的倫理教化。他的血統,他的家世,他一出生就被迫接受的“正确”。
克雷登斯讓他頭一次發現他應該去打破一些固有的認知,可那份禁锢是那麽強烈,以至于哪怕帕西瓦爾稍微想一想,稍微動搖一下,都覺得自己錯上加錯,罪孽滔天。
他把克雷登斯拖出來,扯上了一件外衣塞到克雷登斯的懷裏。男孩踉踉跄跄地被拽着,甚至還沒有站穩就被丢出了屋外。
帕西瓦爾把克雷登斯丢了出去。
帕西瓦爾不能和自己作對。
不能和之前的幾十年作對。
不能和所有“正确”的事作對。
因為一旦作對,就證明過去的他,真的錯了。
帕西瓦爾關起了門,一杯接一杯地把朗姆酒灌進肚子。那一刻他一點也不希望自己冷靜下來,畢竟冷靜就意味着他又會想到克雷登斯。他不會心軟了,他心軟了三次,而事不過三。
事不過三。
那麽多年來,他第一次喝了那麽多酒。他的腦子混亂得無以言表,所以必須用酒精讓它更亂,亂到他什麽都想不到。
亂到他可以睡着。
他醉倒了,然後,他睡着了。
他把克雷登斯一個人丢在寒冷的雪夜裏,三只空蕩蕩的酒瓶滾到帕西瓦爾的腳邊。
此刻屋內暖融融的,爐火也燒得正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