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1)漣漪 (2)

站在這裏的資格都沒有。

他忽然覺得之前的勒梅女士所言的方法有其可行性。他必須要變成巫師,如果他變不成,那就算把他活活燒死或活活摔死,也無所謂。

他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打在自己的手背,他前所未有地讨厭着自己。他一點也不想哭,可為什麽他就是停不住。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懦弱惡心,再沒有比一個無能又羸弱的成年人更可恥的存在了。

他惡心透了。

帕西瓦爾卻慌了。他并不能讀出孩子此刻所思所想,只能看到那淚水不停地流。當淚水打在手背劃出水痕時,剛剛還在旺盛燃燒的憤怒便突然熄滅。

他還真是看不得這個小家夥哭,每次他哭,帕西瓦爾就深深地自責。

“別哭了。”帕西瓦爾無奈,這場景真像自己又在欺負對方一樣。

克雷登斯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道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只是他的淚水還是一個勁湧,湧得帕西瓦爾都忍不住想動手去擦。

克雷登斯不停地辯解着,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低聲求饒,他的哽咽使得字句斷斷續續,整句話就像玻璃瓶一樣支離破碎。

“對不起……對不起格雷夫斯先生,對不起……不要放棄我,不要放棄我……”

對不起,不要放棄他。勉勉強強,帕西瓦爾就聽清了這兩句不停念叨的話。

淚水更多了,多到帕西瓦爾被牽着的袖口都濕了。他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靜靜地站在原地,聽着孩子口齒不清地發洩着情感。

過了好一會,克雷登斯才慢慢止住了抽噎。

他松開帕西瓦爾的袖口,用手背費力地抹了一下眼睛。他輕輕地咳嗽了兩聲,仍舊低着頭。好一陣子才意識到他的行為讓事情變得更難堪了,才慢慢向後退去,無措地、直愣愣地站着。

帕西瓦爾很尴尬,也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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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怎麽去安慰眼前的孩子,可當孩子平複了心情,請求帕西瓦爾再給他兩個瓶子繼續練習時,帕西瓦爾摁住了孩子那抓着魔杖微微揚起的胳膊。

而後抽出自己的魔杖,往草地的一處Z字型地揮動。

一束閃爍着星芒的光線從魔杖頂端溢出,它像一層輕紗似的蓋在草地上。

頃刻間,草地的葉片也閃爍起了光澤,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到青翠的林間。星星在草葉間跳動了片刻,緊接着一個接一個鑽進土壤。

就在它們消失在眼前的同時,每一顆星星降落的地方又開始萌發嫩芽。

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在枝幹上形成花苞,花苞又膨起開放。

眨眼的功夫,那一塊小小的草地開了十幾朵紫色的鮮花。它們的外形和郁金香很像,只是紫色的花瓣似乎都沾着金粉。

它随着過際的風輕微地擺動,金粉也被風一卷,卷到了空中,飄向了叢林。

克雷登斯看呆了。

帕西瓦爾拍拍他的後背,輕聲道,“我先帶你認識幾種常見的魔藥材料吧,換一換思維。稍微休息一會再繼續練咒,情況肯定會有所改善。”

克雷登斯點頭答應,順從地按照帕西瓦爾的指向往花叢走去。

看着克雷登斯總算忘記了流淚,也不再抽噎的樣子,帕西瓦爾心裏的滋味複雜得難以言說。但同時他也不由得感慨,當初格林德沃給孩子變出一朵花的詭谲行徑,還真是深谙克雷登斯的心。

有驚無險,第一周的周末算是勉強熬過去了。

周一回到自己的家後,帕西瓦爾也加倍小心。

雖然前一天晚上克雷登斯确實讓瓶子歪歪斜斜地朝他飛來,也算是勉強達成了學習目标,但他的狀态并不好。

本來帕西瓦爾是想把克雷登斯留在老宅——克雷登斯也有這個意思——讓他多鞏固兩天,自己周三再來接他。但想想還是不放心,又把克雷登斯一并接了回去。

而次日帕西瓦爾趕緊把他送到雅各布的面包店,好讓他恢複一點精神。

現在帕西瓦爾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戈德斯坦恩和雅各布了,否則克雷登斯再和自己獨處幾天,恐怕體內僅剩的一點點默然者不是給帕西瓦爾逼出來,就是給克雷登斯自己逼出來。

帕西瓦爾的認知非常正确,當把克雷登斯放在面包店幾天之後,孩子的表情又有了松懈的跡象。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幾天帕西瓦爾接克雷登斯回來時,奎妮也壓根沒明示或暗示地指出帕西瓦爾又有哪些不稱職的養父行為。

看來孩子的腦子很幹淨,至少那些負面的情緒并沒有帕西瓦爾以為的嚴重。

現在帕西瓦爾和克雷登斯就像進行一場無聲的拉鋸戰,他們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相處的模式,如履薄冰,步步為營。兩人都怕自己做錯了什麽惹對方不高興,可又都不知道正是這份疏離的謹慎,讓彼此産生了退縮的心情。

當然,即便看上去一切太平,周五晚上臨走前帕西瓦爾還是單獨把蒂娜叫了出來,并第一次主動詢問——“克雷登斯真沒什麽異樣?這幾天一切都好?”

蒂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遲疑地道——“都正常啊,難道……你又對他做了什麽不可理喻的事嗎?”

“沒有。”帕西瓦爾趕緊否認。

帕西瓦爾最不能确定的是上次突然給克雷登斯的擁抱算不算越界,但憑借練習魔法的過程中時常會出現的肢體接觸以及克雷登斯并不抗拒的表現看來,或許真的是帕西瓦爾想多了。

帕西瓦爾否認太快,蒂娜反而覺得不對勁,進一步追問——“說實話,你不說實話我讓奎妮讀你。你——”蒂娜擰起眉心,微微揚了揚下巴——“你碰他了?親他的?還是……抱他或者摸他脖子了?或者——”

帕西瓦爾啧了一聲,忍不住打斷——“行了行了,你滿腦子都裝着什麽鬼東西!”

“我只是憑借經驗推斷而已,我——”

蒂娜的話沒有說完,奎妮便帶着克雷登斯出來了。他的手上還提着一個小籃子,看樣子是奎妮給他今晚做的宵夜。

“高強度訓練消耗太多精力了,應該讓他多吃點。”奎妮笑着對部長道,表情始終沒有異樣。

于是帕西瓦爾也沒有機會再度追問,直接帶着克雷登斯返回了老宅。

帕西瓦爾原本以為最困難的開始已經熬過,那第二周再怎麽差也不會比前一周差。但令帕西瓦爾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次返回老宅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雖然這事僅僅發生在帕西瓦爾一個人身上,而克雷登斯渾然不知。

沒錯,就在他們第二天訓練了一整日的基礎咒術,熟練掌握飛來咒,并初步涉獵回火、抗擾、防水等一系列簡單咒語後,克雷登斯已經精疲力竭。

他的狀态随着帕西瓦爾的指導進步得越來越快,仿佛飛來咒就是一個突破口,而突破了這一點,其他簡單又基礎的咒語也能更快地融會貫通。

這非常令帕西瓦爾欣慰。同時他也能看出,雖然孩子臉上的陰霾未消,但每當克雷登斯得到自己的點頭肯定後,都像放下心來一般松懈。

“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帕西瓦爾說,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縱然克雷登斯還是比不上同齡的孩子,但與克雷登斯自身相比,與上一周的周末相比,确實已有了長足的進步。

克雷登斯也有點高興,他高興的表現在于步伐輕快了許多,也不會一直低着頭默默地跟在身後,而是試着和帕西瓦爾并肩走在一起。

晚上帕西瓦爾催促克雷登斯早點休息,并督促克雷登斯第二天要早起。他們這一周得把凍結咒、冰凍咒和回暖咒一并練了,并且要詳細講講凍結咒和冰凍咒之間、回火咒與回暖咒之間的細微差別。

“您可以現在簡單地和我說說。”克雷登斯的好奇心很旺盛,尤其在得到帕西瓦爾的肯定之後,他更覺得怎麽刻苦都不為過。

他總想知道更多的東西,以至于睡前都會把被帕西瓦爾定義為“科普讀物”的《魔法生物》帶到床上,看到眼睛實在睜不開時才勉強睡去。

帕西瓦爾同樣欣賞這股勁頭,只要學生好學,那當教練或導師的他壓根不介意多講一點,他比克雷登斯更加精力充沛。

于是帕西瓦爾脫口而出——“行,那你先去洗澡,等會我過你房間跟你說,順便用你被子示範一下。”

話音剛落,帕西瓦爾卻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對工作的投入讓他忘了彼此的關系還處在一個微妙的階段,趕緊改口——“不……算了,我在客廳等你吧,示範的事我明天——”

意料之外,克雷登斯卻打斷了他。他有點緊張,但他還是飛快地道——“沒、沒關系,我……我不介意,我這就去洗澡。”

說完還沒等帕西瓦爾回話,他就迅速地鑽進了走廊。

之後,帕西瓦爾也只好裝作什麽都沒意識到,尴尬地等着克雷登斯換好睡衣進房,并花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集中注意力,在腦中将四個咒語的功效過了一遍。

等到克雷登斯也做好了準備,帕西瓦爾則清了清嗓子,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來。

他讓克雷登斯和自己一左一右地位于床鋪的兩邊,并示意孩子往後退一點。

他不想再和克雷登斯閑聊,畢竟兩個人處在同一間卧室的氣氛怎麽說都有點奇怪,于是帕西瓦爾決定速戰速決,抽出魔杖指着被子,開門見山地道——

“回暖咒可以作用于人體或物體,作用于人體時,它可以迅速讓身體變暖,加速血液的流動。效果有限,不能構成實質性的傷害。作用于物體時,也可以讓物體變得溫暖起來,但不能讓其燃燒。”

這一點克雷登斯知道,之前他被帕西瓦爾趕出去後又被奎妮找到時,奎妮便對他施了一個回暖咒。雖然因為徹底凍僵而感覺不到太多的溫暖,但至少他的手指很快就有了知覺。

顯然帕西瓦爾也知道孩子切身體會過這個咒術,直接略去對人體的不談,轉而點了點被子,念咒的同時一束小小的光線鑽進了厚厚的被褥。

帕西瓦爾讓克雷登斯把手伸進去試一試,克雷登斯伸手一探,被窩果然溫暖宜人。

接着,帕西瓦爾走向了爐火,繼續介紹,“回火咒則針對物體,它可以讓即将熄滅的火苗燃得更旺,力量強大時,則可以直接點燃物體。”

他轉動手腕,朝壁爐一指,爐火瞬間騰起火苗,并迅速擴散壯大——“但不要對人釋放,否則它一定會造成人體傷害。”

克雷登斯快速地記憶着,怕自己遺漏掉什麽,又幹脆拿出擱在床頭的筆記本,匆匆忙忙地寫下要點。

帕西瓦爾對孩子的态度很滿意,從壁爐邊又繞到了寫字臺,等到克雷登斯停筆并重新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時,杖間指向了桌面的水杯。

“冰凍咒和凍結咒也是一樣,前者可以對人對物,只會把人束縛住不能動彈,但解除之後沒有持續性的傷害。但凍結咒則有可能造成骨骼壞死,肌肉損傷等等永久性創傷,所以只能對物——讓物體迅速結冰。”

說着帕西瓦爾敲了一下玻璃杯,玻璃杯裏的水立馬結成了冰塊,并将玻璃杯撐裂。

克雷登斯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兩秒過後又奮筆疾書。

帕西瓦爾把撐裂的玻璃杯丢掉,又站着等克雷登斯記了一會,突然想起還有一個要點,又趕緊補充——

“雖然這幾個咒術是相反的,但如果你中了冰凍咒,或間接中了凍結咒,不可以用回暖或者回火咒解除。否則輕則讓你熱寒交替,痛不欲生,重則直接在寒冷的觸感中被燒死或燙死,後果非常嚴重。”

“而這種時候,只能等咒術自行消退。一個晚上,大概……”帕西瓦爾回憶了一下處理案件時遇到的實際情況,推斷——“大概五到八個小時。”

克雷登斯忙不疊地點頭。他的手在記錄本上快速地移動着,甚至沒察覺自己的腰帶已經松了,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鎖骨。

收拾好玻璃瓶的帕西瓦爾也把眼睛轉回孩子臉上,可不留神,他還是瞥見了寬松的領子下,暴露出的淺淺一角。

帕西瓦爾眯起了眼睛,剎那間腦子竟有略微的混亂。過于纖瘦的鎖骨被光線照亮,卻又因睡衣吝啬的遮擋僅僅洩出一點點霞光。

那一刻帕西瓦爾仿佛從中窺視出一種奇異的美感,但下一秒蒂娜的一連串追問便開閘般湧入腦海。

——你碰他了?親他了?還是……抱他或者摸他脖子了?或者——

“沒有……我沒有。”帕西瓦爾馬上在心底否決,卻沒料到自己發出了聲音。

他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才驚覺自己正盯着那纖細的鎖骨發愣,

“什麽?”克雷登斯擡起頭,問道,“‘沒有’什麽,格雷夫斯先生?”

帕西瓦爾一驚,趕緊把注意力上移一段,回到正确的位置,并将混亂的思緒再次整合。

他沒有解答孩子的問題,反而自己也緊張地反問——“我剛才說了什麽?”

“您說……您說‘沒有,我沒有’,是……什麽沒有?”克雷登斯坦然地望着對方。

帕西瓦爾還是沒有回答,他有點亂,所以又抛出一個毫無章法的問句,并強作鎮定——“你……剛才問我什麽了嗎?”

還好,克雷登斯并未察覺,只是老老實實地重複了一遍——“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嗎,先生?”

“沒有。”帕西瓦爾幹脆地道,并補了半句“就這麽多”後,一刻也不敢多留,逃也似的離開了孩子的房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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