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2)新生 (1)

新年的前一天,奎妮邀請帕西瓦爾和克雷登斯來他們的面包店共進晚餐。正逢趕上明天有一天休息,他們也不需要急着返回老宅。可以讓克雷登斯好好放松放松,也與帕西瓦爾在一種更輕松的氛圍中多接觸接觸。

“我會做很多好吃的,希望您和克雷登斯都能來嘗嘗,”奎妮站在帕西瓦爾的辦公桌前,為帕西瓦爾送來今天的第三杯黑咖啡——“勞逸結合對孩子的進步更有幫助,人多也熱鬧一些,不是嗎,部長?”

帕西瓦爾沒有意識到新年将至,只意識到手邊的卷宗堆積如山。隔了好幾秒直到奎妮把咖啡放在桌面,又站在旁邊靜靜地等他回複時,帕西瓦爾才意識到奎妮在說什麽,遲疑地反問——“什麽時候?”

“今晚呀,不過——”奎妮注意到帕西瓦爾手邊的邀請函,忽然想起還有一場晚宴會為高級官員準備,又趕緊改口——“如果您要出席部裏的跨年宴,也可以先把克雷登斯留在我那裏,晚一些您忙完了再來接他也行。”

帕西瓦爾回想了一下,随即輕抽半口涼氣。

沒錯,他差點忘了今晚還有一場無聊至極的宴會。雖然他希望能徹底把這件事抛諸腦後然後它就自然而然地煙消雲散了,但估計到了下班時間主席也會準時前來提醒自己——每一年都是如此,而每一年他都沒法躲過。

帕西瓦爾放下羽毛筆,稍微把思維從正在審閱的報告中拉回來,思忖了片刻,拿起桌面的邀請函遞給奎妮,平靜地道——“這樣吧,你幫我把這個交給主席,你就說我養子想去你那裏吃晚飯,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去。”

奎妮怔了一下,聽清部長命令之際狠狠地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

她真是佩服帕西瓦爾能把踢皮球的事情那麽一本正經地說出來,讓她去和主席說帕西瓦爾不能出席,用的還是克雷登斯想去雅各布面包店的借口——好吧,這怎麽聽責任都全推在了她和克雷登斯身上,而帕西瓦爾這個慈愛的養父只是“無奈陪同”罷了。

帕西瓦爾見着奎妮不接邀請函,又把邀請函放回桌面,淡淡地道,“那行吧,我自己去說,不過我想我是推不掉的。我可以先把克雷登斯送回老宅,我的家養小精靈做的飯菜也不會比你的手藝差。”

奎妮對帕西瓦爾的回應驚訝得合不攏嘴。

在克雷登斯的問題出現之前,她和帕西瓦爾的直接交流不算多。畢竟她只負責送送咖啡,打掃打掃辦公室衛生。但蒂娜的交集卻很多,他算是蒂娜的直屬上級。

那時候蒂娜每天回來都會抱怨她的上級有多不可理喻,奎妮還曾不厭其煩地安撫姐姐——“或許部長只是習慣冷個臉罷了,他實際上應該沒有那麽不可理喻”——但現在奎妮不這麽想了,她認為姐姐的抱怨已經很委婉了。

“部、部長……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職員,我不是不願意,只是……”奎妮為難地咬住嘴唇,申辯——“只是我直接去和主席說,會不會……不太合适?”

帕西瓦爾重新擡起頭看她,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奎妮試圖讀出對方腦子裏在想什麽,讀到一片空白之際才猛然想起帕西瓦爾在巫師街購買的藥劑,只好又放棄了攝神取念的途徑,勉強從寥寥幾句語言回應中揣測着是否還有動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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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結果自然不用說,就像帕西瓦爾所有的想法一樣,不管合不合适,一旦成型,死活都不會讓步——“嗯,所以我說了我自己去。但我不太會說服人,如果我能說服,之前的幾年我早就不用出席宴會了。”

是的,帕西瓦爾不太會用語言說服人。他比較擅長威脅和警告,這也和他長時間從事審問犯人的工作經歷有關。

而且他從來就沒指望能在這方面說服那個從學生時代就無比強勢的女人,尤其當帕西瓦爾在這敏感的一天推開主席辦公室的門,塞拉菲娜都會于帕西瓦爾開口前就幹脆利索地把他的請求打回去——“閉上你的嘴,帕西瓦爾。如果你今晚不來,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每當這時,帕西瓦爾又悻悻地關門離開。然後磨蹭到晚宴開始的前一秒姍姍來遲,并黑着一張臉待半個小時,于聽完重要人物的開場演講後又匆匆離場——當然,一切都是在塞拉菲娜沒有當場逮住他的前提下才能順利進行,而一旦被塞拉菲娜逮個正着,帕西瓦爾一整晚都要在各種空洞的寒暄中虛度光陰。

所以他必須感謝奎妮今天來邀請他,如果不是這樣,他也沒法把這個艱巨又不可能的任務交給奎妮。

何況他相信奎妮的能力,那個女孩所在的地方就像被染上了柔和又溫暖的光芒一樣,指不定頑固程度和自己有得一拼的塞拉菲娜一高興,就被笑盈盈的奎妮說服了。

縱然奎妮現在沒笑,她還是一臉愁苦的表情。

但奎妮确實屈服了,她慢騰騰地把邀請函攥在手心,輕輕地嘆了口氣,拖着沉重無比的步伐,緩緩地走向辦公室門口,似乎在期許帕西瓦爾于下一秒改變主意——帕西瓦爾強忍笑意,硬是把頭低下來重新面對文案。

“那……晚上您就不要找借口不陪克雷登斯來了,行嗎?”關門之前,奎妮憂傷地看了帕西瓦爾一眼。

帕西瓦爾趕緊重整嚴肅的表情,認真地點點頭。

帕西瓦爾确實是慧眼識人,雖然奎妮在敲響主席辦公室的剎那,塞拉菲娜一眼就看到女孩手裏攥着的邀請函,并毫不客氣地罵道——“該死的……這回帕西瓦爾派你來了?!”

但就憑借奎妮一副犯錯的表情,低聲闡述了自己的願望,并可憐巴巴地看着塞拉菲娜時,主席也只好沒好氣地把邀請函接過,随手丢在桌面。

雖然極不情願,但塞拉菲娜也确實看不得奎妮這副委屈的樣子,并給出了明确的回應——“你回頭告訴帕西瓦爾,如果他想要你伴侶的申請被通過的話,最好在新的一年裏給我老老實實地參加完每一場部裏的會議和晚宴!”

奎妮一驚,猛地看向主席。

她不确定對方嘴裏的“伴侶”究竟指的是不是雅各布,但她似乎沒有其他的能稱為“伴侶”的人選了。

她下意識地就要讀塞拉菲娜的想法,可惜女人的大腦封閉術太過強悍,她仍舊一無所獲。

看出了奎妮壓根不知情又無比震驚的樣子,塞拉菲娜也猜到應該是申請還沒着落,所以帕西瓦爾對其只字未提。但帕西瓦爾早在幾周前就開始操作這件事,而當時他提出的理由是——“雅各布對控制默然者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這個作用放寬泛來說,就是對巫師世界有功”——但即便如此,在他剛向自己提交申請時,那份申請還是直接被塞拉菲娜撕得粉碎,揉成一團。

不過,帕西瓦爾并沒有放棄,在那之後,又找了主席兩次。

後兩次帕西瓦爾則把論據準備得更加充分,力圖和塞拉菲娜擺事實講道理。

他給出了三個提出申請的緣由,而那三個緣由,不得不承認,塞拉菲娜認為在一定程度上說得過去。

第一點當然還是帕西瓦爾最初的擺出來的,也是于安全部長心頭最重要的一點——

“克雷登斯·拜爾本待在他的面包店時狀态會變得很好,我暫時找不到第二個更讓默然者穩定的地方。”

其次,第二點——“如果雅各布恢複了記憶,憑借他對奎妮·戈德斯坦恩的感情,他絕對會一切守口如瓶。而且他還會因我們的赦免而感激涕零,成為魔法世界忠誠的維護者。”

再退一萬步而言,還有第三點——“斯卡曼德離開之後,戈德斯坦恩姐妹又一次與雅各布接觸。對此,您沒有明令禁止,大家都看得到這是人性光輝與寬容的一面。但如果不讓那個麻雞恢複記憶,他可能會再一次被無意中瞥見的魔法力量震驚。我們不可能一天給他施一次遺忘咒,那他什麽時候把魔法世界的秘密傳遞給其他人,誰都沒有把握。”

不過,塞拉菲娜也告訴帕西瓦爾——“法律就是法律,你的申請是在與法律作對。本來我沒有把戈德斯坦恩姐妹和麻雞交友的事情追究到底已經算是大發慈悲,也縱容了你把默然者放到他們面包店的行為。但如果你還想讓我在這方面開更多的特權,那不論是主觀情感還是客觀條件上,我都不會允許。”

塞拉菲娜并不是不知道他們的法律需要進步,她也看得到英國的法律對麻雞和巫師的關系持更加開明的态度,但畢竟不是一個國家,很多改變需要依照本國的情勢做出調整。

而且,這一個改變也不是她一聲令下就能達成的。它需要無數的提案,大小的會議,層層的審批。或許等到審批通過的一天,雅各布和奎妮都有孩子了——他們的問題則又從恢複父親的記憶,變成了如何處置那個“有可能具有魔法力量”的孩子身上。

不過這一點不僅是塞拉菲娜看得到,帕西瓦爾也看得到。所以他換了一個角度,從發生危機的可能性做出比較——

“我們都看到默然者不穩定會給我們與麻雞的世界造成多大的危機,與其埋下一個默然者作為安全隐患,也許比接納一個‘不會出賣我們’的麻雞更可怕,不是嗎?”

是,塞拉菲娜必須承認。

帕西瓦爾沒有目睹默然者的爆發,但塞拉菲娜親身經歷了全程。雖然多年前一起違背“拉帕波特法律”的麻雞與巫師交友的案例給巫師界帶來了數不清的麻煩,但她也在決定是否嚴懲戈德斯坦恩姐妹之前多次監視過雅各布·科瓦爾斯基。

憑借她自身的判斷,或許世界上找不到第二個比科瓦爾斯基更老實的男人了。而帕西瓦爾所提出的以“情感上的收買”來确保他不敢造次,也并非完全行不通。

何況,一旦默然者因不穩定而再次徹底爆發,巫師與麻雞的戰争則必然掀起,這個後果無論是塞拉菲娜還是帕西瓦爾,乃至整個北美巫師界,都是承擔不起的。

帕西瓦爾不是一個容易用語言軟磨硬泡說服他人的家夥,但有時,事實勝于雄辯。

塞拉菲娜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勉強答應對帕西瓦爾的申請做進一步考慮。雖然沒有立馬批示通過,但至少讓這件事有了實現的可能。

當奎妮得知帕西瓦爾做的一切,感動得紅着眼睛回到帕西瓦爾的辦公室時,帕西瓦爾有一剎那的後悔——也許他真不該把駁回宴請的事交給那個小職員,這有點殘忍,你看,她好像都被塞拉菲娜罵哭了。

但這份歉意還沒出口,奎妮就急匆匆地對帕西瓦爾道——“部長,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如果、如果雅各布真的能恢複記憶,真的能成為我的丈夫,我們、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您的恩情,一輩子都不會——”

聽明白奎妮說的話後,帕西瓦爾懸崖勒馬地把臉上的歉意收攏,又恢複一臉不近人情的模樣,淡淡地應了一個“嗯”字。

看樣子是塞拉菲娜直接對女孩說了關于申請的問題,那證明距離審批又近了一步。不過以防萬一,帕西瓦爾還是謹慎地提醒——

“這事不一定能成,你別抱什麽期望。就算它有萬分之一成功的可能,你和你姐姐也要随時做好一旦那個麻雞洩密,你們将被嚴厲追責甚至判處死刑的心理準備。”

奎妮忙不疊地點頭。她也知道這事能成的可能性太小,所以在蒂娜兩次向帕西瓦爾提出交換條件後,她就明确表示不要再為這事為難任何一個人。現在帕西瓦爾的努力更讓她感動到不行,即便申請最終還是被駁回,她也已經不再奢求更多的赦免。

看來蒂娜确實不該抱怨帕西瓦爾,他看上去是那麽冷血無情,但奎妮明白,真正冷血無情的人是不會為了其他人的利益努力的。

奎妮還想說點什麽,但帕西瓦爾及時把奎妮趕出了辦公室,他還不想女孩流着眼淚從他辦公室出去,否則其他人只會憑借自己的理解斷定女孩流淚的原因,而沒人在乎真相到底如何。

其實即便臉上沒有表露,嘴上也更不會說,但帕西瓦爾頭一次有點期待與戈德斯坦恩家庭的聚餐。

畢竟無論是對帕西瓦爾還是克雷登斯來說,這都是他們那麽多年來第一次和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一起度過新年的前夜。

帕西瓦爾來得很晚,在帕西瓦爾來之前,克雷登斯已經在忙完手頭的工作後,于奎妮的指導下積極地參與着晚餐的制作。

奎妮看得出孩子很想在帕西瓦爾面前表現自己,他的每一個步驟似乎都恨不得把心髒掏出來和在蛋清和面粉裏。

“進展得比想象中順利是嗎,親愛的?”雖然已經明确讀出孩子滿腦子都在想着關于帕西瓦爾的事,但奎妮還是想聽克雷登斯說出口。

他的臉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認為說出來了便能讓笑容真正成型。

“挺……挺好的。”克雷登斯保守的回答。

但他知道帕西瓦爾的肯定對他有多大的影響,每次看書或練習疲倦了,他都會想到自己被肯定的一幕,那将使他以最快速度地恢複精力,重新打了雞血一樣地廢寝忘食。

孩子并不會大腦封閉術,他的感情直接又純粹。所以在讀出孩子為得到的贊揚沾沾自喜的同時,奎妮還讀到了另一種更加強烈的感情。

這份感情一直被孩子壓抑着,奎妮也在發現它的一天及時提醒了帕西瓦爾。而到了現在,那份壓抑似乎沒有那麽重了。于是奎妮也試探着詢問類似的內容,她想聽聽孩子嘴裏和心裏更多的聲音。

“你好像越來越喜歡部長了,是這樣嗎?”奎妮故意雲淡風輕地道,并且沒有把目光投在克雷登斯身上。

她需要克雷登斯放輕松,把這當做平常話題則再好不過了。

可即便奎妮非常謹慎,聽到這話的克雷登斯還是明顯地怔了一下。腦子裏一閃而過一些破碎的畫面,接着又是一片空白。

他的笑容也收了起來,回答再次變得認真且刻板——“他對我非常好,非常耐心地教授我知識,他是一個非常慷慨的先生,我……我非常敬重他。”

奎妮點點頭,“那……除此之外呢?帕西瓦爾是一個紳士,他對無數人來說都是夢想的伴侶。你……你對這一點又怎麽看呢?”

克雷登斯攪動面粉的手突然停了片刻,但很快又恢複了機械的運動。他的喉結也上下滾動了一瞬,看得出這個問題讓他的心跳驟然加快。

他的腦子裏又一次閃過各種各樣的聲音,可是很雜很亂,甚至有一些并不是克雷登斯自身發出的。他不能深想這個問題,他的腦袋會炸裂的。所以他只能淺淺抽了一口氣,又用更慎重的語調如履薄冰地道——

“他……他很好,他、他非常英俊又非常富有,他……他是一個好人,我、我認為大家這麽想很、很正常。”

孩子太緊張了,但他越緊張,越證明那份禁忌的情感變得比之前更強烈和明顯。

看來有些東西是無法壓制的,即便外界的所有條件都不允許它萌發,它也會抵抗着壓迫,頑強地生長。

奎妮沒有追問到底。

這對孩子來說仍然是一塊禁區,禁忌到他自己也理不清。

在克制不了情感的同時,克雷登斯又想保護帕西瓦爾。比起帕西瓦爾已經做好承受外界輿論的準備,克雷登斯則壓根不希望再帶給帕西瓦爾負面的評價。

背德的情感與保護對方的願望都十分強大,強大到克雷登斯以為可以爐火純青地騙過自己,但實際上,它們不過是把他的大腦徹底弄亂了而已。

他們的對話中止于加班的蒂娜和帕西瓦爾一并到來之際。

五個人圍坐在小小的餐廳裏确實有些擁擠,但奎妮很自覺地沒有把雅各布帶到她和姐姐的家中,并且也完全不報希望帕西瓦爾會把衆人邀請到他家裏。

不過,即便如此,氣氛仍然是融洽且愉快的。

一開始帕西瓦爾顯得非常拘謹,他鮮少和麻雞接觸,也怕自己說話時無意中提到不該提的東西。雖然一旦讓雅各布有了猜忌,他仍有權利對其施遺忘咒,但他并不想這麽做。

尤其在雅各布熱情地把家裏兩瓶最好的藏酒拿出來讓大家分享時,帕西瓦爾似乎瞥見這個生活并不寬裕,卻始終能把笑容挂在面頰的麻雞身上,存在一絲可貴的純粹。

是的,純粹。

不需要虛僞空洞的客套寒暄,也不再受繁冗的禮儀的束縛,更不用在意對方的話中是否含沙射影着其他的內容,不用猜,不用防禦,不用反擊,只是簡簡單單地把喜悅與身邊的人分享并接受他人的情緒。

他們的高聲談笑會讓帕西瓦爾認為俗不可耐,但很奇怪,今天晚上的俗不可耐,卻并不令他皺眉抗拒。

他聽着雅各布說着不好笑的笑話,完全不知道別人笑起來是因為雅各布自己笑得太誇張;他的肢體動作大開大合,臉上的贅肉也随着笑容一顫一顫。

帕西瓦爾也笑了,但他把手握成拳頭壓在嘴唇上或及時地把頭低下面對餐盤,所以除了克雷登斯外誰都沒有注意到帕西瓦爾微微上揚的嘴角。但他确實笑了,這笑容還延續到了蒂娜向衆人宣布紐特給她來信的消息之際。

紐特的信是前天到的,斯卡曼德一回去就抵不住思念之情。蒂娜收到時也想自己慢慢消化喜悅,但喜悅太多了,多到她喝了幾杯就忍不住嘴快說了出來。

她說紐特明年夏天就能過來看她,說時竭力地維持着聲音的平靜,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開心得面頰漲紅,不,不僅是面頰,連脖頸都漲紅了。

但這個話題沒有持續多久,奎妮又飛快地搶走了話端。

然後他們便聽到哪家書店的烹饪書打折,哪家服裝店又有了大減價,她應該趁這個機會搶購一番,她必須預支幾天假期,否則錯過了這一次又得等上一年,諸如此類等等,對帕西瓦爾來說沒什麽意義卻又并不刺耳的訊息。

帕西瓦爾鮮少在自己的家庭中聽到類似的話題,或許此刻的新鮮感遠遠大于好奇心。但他仍然耐心地聽着,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喝了很多杯,喝得比在魔法國會的跨年晚宴上都要多,喝得渾身都散發着酒氣和熱氣。

“你很嚴肅,帕西瓦爾,你應該多笑一點,對孩子的成長有好處。”雅各布喝高了,他拍了一把一直沉默着的帕西瓦爾的胳膊,順帶還打了個酒嗝。

就沖這一點帕西瓦爾也有點忍俊不禁,連連表示他說的對,并朝克雷登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孩還埋頭吃着甜品,但帕西瓦爾看得到他耳根又泛紅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酒精作用。

直到雅各布決定收拾餐具,把桌面騰出來徹底只讓給酒和酒杯時,克雷登斯才在蒂娜的發問下,回答了關于魔法學習的內容。

只是蒂娜的問題讓帕西瓦爾感到莫名,因為他壓根沒有教過克雷登斯類似的東西。

沒錯,蒂娜問的正是不在書籍清單上,奎妮卻自作主張給孩子買的一本魔法學校必修課的課本——《占蔔指南》。

“有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嗎?”蒂娜拿着酒杯問道,并沒有發現帕西瓦爾的表情有剎那的僵硬——“記得我五年級的時候從咖啡渣裏看到了另一個學院的女生,一個星期後我發現那個人是毀掉我巫師袍的罪魁禍首。要知道,學好占蔔術絕對能讓你免受欺負——至少讓你受了欺負,知道找誰報仇。”

“那是你碰巧罷了。”帕西瓦爾忍不住回敬。

他就壓根沒從占蔔術中得到什麽幫助,占蔔出的大多都是麻煩,“說不定你不占蔔,你的巫師袍壓根不會有人惦記。占蔔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你的行為,你的行為則會潛意識地把現實生活往預言的方向帶。”

這個理論不是帕西瓦爾說的,是帕西瓦爾的祖父在他小時候告訴他的。所以他們家向來不喜歡預言,帕西瓦爾在這門課上成績不好,也少有地沒被長輩指責——這大概是占蔔帶給他唯一的好處。

“您聽聽克雷登斯說嘛,說不定他能看到什麽呢。”奎妮打斷了帕西瓦爾,她看到孩子剛有說話的跡象,卻因為帕西瓦爾的言論又閉上了嘴,不由得立馬把話題扯回來,鼓勵克雷登斯——“說說,我和我姐姐的占蔔成績都很好,別聽他的,他考不好才這麽說。”

說着朝帕西瓦爾眨眨眼,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

帕西瓦爾無奈,幹脆認真喝酒。

對他來說占蔔出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解決占蔔出的問題。一旦掌握了各種各樣化解危機的手段,那不論是否占蔔,他都能見招拆招。

這也是他希望克雷登斯着重掌握的,只有這樣,克雷登斯才能真正地成長,不懼外界莫測的變幻。

但克雷登斯确實有想說的。畢竟帕西瓦爾不教他,他只能看着書本自學。

他也曾經拿咖啡渣和水晶球做練習——格雷夫斯老宅的客廳就有一個水晶球,帕西瓦爾表示沒事可以玩一玩,反正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于是克雷登斯果真沒事就會擺弄它,他也在裏頭看到了一些不能理解的東西。

那些東西随着他自學的進程愈發清晰,但即便再清晰,他還是沒能弄懂水晶球向他傳遞的信息——“我在球裏好像看到過一個孤兒院……就是那種……很高的房子,很高的鐵栅欄,沒有什麽人,好像……是晚上。”

這是他最初看清的畫面,嚴格來說并不是“好像看過”,而是“僅僅看過”。因為他看到了五次,而五次的內容幾乎都圍繞着這家孤兒院展開。

他并不能看清任何一個指示牌,但不知為何,內心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那就是孤兒院。

“然後呢?畫面裏還有什麽東西?”奎妮來了興致,認真地看向克雷登斯。這個畫面讓她想起了自己的預言,而不同的人預言出同樣的場景,則大大提高了預言的可信度。

但重點并不是畫面裏還有什麽,重點是在克雷登斯第二次再看時,他看到孤兒院起了變化。

預言球仿佛是一個眼睛,他則跟随這個眼睛一點一點靠近那棟陰森冷清的建築,穿越鐵栅欄門,來到孤兒院的門口。

“是晚上,什麽人都沒有。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在……在門口。在……在緊閉的門口。”克雷登斯又說,說着還快速地瞥了帕西瓦爾一眼。

帕西瓦爾偏頭示意他繼續,反正不管是克雷登斯還是奎妮預言出什麽他都不信。可既然這能讓孩子說話,那就多說一點也無妨。

克雷登斯沒有收到禁令,努力地回憶着。

在他第三次和第四次看水晶球時,畫面仍然是持續的。他甚至沒有問問題,水晶球都會在他靠近的一刻呈現出一團霧氣,緊接着霧氣散去,便會接着之前看到的場景進行進一步的畫面勾勒,将景象描繪得更清晰,将鏡頭推得更近。

于是,克雷登斯看到了一個孩子。

一個被放在孤兒院門口的孩子。

“我不知道是誰把他放在那裏……他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在那扇門前了。然後……然後門開了,好像是有人把它拿進去了。我看不清是誰把它拿進去,我只看到了手……但、但門後都是黑的。”

克雷登斯沒有發現奎妮的嘴巴慢慢張大,蒂娜的眉頭也漸漸皺起。他目無焦距地把視線落在酒杯附近的位置,畢竟只有把眼前所見的景物模糊,頭腦的畫面才得以具象。

所以到了後來,他幹脆把眼睛閉上一會,好讓自己把回憶的碎片撿拾完整,以确保沒有遺漏細節。

他确實沒有遺漏細節,因為奎妮也做過一模一樣的預言。她知道那個畫面是怎樣的,而她看到的一切也和克雷登斯所言分毫不差。

只是這位攝神取念者對預言占蔔有着非同尋常的悟性,使得她第一次看水晶球就能看到克雷登斯敘述的全部場景。

“然後……你看到了血嗎?”奎妮忍不住了,她第一次覺得克雷登斯的吞吞吐吐讓她焦慮。

因為她就看到了血,她看到了黑色中緩緩滲出的紅色,那紅色把孤兒院包裹,又順着馬路往外流淌。

它就像一條紅色的蛇,所過之處全是它染出的鮮紅。

當時奎妮強忍住驚訝和恐懼,逼着自己繼續往後看。

然後她看到了很多的人,那些沒有面孔的人高舉着魔杖。他們朝那條蛇發射着魔法的光束,可蛇張開了嘴,将光芒吞吃入腹。

吞掉光線的一刻,它好似得了神力一般高高地揚起了脖頸。它以進攻的姿态面對圍堵它的人群,片刻之後猛地撲下。

倏忽間,畫面一片血紅。

奎妮也失聲驚叫,吓得癱坐在椅子上。

聞聲趕來的蒂娜則趕緊用布把水晶球包起來,抱住了渾身顫抖的奎妮。她不停地拍着奎妮的後背,在聽罷奎妮斷斷續續的陳述後不住地安撫着。她說那不過是一場因壓力而産生的錯誤的預言罷了,預言本身就有可能與事實産生巨大的偏差。

何況,奎妮只是比普通巫師具備稍微強一點的預言能力。她不是首屈一指的預言家,她預言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奎妮一開始并不這麽認為,所以隔了一段時間,她又做了一次一模一樣的嘗試。

可這一次,水晶球內什麽都沒有出現。

為了确保那真的是一次錯誤的占蔔,再隔了一段時間後,奎妮又做了第三次實驗。

實驗證明,正如蒂娜所言,第一次看到的可怖景象是錯誤的,所以後來的奎妮再也沒能看到。

加之,初次預言時奎妮問的只是新年的啓示,他們現在就已經站在新年的邊界,而外頭仍然一派平靜,完全沒有水晶球預示的危機的跡象。既沒有血紅的蛇,也沒有鋪天蓋地的屠殺。

但縱然克雷登斯也看到了相似的一幕,聽完奎妮的發問後,他卻搖搖頭——“我沒有看到血,戈德斯坦恩小姐。我……我只看到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戈德斯坦恩姐妹異口同聲。

克雷登斯看看奎妮,又看看蒂娜,被兩人審視的目光逼得有點緊張,不由得又把頭垂下後才作答——“嗯……一個、一個人。就是、就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巫師。”

在克雷登斯最後一次從水晶球中看到的畫面裏,孤兒院消失了,襁褓中的嬰兒也消失了。球內的霧氣變化着,變化出了一個拿着魔杖的人。可他僅僅出現了一會,從他的旁邊又出現了另一個同樣拿着魔杖的人。

他們拿着魔杖指着對方,仿佛是在決鬥。但水晶球沒有給克雷登斯更多的內容,在兩人的魔杖都射出光芒時,所有的景象全部消失,重新融成一團濃濃的霧。

氣氛僵了幾秒,帕西瓦爾率先發聲——“所以……有人好心告訴我這到底講了什麽奇聞異事嗎?”

但沒有人回答他,奎妮沉默了,克雷登斯也沉默了。

蒂娜則思考了片刻,握住奎妮的手,低聲勸道——“你看,你和克雷登斯預言的不一樣,克雷登斯見不到血。所以你看到的是錯的,或者你們倆看到的都是錯的,這……壓根不會有什麽可怕的事發生。”

奎妮剛想說話,但才出口了一個“可是”,外頭便傳來了鐘聲。

雅各布趕緊從廚房走出來,對大家高呼“新年快樂”。

其餘的人也被這一聲高呼吸引了注意力,暫時把那個奇怪的預言抛諸腦後。

奎妮到底是單純的,她立即被雅各布的情緒渲染了,并摟住對方的脖子,當着所有人的面熱情地在對方臉上落下一個吻。

蒂娜也無奈地搖搖頭,笑着移開了目光。她今晚還打算給紐特回信,那份喜悅并不應該被詭異的話題沖淡。

克雷登斯也露出一個似是笑容的表情,他的手指捏着餐巾,耳根和脖頸仍舊發紅。現在帕西瓦爾可以确定這是酒精的作用了,畢竟此時此刻并沒有什麽讓孩子不好意思的場景。

是的,什麽可怕的事都不會發生。

至少,都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因為奎妮和克雷登斯都沒有意識到,那份預言已經越過了他們生活的土地。

不知道是預言中的嬰兒有太強大的力量,還是奎妮與克雷登斯有着未被重視的巨大的預言潛能。他們看到的一切實際上将發生在歐洲的大陸,發生在往後的七十年裏,發生在另一邊的魔法世界。

它是一個黑色的魔王和一個腦袋上有傷疤的男孩的故事。而那個嬰兒究竟是魔王還是男孩,克雷登斯和蒂娜都沒有更深的解讀。

到底,他們也只是做了一個普通的預言。

離開雅各布面包店的時候,大家都喝得有點醉。雅各布自是不用說,後來又連喝了好幾杯,聲調再高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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