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1)分海 (1)
帕西瓦爾趕回老宅時,蒂娜已經躺在了路邊。她渾身是傷,眼角和嘴角滿是鮮血和污泥。
帕西瓦爾趕緊把她扶起來,叫了幾聲沒有反應後,發現她緊緊地揪着拳頭。他費力地把拳頭掰開,裏面攥着一張皺巴巴的字條。
上面是忒休斯的字跡,寫着的正是老宅和公寓的地址。
帕西瓦爾又氣又急,他明明交代了忒休斯不要把事情洩露出去,雖然他明白這是好意為之,但他一個人處理總好過把身邊所有人都卷進來要好得多。
帕西瓦爾心煩意亂,此刻已經不僅僅是糾結該不該知會國會主席的問題了,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通知奎妮一聲。
不得已,他只好先把蒂娜抱回了老宅。
他仔細地檢查了蒂娜的外傷,确定沒有致命傷口後,又讓賽比從倉庫裏拿一點他自己調配的醒腦劑,捏着女孩的面頰逼她把嘴張開,一點一點灌進去。
然後把爐火升起來,着急地等待蒂娜醒來。
“你應該出去幫她一下的。”接過賽比送來的毛巾,帕西瓦爾有些煩躁地道,“你見過戈德斯坦恩小姐,不是嗎?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下屬。”
雖然蒂娜從未來過老宅,但在帕西瓦爾帶小精靈去打掃自己公寓時,曾經在路上碰見過蒂娜,他不相信小精靈的記憶力有那麽差。
賽比卻有點委屈,怯怯地搓着手,聲音像蚊子嗡鳴一樣小——“對不起,格雷夫斯老爺……可是、可是賽比……沒聽到……”
“……你真的是老了。”帕西瓦爾擦掉女孩臉上的血漬和污泥,沒好氣地把毛巾塞回給賽比。老宅的咒術有着單向玻璃一樣的作用,雖然外面的人看不到裏面的情況,但裏面的人卻對外界知曉得一清二楚。
但現在再怎麽責備賽比也無濟于事,最要緊的還是等蒂娜醒來。等到她醒了,線索應該也多了不少。
“賽、賽比是老了,可是賽比真的沒有……”小精靈的聲音越來越小,看到主人滿臉的愠怒,也不敢再自辯,乖乖地拿毛巾進去換洗幹淨,又重新繞出來。
出來時看到帕西瓦爾焦慮地捏着眉心,小精靈又讨好地自行幫蒂娜擦拭。但還沒擦拭幾下,蒂娜就劇烈地咳嗽一聲,随即突然抽吸一口氣,驚醒過來。
帕西瓦爾大喜過望,趕緊拍拍蒂娜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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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等帕西瓦爾開口,蒂娜就突然驚恐萬狀地道——“部長、部長……您的聖石,您家的聖石——”
“聖石很安全,他們沒能闖進來。”帕西瓦爾說道。
回到家放下蒂娜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賽比檢查聖石所在的位置,結果确如帕西瓦爾所想——闖不進宅子,就拿聖石毫無辦法。
但蒂娜卻不這麽想,她突然抓住帕西瓦爾的胳膊,劇烈地搖頭——“不、不……您必須親自過去确認,您一定要确保它還在。它……它在哪裏?我們現在就去看!……”
帕西瓦爾微微眯起眼睛,他摁住蒂娜的肩膀示意女孩鎮定一點,而後朝賽比揚了揚下巴,道——“你确定它還在原位嗎?”
賽比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它不希望再做第二件讓主人不開心的事了。為了以防萬一,它還補充——“如果您需要,賽比現在就再檢查一次。”
帕西瓦爾沒有回應。
蒂娜卻突然搶話,對小精靈下令——“對,現在就去。現在就去看看,把它拿出來擺在我們面前,我們必須目不轉睛地盯着它!……”
帕西瓦爾皺緊了眉頭,他狐疑地看了看蒂娜,又把目光投向了小精靈。
正當小精靈準備繞進房間之際,帕西瓦爾突然叫住了它,并把擱在一旁的濕毛巾抛過去,更改了蒂娜的命令——“賽比,你去把毛巾洗了,我自己去确認聖石。”
賽比以為自己又犯錯了,咕哝了一聲後沮喪地握着毛巾離開。
而蒂娜也愣了片刻,轉而更加用力地抓住帕西瓦爾的手腕,煞有介事地道——“您必須看着聖石,部長。他們已經來了,就在門外,就在……就在附近!我感覺得到……我感覺得非常清晰。”
帕西瓦爾點點頭,抓住蒂娜的手腕把她扯開,随即站了起來,一邊踱到爐火邊,一邊緩慢地回答,“嗯,我也相信他們已經來了。”
他背對着蒂娜盤起了雙手,以一個女孩見不到的角度,偷偷地從腰間抽出了魔杖,“而且我非常确定他們在哪裏,所以你不用擔心。”
他瞥了一眼走廊的位置,賽比已經消失在黑暗的深處。
賽比沒有犯錯,犯錯的是帕西瓦爾自己。他的沖動和疏忽讓他錯救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正位于自己的身後。
不管忒休斯交代過蒂娜什麽,帕西瓦爾敢肯定他都不會提及聖石。而即便海巫的人來到這裏,看到蒂娜在屋外繞圈也會明白她并非格雷夫斯家的人,也不可能向她探聽聖石的消息。
可客廳裏的“蒂娜”卻張口閉口談及聖石,急功近利的狀态只會讓帕西瓦爾當即斷定——真正的蒂娜還在敵人的手裏,而眼前的這一個,恐怕便是用以突破老宅封鎖的海巫或極寒巫師。
聽到帕西瓦爾的回應,蒂娜也跟着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追問——“您确定他們在哪裏?那他們在……在哪裏?”
帕西瓦爾輕輕抽了一口氣,無奈地道——“在我家裏。”
言畢,他突然回身,魔杖也順勢一揮,杖尖劃過爐火。
爐中燃得正旺的火焰瞬間擰成一條火蛇,循着魔杖的指向兇狠地沖向蒂娜。
蒂娜見狀,靈活地側身一躲,矯健得根本不像受過傷的樣子。但她仍然慢了帕西瓦爾半拍,後者的“原形立現”咒語準确無誤地擊中了她。
她的黑色短發迅速拉長蜷曲,面骨也扭曲變形。身上松垮垮的長袍鼓脹起來,顯示出本體那比蒂娜更豐腴的身材。
不消片刻,一個淺藍色眼睛的陌生女人出現在帕西瓦爾面前。
她鎮靜地望着帕西瓦爾,在男人施出第二道咒語之前,迅速地騰起右手向前一撲,剛剛還猛烈燃燒的爐火立即熄滅。
帕西瓦爾心知不妙,一邊射出咒語反擊,一邊往走廊深處退。
海巫根本沒有使用魔杖,兩手掌心卻有咒光閃爍。她确實沒法準确地施咒,但卻能發出如閃電一般淩厲的光束,把牆壁或桌面硬生生地鑿穿劈開。相比之下,帕西瓦爾攻擊範圍較小的咒術輕而易舉就被她阻擋或化解。取而代之的是在室內卷起的風暴,将家中各式各樣的擺件掃起并朝帕西瓦爾擲去。
牆面和天花板像剝落一樣朝帕西瓦爾倒去,其中還摻雜着一個一個類似滾雷的玩意。它們在靠近帕西瓦爾時發生爆破,以其為中心向周圍釋放電流。
帕西瓦爾一個不小心,讓其中一個球體碰到了自己。盡管他快速地收攏手臂并用魔杖擋開,但球體炸裂時仍讓他渾身打了個猛戰,仿佛有強勁的電流通過肉身。
他自知無法敵過這樣的力量,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進攻,轉而專心用咒語設置障礙,阻撓海巫追上的步伐。
途經白頭鷹雕塑時他騰出左手輕撫了一下鷹的後背,那鷹瞬間抖動着羽毛鮮活起來,在兩只閃電球再次同時朝帕西瓦爾沖來時,鷹塑一把橫在男人面前,張開遮天蔽日的雙翅,将兩枚雷電球牢牢地擋了回去。
旋即,它突然拍了一下翅膀。鋼鐵羽翼掃過之處發出尖銳的劃響,在牆面和地面留下入木三分的鑿痕。而海巫也被這一下震得後退半步,不得已重新調整進攻的策略。
帕西瓦爾得了喘息的餘地,飛快地往走廊深處跑。
鷹身雕塑可以為他拖延一點時間,但也只是一點點罷了。那些能量球威力十足,既然能把牆面穿刺,遲早也會把白頭鷹雕塑粉碎。
他飛快地在走廊穿梭着,身後傳來接連的爆破聲。但他還沒跑多遠,面前的走廊突然裂了一個大口。
他閃身躲避飛出的碎石和煙塵,兩個藍色袍子的人影在煙霧中清晰起來。
帕西瓦爾當即朝兩者抛射咒光,此刻他已經沒有了是否傷人的念頭,一心只想直奔紅漆門前,拿走聖石比什麽都重要。
極寒巫師是使用魔杖的,但周身似乎有一層魔法霧氣防護。咒光近身之際立即被凍住,在碰到巫師之前冰成了兩條棱柱,摔掉地上四分五裂。
帕西瓦爾大驚,極寒巫師的魔法竟能把流動的能量都冰凍,這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旋即,兩名巫師舉起了手,魔杖直指帕西瓦爾。帕西瓦爾甩出一張法術網擋在身後,立即調轉方向朝另一條走廊飛奔。
極寒巫師默聲念咒,耀眼如反射在雪上的光束便一簇一簇從杖尖射出,徑直地穿透形同虛設的法術網,與帕西瓦爾擦肩而過。被擊中的物件立即凍成冰塊,并生出尖利的冰刺。一旦帕西瓦爾無意中撞到它們,它們要不是唰地碾成粉末,要不就在那件黑色的大衣上留下一道道深入皮膚的劃痕。
帕西瓦爾的體內有容器,萬一被咒光擊中,他們會馬上把容器從凍僵的肉體中取出,而瀕死的帕西瓦爾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們帶走容器再帶走聖石,在無盡的屈辱和畫像裏的人們失望的眼神中死去。
他不能這樣,他絕對不能這樣。
他又向後甩了幾條咒語,一想到最悲慘的結局,熊燃的恨意便從心頭騰起,使得每一條阿瓦達索命咒都像鞭子一樣淩厲。
他拼了命地在走廊之間穿梭着,在擊不中對方的時候便毀掉廊柱和周圍的雕塑,讓它們攔在身後形成暫時的路障。
他一邊慶幸在宅內不能使用幻影移形,使得闖入的巫師沒法馬上堵住他的去路,一邊又咒罵着格雷夫斯自身給老宅的禁锢,否則帕西瓦爾早就如不受此條限制的賽比一樣,已經幻影顯形到聖石邊,并抱着石頭逃之夭夭了。
可他還是被堵住了,在他即将到達聖石所在的紅漆門前時,上一層樓的樓面轟然坍塌,第四個巫師炸毀了走廊的地面,穩穩地落在他面前。
第四人的手裏掐着一名人質的脖子,魔杖直指人質的太陽穴。
帕西瓦爾正想反擊,卻在看清人質面容的剎那,懸崖勒馬地止住了咒語。
——那是蒂娜,真正的蒂娜。
她面色鐵青,似乎中了很嚴重的寒咒。她的手指僵直成一個別扭的姿勢,整個人像木頭一樣被巫師挪動。可她的眼珠還在轉動,布滿了蚯蚓一樣的綠色紋路的眼睛盈滿了淚花。
“請你帶着聖石和我們走,我們便放了她。”寬大的藍色鬥篷遮住了巫師的面容,他的聲音從兜帽底下傳來。他似乎連聲線都帶有寒意,令帕西瓦爾起了一身的雞皮,“我不确定你在不在乎這個巫師,不過我還是想試一試。”
巫師說完,魔杖更用力地頂着蒂娜的太陽穴。蒂娜的皮膚因寒咒作用出現了異樣,竟在戳刺之下出現點點皲裂的痕跡,仿佛冰面被硬物壓碎,甚至傳出了些許破裂的聲響。
帕西瓦爾毛骨悚然。
還不等他回答,他的後背便同樣被人用魔杖抵上。先前出現的兩名巫師也追上來了,杖尖的寒意穿透大衣,直達安全部長的脊椎。
帕西瓦爾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捏緊了拳頭。
此時,海巫也終于粉碎了他家的白頭鷹塑像,遲遲地趕來與三人彙合。
一名海巫,三名極寒巫師,将帕西瓦爾團團圍住。敵我的力量實在太過懸殊,安全部長寡不敵衆。
思考了片刻,帕西瓦爾慢慢地把舉着魔杖的手臂垂下。
但他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直到挾持着蒂娜的巫師提醒——“她所受的寒咒會讓她一寸一寸從內部壞死,你沒有多少時間權衡了。”
對方的聲音總是又沉又冷,猶如醞釀暗潮的海面。帕西瓦爾的心擰成了一團,牙關被自己咬得生疼。
如果這件事并不是确鑿發生,僅僅是在做假設——那他認為自己會犧牲蒂娜。
畢竟蒂娜只是他的同事,下屬,一個非相同階級巫師家庭的孩子罷了。帕西瓦爾十分清楚存着自家先祖靈魂的聖石和對方的性命哪個重要。
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他真的親眼目睹這一刻,親眼看着那個不起眼的小職員因為自己的關系,讓生命一點一點從指縫中溜走時——他竟無法做到無動于衷。
是的,他想救她。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他的心頭并沒有一杆秤。他所做的反抗只是在盡可能地保全兩者,而當他別無選擇時,他痛苦至極又屈辱不堪,但他還是會點點頭——“好,我帶你們去。”
海巫發出了一聲勝利者的尖笑,得意地湊到近旁拍了拍帕西瓦爾的臉。
帕西瓦爾的恨意已經無以複加,他一動不動,任由對方挑釁地向他展示勝者的優越。
他距離聖石所在的紅漆門已經很近了,只需要拐個彎再走二十幾米就能順利到達。但他卻覺得這是他一生中走過的最艱難的一段,每一步都像踩在鋼針上。
他低着頭緩步前行,身心都在熔爐中煎熬。他經過無數的先祖的畫像,卻一次也不敢擡頭看。他承受不了他們的目光,無論是沮喪的,悲傷的,憐憫的,憤怒的,還是他最害怕看到的——失望。
六個人默不作聲地來到了紅漆門前,帕西瓦爾盯着門上錯綜交疊的盤蛇,好一會才主動上前,親手握住了那個只有格雷夫斯家的人才能打開的箱子。
他的手指顫抖地在鎖面上摸過,他知道他的父親正在畫像裏注視着一切。
箱子開啓的剎那,聖石的光芒讓海巫和極寒巫師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多麽絢麗的藍光,藍得像深邃的海洋,又像無邊無垠的蒼空。
那是屬于寒冷,屬于死亡,屬于靈魂,也屬于重生的聖光。
或許在握住哲人石和生命石時,海巫和極寒巫師并不能感受到那麽大的震撼,但靈魂石的光線與他們修習的法術屬性産生了共鳴,讓他們根本無法移開目光。
當下,三石與容器都俱全了。
帕西瓦爾把石頭握在手裏,又把絨布取出來将光線包住。他是要跟他們走的,而在走之前——“把她放了,現在就放。”
帕西瓦爾指了指幾乎凍僵的蒂娜。
巫師的手從長袍下露出來,于蒂娜的脖頸上抹過一道。一小簇銀亮的光線形成一個環狀,不一會便浸沒到膚質之內。而蒂娜也瞬間軟下身子,恢複血色的同時昏厥過去。
帕西瓦爾趕緊跑上前把她接過,并向其他人表明——“我需要把她放到卧室裏,你們再給我一點時間。”
但對那些巫師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他們不幹脆地把蒂娜捏死再把帕西瓦爾帶走,已經算仁至義盡了——“放下她,就放在這裏。”
帕西瓦爾還想做最後的申辯,但敵對巫師已經把魔杖舉了起來。
帕西瓦爾住了嘴,慢慢地退到畫像前,他試着讓父親的畫像看管好她,至少能讓父親及時通知賽比。
随後,帕西瓦爾抓緊了聖石。他注視着四名讓他恨之入骨的人,忍住了重新把魔杖擡起來的沖動。
而正當他準備繞過地上的蒂娜并接受命運的安排時,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從側旁蹿出來。它猛地撲向唯一舉着魔杖的極寒巫師,操着沙啞的聲線朝着身後的帕西瓦爾大喊——“快走!主人!快走……!”
與此同時,畫像上的老格雷夫斯也喊了一聲“帕西瓦爾”,随即畫像開了一個口,露出後面幽深的隧道。
或許是賽比出現得太突然了,吸引了所有巫師的注意力,他們的咒光不約而同地朝賽比射去,并沒有意識到帕西瓦爾已飛快地把蒂娜抱起,利索地鑽進畫像後密道。
而當其他人反應過來時,老格雷夫斯立即關閉了畫像,對着已位于密道內的帕西瓦爾簡要地交代——“別回頭。”
畫像外的光線頃刻變得狹長,須臾間消失不見。
帕西瓦爾來不及多想,趕忙抱緊蒂娜和聖石,順着悠長的隧道向下滑行。
而最後留在他眼前的景象,是賽比皮開肉綻的後背,萦繞在他耳邊揮之不去的,是小精靈那凄厲慘烈的嚎叫。
“我不怕的……我、我不怕。”克雷登斯斷斷續續地說,面對紐特的問題,他其實有非常明确的答案,但說出口時不知為何又那麽艱難。
他當然不怕死亡,他以為自己怕,實際上壓根不怕。
但紐特追加的“那最害怕的呢?最害怕的結果是什麽”的問題卻讓他無法回應。他轉過背,蜷縮成一團。
他最害怕活着離開帕西瓦爾,是的,最害怕這個。
在他認為自己壓根碰不到對方的生活以前,他從未産生那麽大的恐懼。因為帕西瓦爾是不屬于他的,所以一切念想與期待都是天方夜譚。但現在卻不同了,現在,他認為如果事情順利,他是真的能屬于對方或擁有對方的。
至少,能擁有一部分。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比他之前的一無所有還要難受。
可紐特的情感是細膩的。他也曾經被人排擠與嘲笑,在那種孤僻的生活中養成的敏感讓他觸摸得到孩子心頭刻意隐藏的紋路。他非常明白這是什麽感覺——這是一種寧可犧牲掉自己,也一定想和對方在一起的、歇斯底裏的欲求。
在遇到蒂娜之前他也曾經有過,那種地位的不平等讓他為一個人做出了旁人看來不可理喻的犧牲。可最終他什麽也沒有得到,最終……他仍舊待在谷底。
他不希望克雷登斯也和曾經的他一樣。
“即便你回去了,也有可能……我是說,可能會……”紐特試着把話說得更委婉。
他并不想開啓這個話題,但白天的時候忒休斯告訴他了——“最好讓他做好回不去的覺悟,萊馬洛克說他體內的容器可能分離不掉”——縱然殘酷,但紐特不希望看到孩子抱了一路的期許,到最後卻被一盆冷水淋個徹底。
那種痛苦太令人崩潰了。
不過克雷登斯很聰明,他不需要紐特明說,便喃喃地打斷——“嗯,我……我知道的,謝謝你,斯卡曼德先生。”
紐特心裏很難過。他側頭看看睡在隔壁床的克雷登斯,他想知道孩子有沒有哭泣。但他只看到了蜷成一團的後背,厚厚的白色被褥像皮毛一樣把克雷登斯緊緊地保護着。這讓他想起一種動物,一種……
“你用過呼神護衛咒語嗎?”紐特突然轉變了話題,問道——“就是用來驅趕攝魂怪的那一種?”
“……呼神護衛?”克雷登斯回憶了一下,轉過身子睡平。想了想确定腦子裏并沒有關于這些東西的記憶,反問——“什麽是……攝魂怪?”
“那可能你還沒學到,”紐特笑了,“攝魂怪是一種吸走人快樂的生物,它們出現的時候會讓人非常絕望、非常痛苦,但如果用了守護神咒語你就不用怕他。有機會……有機會我教你。”
克雷登斯的眼睛亮了一下,急促地點點頭。
“我只是突然好奇你的守護神會是什麽樣。你知道,每個人的守護神都是一只動物,銀亮的,閃閃發光的動物。”紐特說,他很滿意自己讓孩子的情緒恢複過來了。
“動物?”
“對,受巫師本人的影響,每個人守護神幻化出的動物都不一樣,施咒者和守護神之間存在某種共性。”紐特繼續說道,他轉了轉眼珠思考,打了個比方——“雖然我沒有見過格雷夫斯先生的守護神,但我覺得……應該是鷹一類的動物。白頭鷹?呃……我不确定。再比如忒休斯,忒休斯就——”
“是什麽?”克雷登斯來了興趣,追問。
紐特沒有直接回答,反道——“你覺得呢?你猜猜是什麽。”
克雷登斯把被子壓下來一點露出嘴巴,琢磨着忒休斯的特性,片刻之後猶猶豫豫地刺探——“呃……豹子?獵豹……還是……類似的兇猛的肉食動物?”
紐特徹底地笑開。他大概明白忒休斯在孩子心裏是個什麽形象了。不過他仍然沒有給出準确的答案,而是話鋒一轉——“你的守護神很有可能是一只刺猬,或者一只貓。”
這也是紐特想到開啓這個話題的原因。
克雷登斯總是以防備的姿态應對外界的一切,但內在卻脆弱不已。他需要用利爪和尖刺保護自己,那可能是厚重的心牆,也可能是體內蠶食着他的默然者。
“可我希望是鳥類……”克雷登斯嘀咕道,“我是說……格雷夫斯先生是鳥類,我……我也想是。”
“也有可能,畢竟巫師的想法才是影響守護神形态的關鍵。”紐特說。
克雷登斯補充——“我……我希望我是更兇猛的鳥類,我不想是貓或者刺猬,那……那我就……”
“為什麽要更兇猛?守護神的力量不是以其——”話沒說完,紐特自行明白了克雷登斯的想法,淡淡地解答——“你想強大到可以保護他。”
克雷登斯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嘴巴。不一定是保護,至少……不再是拖累。
何況如果帕西瓦爾能飛,他也希望自己能飛。帕西瓦爾能奔跑,他也希望自己不會落後太遠。這樣他就不用擔心追不上——即便巫師本人追不上,他還可以用守護神追上——哪怕此刻守護神在他腦子裏還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
克雷登斯還有更多的問題,紐特總有一種讓他卸下防備的能力。這是非常奇妙的,甚至連帕西瓦爾也做不到。
但此時船身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整個船艙仿佛被巨浪打了個趔趄,水杯也因桌面的傾斜掉到地上,半杯水沒入暗紅色的地毯。
睡在隔壁房的忒休斯猛然驚醒,扭頭看向旁邊的床鋪。緊接着便心頭一懸——睡在一旁的萊馬洛克已不見了影蹤。
忒休斯警醒地翻身起床,他一邊披上大衣,一邊往舷窗外看。船外電閃雷鳴,一道閃電直直地劈在海平線上,于水面上形成的倒影仿若将世界破成兩半。
炸雷轟鳴,突然卷起的浪花一波一波劇烈地滌蕩。客輪更瘋狂地晃動起來,忒休斯趕緊扶住了舷窗才沒有摔倒。
稍微穩住重心後,忒休斯警惕地抽出魔杖。還沒把門打開,就聽得外頭傳來了船員讓大家不要驚慌的指令——“只是天氣不好罷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沒事的,沒事的。”
忒休斯當然不相信沒事,和他們同行的可有一個能操縱天氣的海巫。在陸地上還好說,到了海上,完全就是海巫的地盤。何況他竟然因一時的昏睡讓海巫逃了——他敢保證現在的情況絕對與萊馬洛克有關。
忒休斯一把将門拉開,船艙的走廊已亂成一團。許許多多的巫師都捏着魔杖鑽了出來,但又在船員的指揮下一個接一個喃喃地抱怨着鑽回去。
“怎麽回事?”紐特也從房間裏出來,朝哥哥問道。身後站着也抽出魔杖的克雷登斯,長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膀。
忒休斯神色一凜,朝他揚了揚下巴,囑咐——“萊馬洛克不見了。你照顧好克雷登斯,我去找那家夥。”
紐特點點頭,示意身後的克雷登斯。後者還想再問,門卻被紐特迅速地關上。
船體晃動得太厲害了,以至于忒休斯不得不扶住牆邊才能往前走。他錯過了幾個船員,并向他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才謝絕了阻攔。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樓梯口,一路上警惕地搜尋着萊馬洛克的身影,可他什麽都沒有找到,只好又攀上旋梯,奮力地推開被暴風壓制着的艙門,千辛萬苦才上到了正被狂風淩虐着的甲板。
甲板上的風更大了,吹得人睜不開眼睛。但還好沒有雨,只有閃電劈砍着天空和大海,把茫茫的黑夜一瞬一瞬地照亮。
忒休斯抓緊魔杖,眯起眼睛搜索,不一會便發現了甲板邊有一個穩穩站立的身影。
好家夥,果然在這裏。忒休斯暗罵一聲,抽出魔杖指着海巫的後背。
狂風在耳邊呼啦作響,萊馬洛克甚至沒有察覺到有人在後面盯着他。他專心地看着手裏的卷軸,直到忒休斯用咒術化成一條繩索,準确無誤地套中萊馬洛克的腳踝,并迅速将他撂倒,拉回艙內。
萊馬洛克被拖了十幾米,緊接着又被忒休斯一記狠拽,從樓梯口滾了下來。他摔得滿口滿鼻的鮮血,還來不及擦拭,忒休斯便抓住他濕漉漉的後衣襟,一路拖回了房間。
“你別給我耍花樣!”關上房門,忒休斯把萊馬洛克往地上一扔,狠狠地罵道——“我警告過你,如果你有半點不老實的跡象,我不介意再——”
“我……我沒有啊!這、這不是我弄的啊!這、這是他們在分海啊……我的老天吶……”
萊馬洛克一邊慌亂地辯解,一邊試着從地上爬起來。他抹掉臉上的血,又怕又氣,把卷軸往忒休斯面前一丢,控訴——“你自己看!你自己看我有沒有施法!……”
忒休斯猶疑了一下,彎腰撿起了卷軸。
先前的浪花似乎對卷軸不起作用,估摸着它有防水咒保護,只消輕輕一抹,海水便在卷軸上褪得一幹二淨。
事實證明萊馬洛克沒有說謊,除了他之外,标明斷崖島巫師名字的墨點幾乎全部亮起。而除了一個桑德利家的海巫散發着黃色光線外,其餘的全亮着表示釋放了最高級法術力量的紅光。
“什麽意思?”忒休斯問道。見着萊馬洛克又驚慌地向後退了一點,幹脆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床邊,摁住他的肩膀逼他坐下,“所以這風暴是你家裏人搞出來的?他們要幹什麽?”
“分海,我說了,他們在分海,”萊馬洛克又搓了一下鼻子,鼻子的血終于止住了,他擡眼望向忒休斯,沒好氣地道——“說明他們終于認可了我的做法,在幫我們抄近道。”
“分海?”忒休斯的眉心簇了一下。
聽到名詞的一刻,忒休斯相信這絕對不是自己理解中的分海。
但萊馬洛克卻表示——“嗯,你的表情告訴我,你理解對了。”
見着忒休斯大致有了相信自己和消氣的征兆,萊馬洛克也終于站起來。他低聲念了一句聽不懂的咒語,指節之間則慢慢地長出了半透明的蹼。他将蹼一點一點摸過濕淋淋的衣服,衣服中的水與鹽便被迅速吸收,吸到……不知道萊馬洛克身上的什麽地方。
他一邊清理着海水,一邊對忒休斯解釋——“就是把大海的海水分開兩半,讓我們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斷崖島。”
“怎麽到?走過去?”忒休斯問道。
“當然不是,讓海怪搭我們過去。”
忒休斯的腦海裏出現了胳膊粗細的海蛇形象,但立馬被萊馬洛克的補充打散——“呃……就是一種很大的海怪,像蛇又像龍,可以在靠近海面的低空滑翔,也可以在深海裏游,我們叫它利維坦。”
“這個名字我聽過,但……你是說斷崖島的人在幫我們?恕我直言,我看不出你們有什麽幫人的天賦。”忒休斯不客氣地道。
萊馬洛克輕笑,點點頭,“對,我們确實沒有,但這次情況有點不一樣。”
說着,也讓忒休斯也站起來,試圖幫忒休斯也烘幹衣服上的水漬。忒休斯非常不情願讓那個蹼抹過自己的身體,但混着海鹽的衣服穿在身上着實難受,僵持一下也只好妥協。
“本來我們也不想要什麽魔法石,斷崖島每一個家族歷代都沒有接觸過魔法石。極寒之地的巫師也和我們沒有什麽往來,直到這一次。”
蹼過之處,忒休斯微微戰栗。不知道是咒術作用還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周身發冷。
但或許是為了鞏固統治,以求更長久地位于斷崖島的最高地位,桑德利家族竟決定改變海巫的傳統,參與聖石的搜尋和魔法石的煉就——“你知道,魔法石可是神跡。只要他們煉出了魔法石,就沒有人能再動搖他們的統治。”
按照萊馬洛克的說法,海巫是不喜戰争的。他們盤踞在海邊,也已經遠離了大陸的争鬥。自古以來就維持着一種最原始、最古老的生活方式,并堅信以這種方式與自然融合,便能如自然界一般永世不滅。
“所以這也導致一開始沒人敢像我一樣和桑德利作對,一旦作對必有分裂,而分裂終将引來戰争。”萊馬洛克示意忒休斯轉一圈,他好清理後背,“現在他們願意聯合起來幫助我們,恐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一開始沒人對桑德利能和極寒巫師拿到三塊聖石和容器抱有希望,所以也就抱着僥幸和自保的心理放任他們去做。如果碰了一鼻子灰回來,那相當于不折損自家一兵一卒,也換來了繼續勉強維持的太平。
“但恐怕現在他們已經快要得手了,所以那七個高高挂起的家族終于意識到了危機。”來爬洛克拍了一下忒休斯的後背,讓他自行看看還有哪裏比較濕。
“神跡出現則會引來多方的争奪,桑德利家的貪欲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