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3)破冰 (2)

鳥籠,看上去是要放絕音鳥出來透透氣。

克雷登斯走上前,撣了撣衣服上的塵灰。

帕西瓦爾把籠子打開,小鳥立即從籠子飛向天空。

“你在這裏幹什麽?”帕西瓦爾扭頭看向孩子,又問了一遍。

克雷登斯沒有回答,而是退開兩步,用不知道什麽時候握在手裏的魔杖朝着草地Z字型地揮動。綠茵茵的草坪立即星光閃爍,迅疾長滿了紫色的鮮花。

帕西瓦爾笑了,他招手讓克雷登斯過來,“現在你也會了。”

“會。”克雷登斯點點頭,他不僅會這個,還會更多的東西。

于是他又揮了一下魔杖,一株比樹木長得更為高大的紫色植株拔地而起,在兩人的頭頂上綻開了巨大的花瓣。

花朵于草坪形成天然的蔭蔽,像是長在老宅前的一座別致的涼亭。

帕西瓦爾舉起手壓在額頭,一邊過濾多餘的光線一邊擡頭凝望紫色的花瓣。克雷登斯則自豪地看向男人,看向對方戴着的戒指在陽光下閃爍着異樣的光彩。

帕西瓦爾的戒指燒得通紅,牽引者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打破防護咒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暴圌露老宅的地點,從而引帕西瓦爾現身,還為了讓牽引者能夠幻影移形,瞅準時機運用他偷來的寶貝。

此刻他正捏着另一枚戒指,巨大的鬥篷遮住了他的臉。

帕西瓦爾甚至還來不及思考克雷登斯是否真的被敵人擒獲,并把戒指從孩子身上奪走,身後便猛中一擊,逼着剛剛爬起來的他再次跪倒在滿是碎片的地面。

就在他偷垂下的剎那,他看到蒂娜在無聲地吶喊。然後他感覺到了疼痛,劇烈的疼痛從靠近脊椎的部分傳來。

那把尖刀正正插在他的後背,沒入軀殼的一刻還轉動着刀刃,讓傷口拉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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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引者的魔杖指向了帕西瓦爾,慢慢地把石頭從他的臂彎中扯出來。聖石在帕西瓦爾的懷中亮起,劇烈的疼痛讓安全部圌長沒有箍緊它的力氣。

可他必須反圌抗。即便到了這一步,他仍然要繼續反圌抗。

他抱不緊聖石,但他還能擊毀它。于是他幹脆放開了雙手,舉起魔杖指向聖石。

但咒語還沒在心裏成型,那把尖刀又繼續順着後背往下前後割裂。肉圌體被撕扯的劇痛讓帕西瓦爾渾身戰栗,雙膝也被碎石磨得皮圌開圌肉圌綻,鮮血用後背的破口圌中湧圌出,滴在地上和灰塵混在一起。

血液迅速地改變了顏色,染上塵埃的血液呈現出妖異的紫紅。

“做的很好,”帕西瓦爾贊許,并帶着克雷登斯往宅子走,“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克雷登斯開心地笑起來,帕西瓦爾的贊揚比陽光更能讓萬物燦爛。孩子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與帕西瓦爾肩并肩地走在一起。

眼前的老宅有着湛藍的天際作為背景,散發出一股盎然的生機。

來到門口時賽比已經準備好了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小小的精靈踮着腳尖把家具刻板地挪得分毫不差,再打了個響指把做好的甜品送出來。

“我可以幫您了。”克雷登斯說,看着帕西瓦爾把一塊蛋糕送進嘴裏。

“不,我需要的不是你能幫我。”帕西瓦爾說着,點綴在蛋糕上的櫻桃卻不慎掉落,落在他的衣服上,讓黑色的外衣沾了一點點的紅色果醬。

克雷登斯抽圌出紙巾去擦,可奇怪的是那果醬卻越擦越多,暈在衣服上紅紅的一大塊,随着紙巾的擦圌拭變得越來越稀,卻源源不斷。好似外套下有一個藏着的傷口,正不斷地向外湧血。

克雷登斯慌張地把紙巾丢在桌面,再看自己的手指,竟也染上了點點血漬。他趕緊在自己的褲子上擦幹淨,可再擡眼,帕西瓦爾胸口的污漬越淌越多,甚至染紅了內裏的白襯衫。

帕西瓦爾向前傾了傾身圌子,血跡則在白襯衫上迅速擴大。借着離身椅背的剎那,克雷登斯看到連椅背也沾了濕圌漉圌漉的一塊污漬。

鮮血一滴一滴地向下圌流淌,在他們的腳邊形成一塊觸目驚心的血窪。而帕西瓦爾卻仍像沒事人一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滿是雪白奶油的蛋糕。

匕圌首在帕西瓦爾的後背翻湧,聖石懸浮在牽引者和自己之間。它閃爍着藍色的光芒,柔和,平靜,深邃,又美麗。

石內暗影攢動,格雷夫斯家歷代先祖的靈魂紛紛覺圌醒。可他們幫不了帕西瓦爾,甚至都無法得知外界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在聖石的世界裏翻騰飛舞,殊不知外界的任何一絲變動都有可能把玻璃般的空間粉碎。

帕西瓦爾不能讓人将之奪走。

即便粉碎,也不能被奪走。

熔圌煉出魔法石再被其他人所用不是任何一個格雷夫斯能接受的結果,哪怕讓他們就此灰飛煙滅,也絕對不會當成奴圌隸一樣,迫不得已地出圌賣圌靈圌魂與力量。

那就讓他們灰飛煙滅吧。

這是此刻唯一的,帕西瓦爾能想到的,不那麽糟糕的結局。

極寒巫師的杖尖微揚,抽走了帕西瓦爾的魔杖。失血過多讓帕西瓦爾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心跳的力度也越來越弱。

他沒有能力再釋放更強大的法術了,虛弱比疼痛更為致命。可以想見牽引者帶走聖石的一刻,身後的海巫也會完成從他體圌內取出容器的工作。

他已經沒有勝算了,甚至沒有機會再擊毀靈魂石。他盡力了,他對靈魂石的保護持續到生命結束的前一刻。

但或許他不能成功,卻不代圌表一定會失敗。

他還有一個孤注一擲的方法,而那個方法至少能讓敵人一無所獲。

他扭頭看了蒂娜一眼,蒂娜的雙圌腿被巨石壓住動彈不得,左手也因被匕圌首割裂,滿是血污。只有右手還不穩地握着魔杖,努力掙紮的身軀證實其還尚存一絲頑強的意志。

——那就這麽辦吧。

“那……您需要的是什麽?”克雷登斯問道,他實在忍受不了帕西瓦爾鮮血淋漓的模樣,幹脆用魔杖把沾滿紅色印記的紙和衣物都清理一新。

那些紅色看的他心慌,總讓他産生帕西瓦爾身受重傷的錯覺。可對方的精神狀态很好,好到讓克雷登斯覺得沒有詢問身圌體狀況的必要。

帕西瓦爾喝了一口杯裏的酒,現在那酒的顏色都讓克雷登斯不舒服。

他抿了一下嘴唇後斜眼看着孩子,淡淡地道——“重要的是你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你可以保護自己了,你可以……獨自活下去了。”

克雷登斯愣了,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了對方話裏的含義。思考了片刻,如履薄冰地道——“我……我不理解。我現在和您生活在一起……我是說,我為什麽要獨自活下去?”

他期許男人給他一個寬慰的回答,比如笑着反問他小腦袋裏都在想什麽,自己只是說他有了自衛能力罷了,并沒有把他趕走的意思。

可偏偏克雷登斯的直覺是對的,他壓根沒理解錯帕西瓦爾的話。男人表情自然得好似根本沒意識到這是多可怕的判圌決,雲淡風輕地解答——“我馬上就要離開你了。”

“不行!”克雷登斯脫口而出。但料想這話說出來有歧義,又連忙補充——“不行……我不要自己活下去,我想……我想留在這裏,我想陪着您。您……您不是答應過我的嗎?或者您帶我走,您……帶我去哪裏我都願意。”

豈料帕西瓦爾一臉茫然,好似從來沒有許過諾言一般問道——“我答應過你什麽?”

克雷登斯有些氣憤,眼睛掃過帕西瓦爾的指尖,鄭重地聲明——“您……您給過我戒指了不是嗎?這……這就是承諾。”

但帕西瓦爾仍然露圌出了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迷茫的神色,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克雷登斯的手指,最終擡起眼睛重新與孩子四目相接——“我給過你戒指嗎?”

克雷登斯連忙把手舉起來,攤開五指給帕西瓦爾看。可他兩手空空蕩蕩,幹幹淨淨,除了一點點紅色的污漬沒擦幹淨外,哪有戒指的痕跡。

帕西瓦爾認真地看着蒂娜,直到确定對方也與他的目光相接并意識清圌醒後,才重新把頭扭了回去,面對快要碰到聖石的海巫。

此刻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後背的傷口大概已經深到能看到白皚皚的骨頭。可尖銳的疼痛化成了一波一波酥圌麻的海潮,只讓他的喉口産生點點的鹹意和熱度。

蒂娜并沒有理解對方的眼神,而帕西瓦爾也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在轉回頭去的一刻,帕西瓦爾把眼睛閉上了,随即,身圌體也慢慢地直立了起來。

他并不是用雙腳站立的,而仿佛是有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身圌體,将他一點一點地向上提,直到把他提到半空,兩腳懸浮于地面。

牽引者和海巫先是好奇地看着這一幕,可沒過多久,前者的臉色便驟然一變——那塊即将過到自己手中的聖石突然不動了。

而就在此刻,帕西瓦爾猛地睜開眼睛。與此同時,一股巨大的能量從帕西瓦爾的身圌體中迸射圌出來。

它以男人的身圌體為中心,瞬間蕩平了四周漂在空中的微塵。它就像突然從體圌內炸出了一個白晝,在場的三人都被刺得睜不開眼。

不僅如此,帕西瓦爾的胸口也開出了與後背一樣的裂痕,甚至更長更深,而鮮血則猶如岩漿一般從頸窩一路洩下。

随着血液的放幹,光線亮卻也越來越集中。蒂娜眯起眼睛抵禦着強光的刺圌激,隐約可見光路化成了一個漏鬥的形狀,橫貫帕西瓦爾的胸口和腹部。

它在男人的體圌內急劇升溫,細節也愈發鮮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撐裂身圌體,破口而出。

沒錯,那就是容器。

帕西瓦爾不剩多少的法圌力了,而他卻還有另一種可以利圌用的力量——那就是容器對聖石的吸引力。

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能量,它僅僅存在于聖器之間的相互吸引。它極度純粹,不可用以殺敵或傷人,卻又所向披靡,不可被人為的法術破除。

那是自然之力,是命運之力,是一種不可抵圌抗、不可違背、不可阻擋的神力。

它的啓動證明着煉金者已将遺失的聖物齊聚,已将遺失的技藝尋回。于是它會從吞沒第一枚聖石開始運作,直到完成重塑神跡的使命。

與容器的光芒遙相呼應的,是靈魂石的藍光。它在極寒巫師反應過來之前,猛地掙脫了牽引者的咒語,飛快朝帕西瓦爾的身圌體飛去,徑直地沒入胸腔的裂口之中。

白光再一次劈天蓋地。

“可我需要您!我是說……我、我……”克雷登斯努力地搜尋着詞彙,他的目光落到了賽比的身上,立馬急匆匆地說——“您也讓賽比留在身邊了不是嗎?您……您也可以把我留在身邊……”

但帕西瓦爾的表情依舊狐疑,他順着克雷登斯的方向看去,繼而慢慢地搖搖頭,說道——“不,我也沒讓賽比留下啊。”

克雷登斯猛地扭頭,只見賽比又舉起那只瘦削的胳膊,用枯槁的手指打了個響指,在克雷登斯的注視下消失不見。

克雷登斯慌了,他握着魔杖站起來,語無倫次地說着——“不……您不能出爾反爾,您、您說過的!而且、而且我現在可以保護您了,我可以、我可以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巫師,我可以——”

克雷登斯話還沒說完,卻見帕西瓦爾的白襯衫瞬間全部被鮮血染紅——沒錯,剛剛還是一點點地滲透,現在卻唰地一下,幾乎見不到白淨的底色了。

血液是從帕西瓦爾左胸的一處不停外湧的,克雷登斯見狀立馬用手去捂,可是那血越湧越多,就像突然開閘一樣。

血液順着孩子的手指往下圌流淌,而帕西瓦爾仍像面不改色。他看着克雷登斯急得兩眼發紅的樣子,好一會才平靜地開口說話。

“沒用的,孩子。”帕西瓦爾輕聲說,說着摁住了克雷登斯的腦袋,“沒用了。”

克雷登斯的眼淚随着血液一起開閘了湧圌出來,滴滴答答地掉在褲子上,他不停地搖頭,繼續拿餐紙和手絹去堵。而後又掙開帕西瓦爾的懷抱,拿魔杖指着傷口。

咒光打在男人的外套圌上,鮮血湧得更加兇猛了。

海巫和極寒巫師都驚呆了,而帕西瓦爾也向蒂娜傳遞了最後一個指令。

“現在,殺了我。”他的雙眼沒有一絲波瀾,冷冷地對地上的女孩說。

蒂娜驚訝得合不攏嘴,手裏的魔杖也沒法捏緊。

于是帕西瓦爾又強調了一遍——“趁現在,不然就來不及了。”

裝進聖石的容器散發出融化內髒的熱度,即便蒂娜不殺死他,開始運作的法圌器也會奪走他的生命,他會一點一點地被熔圌煉的過程榨幹,最後只剩下裝着靈魂石的容器——而那個時候,再沒有誰能阻止敵人帶走它了。

“殺了我!”帕西瓦爾吼道。

蒂娜打了一個激靈,眼淚驀地奪眶而出。可帕西瓦爾知道,她終究是個堅強的女孩,她能堅強到毫不猶豫地握住刀刃,亦能堅強地暫時放下私人的感情,舉起魔杖。

奪命的咒語出現得措手不及,咒光擊中帕西瓦爾的一刻光芒放大到無限。

帕西瓦爾連哼都沒哼一聲,只是死死地咬着牙關,頂過了不足一秒的痛苦,之後便盡失了所有煎熬的感覺。

紅光夾雜在白光之中,從所有細微的縫隙中傾瀉而出。它照亮了面目全非的老宅,照亮了老宅外的林子,照亮了塔樓,照亮了鐵門,還照亮了陰沉的天空。

它蕩平了四周的黑圌暗,也穿透了厚重的烏雲,撕圌裂了雲雨欲來的蒼穹。

“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克雷登斯手足無措,他捏着魔杖,無助地看着男人的血正被放幹,“求求您告訴我該怎麽做……我要幫您,我要救您,格雷夫斯先生……”

“不,克雷登斯……”帕西瓦爾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裂口,重新露圌出了那個鮮少得見的微笑。他的聲音柔和得不可思議,仿佛把一輩子的情感都用在這一次的對話上。

“我要走了,”他朝克雷登斯伸出手,可他的手掌卻在一點一點地消失——“你得靠你自己了。”

說完,他把手垂下,朝着草坪的方向走去。

克雷登斯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連忙跌跌撞撞地追上。他在男人的身後呼喊着,控圌訴着,可是帕西瓦爾走得那麽快,即便克雷登斯跑了起來,也沒法追上。

情急之下,克雷登斯猛地一甩魔杖,在帕西瓦爾離開的方向豎圌起了一堵牆,不讓男人繼續往前走。

“……帶我走!”克雷登斯追上去,他又恨又急,牙關打顫,渾身發圌抖——“否則您也不能走!”

帕西瓦爾沒有回應,他靜靜地望着牆面一會,然後緩緩地轉過身圌子。

此刻克雷登斯已經來到他面前,他對男人離開的恐懼甚至發酵成了恨意,以至于他二話不說便朝着帕西瓦爾伸出手,企圖抓緊男人的胳膊。

可就在他碰到帕西瓦爾的一刻,他再次撲空了。他抓圌住的不是手臂,而是一截順滑的羽毛。

而帕西瓦爾則瞬間化成了一只白頭鷹,猛地張圌開了翅膀。

克雷登斯被翅膀一拍,跌坐在松圌軟的、開滿了紫色花朵的草地。

而白頭鷹卻僅僅看了他最後一眼,便呼扇着翅膀,越過高牆,朝着湛藍如寶石一般的天際飛去。

絕音鳥見着了白頭鷹,便也趕緊跟了幾米。可它那小小的翅膀怎能與雄鷹展翅相提并論,它很快就被白頭鷹甩在身後,不得已又折返回來。

克雷登斯則連滾帶爬地繼續追着,可他終究不能飛。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白頭鷹遠去,眼睜睜地看着絕音鳥繞着老宅盤旋。

體圌內的容器與聖石一并碎成了無數片,像散落在地上的繁星。帕西瓦爾重重地在蒂娜眼前倒下,胸口被灼燒得連血都不再流淌。

在他倒下的一刻仿佛有無數的魂靈呼嘯而出,他們狂亂地在屋內飛舞着,嘶吼着,圍繞着帕西瓦爾的身圌體打轉,卻又在幾次靠近之後一擁而散。

他們沖出了老宅,沖向了天際。天空有一輛靜谧的馬車飛過,他們便卷成了一團團半透圌明的風,藏進了馬車的簾幕後面。

海巫見狀連忙拾掇了幾片小小的聖石碎片,迅疾隐匿到黑圌暗之中。牽引者也立即直直地向上騰起,穿出了破孔的屏障,消失不見。

塞拉菲娜和他手下的傲羅剛剛解決了冥思者,後者被法術網緊緊地包裹,兩節身圌體不再生長,慢慢地化成風過即散的煙塵。

絕音鳥卻從黑圌暗中飛了出來,它被碎石擊中了很多次,羽毛早已殘破不堪。可它還是抖擻抖擻羸弱的身圌體,依然決定再次飛翔。

這将是它最後一次在世間展翅,而它将在第一次漫長的旅途中把僅剩的生命唱完。

這是一種多麽樂觀的謝幕方式,就像走馬燈似的客觀地重溫快樂溫馨與痛苦悲傷。

幸福是開在眼前的花朵,苦難則是藏在地底下的金礦。而當它們被走過的每一天壓印收藏,到了再也走不動的時候回頭翻閱,它就像厚厚的舊照片一樣,全是記憶的寶藏。

那它便知道這一遭沒有白走,它的一生沒有浪費。

它見過了那麽多美好的人,那麽多美好的事,即便死亡逼着它接受遺忘,它也可以讓它們陪伴到最後一秒,再用執着的懷念讓它留的久一點,再久一點。鮮亮一點,再鮮亮一點。

它在蒂娜的腦袋上盤旋了一圈,又在帕西瓦爾的軀體上盤旋了一圈。

蒂娜擡頭看着鳥兒,眼淚不停地流淌。

鳥兒低頭對她罵道——“該死的……戈德斯坦恩,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冒失,遲早會害死你自己!?”

“真不知道斯卡曼德怎麽會看上你這樣的女孩……真不知道他們以後還要操多少的心!”

“所以給我警醒一點!戈德斯坦恩,給我放聰明一點,別給我惹麻煩,別還自己惹麻煩!……”

蒂娜更嚴重地哭了,她感覺不到雙圌腿的疼痛,感覺不到左手的疼痛,可她的眼睛很痛,她的胸口很痛。她握着另一個人的冰涼的手,她因肉圌體的寒冷而肝膽俱裂,痛徹心扉。

鳥兒撲閃着翅膀,掉落了幾根藍色的羽毛。

然後它飛出了老宅,在兩個着急地尋找兒子魂魄的靈魂旁也盤旋了一圈。

“我會守衛我們家的靈魂石。”它沉沉地對那對夫圌妻說道。

“我會保護格雷夫斯姓氏的榮耀。”它鄭重地揚起了聲調。

“我需要你們為我驕傲,父親,母親,我一定要你們為我驕傲。”可它又把腦袋垂下去,它發出的聲音像在強忍着哭泣。

“……我多麽希望你們能為我驕傲。”它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在哪裏,帕西瓦爾?”女人着急地詢問,半透圌明的身圌體朝着鳥兒追了幾步。

“讓我們找到你,我的孩子。”男人迫切地請求,向藍色的鳥伸出了手臂。

可是絕音鳥沒有回答,它沒有聽過的聲音,它說不出口。

它在兩個靈魂的注視下繼續高飛,它從破口的屏障飛出,飛向了一家仍然亮着橘黃圌色暖光的面包店。

矮胖的男人正巧從櫃臺後面擡起頭來,看到玻璃外的藍鳥時趕緊把門打開。

絕音鳥在他的頭頂轉了一圈,輕輕地落在他的肩膀,它學着人類的樣子拍了拍雅各布的肩,低聲說——“你是個勤奮的男人,你有一家完美的面包店。”

它轉了轉脖子,強忍笑,“你是一個幸圌運的男人,還有一個不知道為你付出了多少的妻子。”

它從左邊肩膀跳到了另一邊肩膀,又落在男人的手上,小爪子踩了踩寬厚的手掌,揚起頭——“你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男人,你有魔法,我相信奎妮說的話,你比巫師更懂得魔法。”

“嘿,它會說話!”雅各布驚喜不已,朝着路過的行人叫道——

“它在對我說話!它……它模仿了我一個朋友的聲音!我那個朋友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可絕音鳥卻沒給他炫耀的機會,及時地繼續往前飛。

所以路人也沒有停留,他們沒看見什麽小鳥,只見到男人傻乎乎地站在店門口,興圌奮得手舞足蹈。

他們猜測着他大概是喝多了,于是又往遠處走了一點。

絕音鳥在紐約的上空飛着,它一刻也不敢停留,一秒也不能耽擱,它已經精疲力竭了,還好在它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如願以償地看到了神不守舍地把腦袋探出窗口的粉色的女孩。

它落在奎妮捧起的手心裏,擡頭與女孩對視。

“有勞了,奎妮。”小鳥啄了一下女孩的手心。

“拜托你,奎妮。”小鳥啄了一下女孩的手背。

然後它跳到了女孩的脖子旁邊,毛圌茸圌茸的腦袋蹭了一下女孩的脖頸,“謝謝你,奎妮。”

話音剛落,女孩的眼淚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它打濕圌了鳥兒的羽毛,打濕圌了尖銳的喙,打濕圌了壓在掌紋上的小爪子,還打濕圌了絕音鳥的眼睛。

于是絕音鳥想睡了。

它從肩膀跳回了女孩的手心,慢慢地蜷縮起身圌體,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它在奎妮溫暖柔圌軟的手中進入了長眠,它相信臨別的夢境一定很美麗。

那一天,忒休斯收到了一封信。

這是斯卡曼德兩兄弟暫住在斷崖島以來,收到的第一封來自紐約的信。

萊馬洛克一邊念誦信封上的地址,一邊興致勃勃地把信遞給對方。而與信一并送到的,還有桑德利家族失敗的消息。

雖然不知為何桑德利沒有直接回來,反而轉去了英國,但只要魔法石沒有煉成,這已經是最大的喜訊。

忒休斯說了兩句客套的話,走到壁爐前打開了信封。

紐特也剛剛享受了海巫為他準備的一份宵夜,心滿意足地從廚房出來。于是萊馬洛克又趕緊把好消息一并分享,紐特也露圌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可忒休斯卻一語不發。

他仔細地閱讀了信上的文圌字,閱讀了一遍,又讀了一遍,再讀了一遍。

當他讀完三遍時,才願意相信信上說的事實。

那一刻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那不是簡單的難過與惋惜可以表達。他靜靜地望着燃圌燒的爐火,等到紐特又轉進書房後,他向萊馬洛克要了一杯酒。

“怎麽了嗎?”萊馬洛克察覺出忒休斯表情的異樣,小心翼翼地問道——“紐約那邊……還正常嗎?”

忒休斯沒有回答,他連續喝了兩杯酒,才有勇氣把信丢進爐火中燒毀。

火焰吞噬信紙的速度只花費了幾秒,他希望那個人臨死之前的痛苦最多也只持續了幾秒。

蒂娜在信上交代清清楚楚,帕西瓦爾·格雷夫斯在一個月前的惡戰中英勇犧牲,由于難以落筆,遲到了一個月才把這個消息傳遞過去。

極寒巫師與海巫已經在紐約銷聲匿跡,塞拉菲娜并沒有把帕西瓦爾戰亡的消息公布出去,原因之一是她還沒有想好由誰來正式接替帕西瓦爾的工作,而另一個原因她沒有詳談。

格雷夫斯老宅在賽比的幫助下正在複原,之前遵循帕西瓦爾的願望試圖把小精靈帶去伊法魔尼就職,但賽比哭得不成樣子。它死死地抱着沒有被摧毀的一截廊柱,就是不願意挪動半步。

不得已,蒂娜也只能緩一緩,給賽比一個接受現狀,消化悲痛的時間。

而帕西瓦爾的屍體則依據小精靈的願請,暫時保存在老宅之內。

按照賽比的說法,帕西瓦爾的靈魂随容器和聖石一并炸成了碎片,散落在老宅的各個地方。賽比得把身圌體好好地保存起來,直到找到辦法把靈魂重拾,它才能安心地把屍體交給別人處理或自行掩埋。

蒂娜不知道是否該通知克雷登斯,帕西瓦爾交代過,關于孩子日後的安排将全權由忒休斯決定,其中也包括克雷登斯對此事的知情權。

落筆時的簽圌名有水霧暈開的痕跡,可以想象女孩是強忍着淚水才勉強把信寫完。

巨大的悲怆仿佛于忒休斯心頭化成了海嘯,但他依舊面無表情。

在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之前不會把消息透露給任何人,而他敢肯定他能在平複之後找到最妥善的安置方式。

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變化總是趕在計劃之前。

就在他收到信件的當天晚上,克雷登斯突然渾身打了個激靈,猶如噩夢驚醒一般,突然睜開了眼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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