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蕭然受傷了。
倒也不是什麽嚴重的傷,但是傷在了臉上,包在厚厚一層紗布下的鼻子還是能看出肥了一號,眉心也有剛剛縫過針的痕跡。為了掩飾自己此時破損的容顏,他在溫度已然不低的五月夜晚也還是穿了件風衣,像周傑倫那樣把衣領上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小半張臉,而且始終在尋找避開燈光陰影濃重的位置。
我心疼極了:“怎麽弄的啊?你不會跟人打架了吧?”
他搖頭苦笑,因為傷了鼻子的緣故,說話帶着些鼻音:“昨晚上做完家教回來的時候沒注意到路邊有個掀開井蓋的下水口,自行車一頭就栽進去了,臉磕在車把上,鼻梁骨折了,眉心縫了三針。”
我聽着聽着就開始挽袖子:“咱們告市政去!”
他一把拉住我,哭笑不得:“行了,大晚上的,不是軟硬兼施地逼我出來陪你看電影麽?還看不看了?”
那場電影如人們所傳說的那樣既甜蜜又心酸,一如我的心情。我為了蕭然顯然十分在乎他在我面前的形象而甜蜜——男亦為悅己者容啊,怪不得他不想出來見我呢——也為了他的受傷以及受傷背後的根本原因而心酸。說到底還是他的經濟問題,如果不是非得大晚上的跑出去做家教,也不會遇到這種事了。其實只要是走夜路,總會存在着各種各樣的危險,如果他能不去做這些事就好了。
從來沒有什麽時候,我如此後悔且慚愧于自己過去花錢的大手大腳。
于是電影散場之後,我們倆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時,我十分十分嚴肅認真地對他說:“蕭然,明天我也要去找幾份勤工儉學,我要幫你分擔壓力,你不許拒絕,聽見沒有?”
他聽見了,卻也拒絕了:“別胡說,那怎麽行?!你就算想鍛煉自己,也只能在學校裏做,女孩子出去很危險知道嗎?”
我很欣喜:“你擔心我啊?”
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又來了!反正你別胡來,你沒必要去打工,安安心心學習快快樂樂生活就行了,就算你去掙了錢我也不會要的!”
“為什麽?”我歪着腦袋追問。
他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往往越是明知故問的問題,越讓人難以回答。
他快走了幾步,似乎又有些不耐煩了,每次他答不上話的時候都會這麽色厲內荏:“你又沒這個義務,我憑什麽用你的錢?”
每一個進攻時機我都是不會放過滴:“那好辦啊,你讓我做你女朋友,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用我的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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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斯窘境他已遭遇了無數次,卻還是會辭窮,“就算你是我女朋友……哪怕你是我……老婆,我堂堂男子漢,又怎麽能吃軟飯?”
我很滿意他自己主動提到了老婆這個詞兒:“我是幫你分擔,又不是養你,怎麽能算是吃軟飯呢?到時候我也會用你的錢嘛對不對?——哎呀,什麽你的我的,到時就是夫妻共同財産了,法官都分不清,你還計較什麽呀?”
蕭然紅了臉,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繞進了個什麽樣的雷池:“你這個人……什麽跟什麽呀,這都扯哪兒去了?!”
他每次出現這種小兒郎态都會益發刺激我的調戲欲望及靈感:“反正我不管,有危險嘛,那我就更要去啦!我還就想出點兒什麽危險,這樣你就得對我負責了,看你還怎麽逃出我的手掌心兒!”
我這人大大咧咧慣了,想到什麽說什麽,沒想到這話還真讓蕭然有些怒了:“你這是什麽話?女孩子家怎麽能說想出危險呢?你什麽時候才能矜持點兒?”
我有點被唬着了,弱弱地問:“你要不要這麽兇啊?你是不是已經把自己當我家長了呀?是不是?是不是嘛?你說是我就聽你的,你讓我怎麽樣我就怎麽樣,不讓我怎麽樣我就不怎麽樣,一切以你的最高指示為準!”
蕭然沒好氣地快步走開,一副急于擺脫我的樣子:“你不覺得你說這話就還是很不矜持嗎?”
我撅着嘴頑強地跟在他後面:“那又怎麽樣嘛?蕭然,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矜持的女生很多很多,可我就只有這麽一個,你要是錯過了我,可就過了這村沒這店了啊!”
那天晚上把暫時破相的蕭然送回宿舍之後,我心情爆好地拉上顧曉寧,跟着王奶牛,第一次去參加了輪滑協會的活動。
輪滑協會特臭美地實行什麽學徒制,就是每個新入會的成員都要拜個師父,無論你是否需要學習,哪怕水平再高,這個名份也還是要定的。而我和顧曉寧都是真格兒不會輪滑,于是都需要一個既有名又有實的師父。
安排給顧曉寧的師父本來是個男生,結果顧曉寧倒好,完全辜負了我帶她來這兒的美意,一臉堅貞地要求給她換個女生。
目送走了那個滿臉尴尬轉身離去的男生,我恨鐵不成鋼地直用胳膊肘捅顧曉寧:“你傻呀?男師父多好,不說別的,他能比女生更有本事看好你不讓你摔疼!”
顧曉寧在我跟前倒是挺放得開:“我現在這個體重,一般女生也看得好我的好不好?再說了,我要為我喜歡的那個人守身如玉!”
我無奈放棄:“好吧好吧,連人家名字都還叫不出來呢就這樣了,我總算見識到什麽叫做處女座的道德潔癖了……”
安排給我的師父也是個男生,而且是輪滑協會的副會長。王奶牛熱情洋溢地向我介紹:“雪曉芙(我為他當着外人的面還對我使用這個稱呼而默默地汗了一下),來來快見過你師父——這是肖蔚洋,咱們輪滑協會水平最高的高手,牛人中的大牛!別看他和我們同級,人家從小就是速滑的專業選手,轉輪滑之後去韓國參加過比賽拿過大獎的!要不是他無心凡務只願挂個閑職,他任副會長誰還敢任會長啊?”
我看了看肖蔚洋,覺得很受傷:“那你們給我安排了這麽個師父……是因為覺得我特別笨麽?”
肖蔚洋和王奶牛同時大窘。肖蔚洋有些局促卻似乎相當急于澄清什麽似的開了口:“不是……你要知道,通常自己水平太高的人,往往也就未必那麽會教人。”
我一愕,剛想擠兌他說那他們派你來給我當師父是不歡迎我入會的意思麽,就聽王奶牛接過了話頭:“什麽亂七八糟的呀這都是?蔚洋你今兒怎麽話都不會說了?雪曉芙你沒看過金庸小說嗎?高手都是收的天分高的徒弟,一般點兒的他們還看不上呢。要說他們不會教人吧,那也有可能,所以才要收天分高的徒弟啊,只有天分高的徒弟才能跟着這種人也學得會嘛!”
我聽這一番瞎掰也扯得差不多了,便笑一笑收住話頭,對肖蔚洋伸出手:“好啦好啦,開玩笑而已,師父別當真哦!得師如此,徒複何求,師父,徒兒不勝榮幸,不過我可不叫雪曉芙啊,我叫紀珂嬈。”
肖蔚洋似乎放松了一些,又似乎更局促了,總之,昏暗的路燈之下我看不清他的神态,不過我伸出的手他還是大大方方握住了:“我知道。你昨天說要來的,後來沒來。”
我又默默地汗了:這就是我留給我師父的第一印象麽……
初見時的肖蔚洋并不太有大牛風範,不過熟了之後,我就覺得他還是有,而且不是一般地有。他其實長得說不上有多帥,也就是看着還挺舒服而已,可也許是一直練輪滑且技術很好的緣故,他身材很棒,氣質也很陽光,總之一句話——給人的感覺很帥。
而且他對我可比蕭然對我好多了,牛歸牛,一點架子都沒有,在我第一次穿上輪滑鞋之前就掏出一套護具給我,周到地替我戴上護膝護腕和護掌,就連我的鞋帶都是他親自系的,弄得我這麽臉皮厚的人都有些扛不住了,慌忙攔着:“不用了師父,這怎麽敢當啊?我自己來吧!”
他沒讓我客氣:“你沒穿過不知道,輪滑鞋系得越緊越好,就連鞋子都應該買小一點的,你這鞋怎麽樣?夠緊嗎?”
他忙着給我系鞋帶,而我坐在那裏無所事事,便低頭觀察我的那套護膝護腕和護掌,居然是奶油味十足的粉色,于是我不失時機地調侃他:“師父,我是您收的第幾個女徒弟了呀?裝備這麽齊全!”
他迅速瞟了我一眼,又埋下頭:“你沒看我剛拆的包裝麽?昨天才買的!”
他提到的“昨天”又讓我想起昨晚上我放他鴿子了,而我放他鴿子是因為另一個人今晚放我鴿子的可能性。于是我很慚愧地問:“那您這是……替我買的還是借給我的呀?多少錢?”
他一卯勁,打好了最後一個結:“送你的,算是師父給徒弟的見面禮吧。”
我誠惶誠恐地站起來,還沒站直呢就驚叫着往前猛一出溜,歪歪扭扭地正撞在他眼疾手快迎上來的懷抱裏。我戰戰兢兢地用力抓住他的兩只胳膊擡頭問他:“那我豈不是更得送你拜師禮啦?”
他的眼睛映着從我身後投過來的銀白色的路燈光,熠熠發亮:“那倒不必,不過如果你堅持的話,請我吃飯我也是不會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