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設想過無數種有一天蕭然終于從了我時的情形,卻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在那種情況下發生的。
主要是我沒想到我辛辛苦苦追了他那麽久,最後卻變得好像是我從了他。
那天是個周六,我們輪滑協會一月一次在白天外出活動的日子。肖蔚洋宣布我在他的護航之下也可以參加,我便興高采烈大呼萬歲地去了。
顧曉寧卻不肯跟我們去。其實她的水平并不亞于我,可她就是覺得自己還不足以上路,再加上跟人羽毛球有約,反正也是減肥,她對輪滑的熱情終究是沒有我高。
剛剛刷出校門進入外面的人行道時,饒是夾在一大幫技術過硬的人中間,旁邊還有肖蔚洋替我保駕,我也還是有些惴惴不安,汽車從身旁一過我就要心驚一下,總是想起新聞報道中那些汽車部件突然失靈、或因司機醉駕而導致車子沖上人行道的倒黴事,倘若真的發生,以我的技術肯定避不及。不過刷了一會兒之後,發現我們和其他行人車輛都相安無事,我便漸漸安了心。待到我們刷上純人行的河堤時,我已經徹底習慣并享受着這個過程了。
這并不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本市首屈一指的市民休閑勝地,然而腳下只不過多了四個輪子,居然世界就好像不一樣了。我第一次發現從這個地方看那兩幢高高立起的停車場大樓,會覺得它們活像是兩束蘑菇,一瓣一瓣開得整齊。清爽的初夏時節,有健身班在這裏上課,有恩愛的情侶在這裏騎車,有甜蜜的小夫妻在這裏遛狗,還有幸福的新爸新媽在這裏推着小寶寶散步。我們這群活力四射的大學生青春逼人地從他們身邊輕盈滑過,便引來一片充盈着友好笑意的注視。
這讓我的心情實在是太好了,以至于忍不住想要馬上見到蕭然,馬上同他分享,即便還是被他奚落擠兌也好。
所以,本來大家回學校之前是要依例聚餐的,而我本來也是肯定不會錯過這種集體活動的,可在走進飯店之前,我還是忍不住撥通了蕭然宿舍的電話,想試試運氣,萬一他在宿舍呢?萬一他還沒吃飯呢?
這運氣還真讓我試着了,電話就是蕭然本人接的,而且對于我的提問,他的回答是:“剛才有點事,我還沒吃飯呢,現在正準備去。”
我高興得一疊聲阻止他:“那你等等我等等我,我馬上到你樓下,咱們一起去!”
為了切實達到“馬上到你樓下”的效果,我即刻随地找了級臺階坐下,把剛剛才換下來的輪滑鞋又穿上了。這會兒還是在校外,肖蔚洋不放心地跟着我,一直将我送進校門,才在我一連串的催促中轉身向大家聚餐的飯店刷回去。
見到蕭然時,我最大的好奇就是:“你剛才有什麽事啊那麽重要?居然連飯點都錯過了?”
我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這會兒已經十二點半了,他平常每餐必去的那個最便宜的食堂已經打烊,唯一還開的那個食堂是比較貴族化的,要他在那兒吃一頓,差不多要花上平常兩倍的錢。
蕭然又露出那種熟悉的不耐表情:“我不至于什麽事都得向你彙報吧?——不對,我什麽事都用不着向你彙報!”
這臭脾氣!不過我才不會跟他計較呢,光是剛才那第一次外出刷刷的美好經歷,再加上回來時居然還成功地抓到他一起吃飯,就足夠讓我的好心情颠撲不滅了。從見到他起到吃完飯,我一直在叽叽喳喳說個不停,以至于他早就吃完了,我才好不容易咽下最後一口。
不過他這頓飯好像吃得特別少。本來我以為他是為了省錢才特意少買一些的,結果卻發現就連這已經比平常少了的份量他都沒吃完,不知這是不是他平生第一次做了浪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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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對此的解釋是:“餓過了,沒什麽胃口。”
吃完飯之後,我們倆并肩走出食堂的時候,我發現我剛才弄錯了一件事。
我的心情并沒有好到任何力量都颠撲不滅的地步,或許這麽好的心情根本就不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着,只不過剛才蕭然對我的打擊力度還不夠罷了。
而此時發生的這個打擊,力度顯然夠了。
我們倆剛走出食堂大門,就遇到兩個男生從門口經過。這倆人應該是他同學,因為他們很熟絡地打了招呼,還聊了幾句關于一個什麽實驗報告的事兒。
而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倆男生眼神暧昧地向我掃來,臉上的表情意味深長。
本來這樣的場面肯定是會讓我大為受用然後趁機又占上一把蕭然的口頭便宜的,可這天我還沒來得及這麽幹呢,就見蕭然突然加快腳步,一下子将我撇開了三米遠。
他在假裝不認識我!
自從我宣布要追蕭然,他就一直在拒絕我,但他從未這麽對待過我。
我以前總是號稱自己受傷啦沒自尊啦,可那都是瞎咋呼,只有這一次,我是真的覺得被冒犯了。
我陡然放慢了腳步,最後幾乎是停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走了一會兒之後,大約覺得危險解除,便回過頭來找我,這才發現我們倆已經拉開了超乎他預期的距離。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得其解,勉為其難地向我走了幾步,語氣不善地問:“怎麽不走了?我可沒時間跟你磨蹭啊!”
我冷冷一笑:“那你就走呗,誰要你跟我磨蹭啊?”
他的神色驟轉愕然,不解地看着我快步走過去,從他身邊毫不停留地越過:“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真有這麽丢人啊?好吧,蕭然,既然是這樣,那就算了吧,我放棄了。對不起騷擾了你這麽久,請你看在大家師兄妹一場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蕭然跟上來:“你說什麽?什麽意思?”
我回頭看着他的眼睛,臉上仍端着淺笑微微:“沒聽清嗎?我說我放棄了,不追你了,就是這個意思!”
據說女人在和男人吵架的時候,都會擺出一走了之的姿态,是因為希望他追上自己。我承認,在說完那句話快步走開的最初一分鐘裏,我的确是在希望蕭然追上來把我拽回去,但這也僅只是那一分鐘裏的想法罷了,他才不會呢,他連我男朋友都不是,只是一個被我單戀還覺得丢人的有眼無珠的家夥罷了。
回到宿舍,我打開電腦正準備玩會兒,調整一下我一落千丈的情緒,電話卻響了,而打死我也沒想到,居然是蕭然!
他說:“你……上qq。”說完就把電話挂了。
我握着嘟嘟作響的話筒外焦裏嫩了好一會兒,才把它放下。回到電腦前,我思考了一下。
——切!管他呢,上就上,難道還怕他不成?
剛登上qq,蕭然就跳了出來:“剛才那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我嘆了口氣:“沒關系了,我不怪你。”
“那你還放棄嗎?”
我噎了一下,有一股噴水的沖動。
想了想,我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你出來,我要見你!”
我駭笑了一下,這是我平生頭一次在他面前居然無語。
而就在我還在考慮該不該回複這句話、以及該怎麽回複的同時,他又性急地加了一句:“我現在就去你宿舍樓下,你下不下來随你!”
這事兒蹊跷了啊!
我等了十分鐘,估摸着他也差不多到我樓下了,就下去了。
蕭然就是蕭然,他永遠知道怎麽澆我涼水。
明明是他非要我下來見他的,可下來之後我卻還是很沒面子地找了一圈才發現他。他站的地方幾乎都是另一幢宿舍樓下了,而那幢樓是棟男生宿舍。
好吧,我謝謝他,我現在的确需要淡定,不能那麽輕易就心軟,轉個身就把我那驷馬難追的宣布給推翻喽。
他見我站在原地不肯動彈,才不得不慢吞吞地挪過來,只在我身邊略停了停,就繼續向前走去:“咱們找個地方說話。”
嘿!老娘還就不信了!剛才是怕他同學看見我們倆在一起,現在又變成怕我同學看見我們倆在一起了是不是?
既然這樣——找個地方說話是吧?好,這話我還就跟你說定了,好歹也該我拒絕你一次了!
于是我跟着他,倆人沉默無言地走到了一個僻靜的所在。
我有些汗:他确定?這可是學校的小花園、俗稱情侶園的危險地帶啊。
找到讓他覺得合适的位置之後,他停下腳步,轉過來看着我,臉上的神情是一種破裂的倔強,而裂縫裏透出的是無奈,還有……
惶恐?
他看着我,輕聲說:“你……別不追我,行嗎?”
我“哈”的一笑,抱臂望向別處——你小子嘗到甜頭了,習慣成天被人捧着供着了是吧?可是對不起,姑奶奶我不奉陪了!
他向前跨了一步,停在離我不過半米的位置:“你別放棄,行嗎?”
我借用了一下星爺的智慧:“給我個理由先。”
他嗫嚅了一下,極其極其艱難地開了口:“我剛才……遇見那兩個同學,是覺得很丢人,可那不是你的問題,而是……”
他頓了一下,似乎下了個很大的決心,而這個決心之大,不亞于出賣他自己:“而是我不想讓你知道我明明已經吃過了飯,明明一點鐘有團委的工作要做,卻還是管不住自己要去想你!我忍不住跷了班回宿舍等着,就為了等那個根本不知道你會不會打的電話,就為了等着陪你去吃那頓你不一定會吃的飯,我……”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縱身一投躍入他懷裏,緊緊抱住他。我側趴在他的肩窩裏,現在輪到我管不住自己了,我一點兒都沒法忍住自己臉上勢必已經泛濫成災的笑。
不過,忍不住就不忍呗,幹嘛要忍?反正我也從不是什麽矜持的人!
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更似乎很不習慣。但遲疑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伸出雙手,也輕輕地摟住我。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語喧嘩,正是那幫聚餐歸來的刷友們。王奶牛眼尖,第一個看見了我們,立即扯起一聲怪腔怪調的口哨,霎時間引得一大批人都望了過來,頓時怪聲怪氣地鼓掌叫起好來。
蕭然身子一僵,立即把手從我背上移開,同時掙紮着想跟我分開。我才不讓呢,不由分說又拉回他的手,強行放回我背上。
那片叫好聲更歡騰了。
我意滿志得地在蕭然懷裏扭過頭對他們擠擠眼,正對上肖蔚洋愕然中有些黯然的神情。
但他很快就調整過來,沖我笑笑,一轉身沒入了人群裏。
以蕭然的脾氣,他肯跟我确定關系、之後又肯送我回宿舍,已經讓我十分之喜出望外了,所以我沒去計較離開情侶園後他就連跟我牽手都不肯,只是如往常那樣并肩而行。
我當然也就沒去計較他不肯跟我擁吻道別,反正來日方長,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我們在我宿舍樓下分開之後,我看他走了,才歡天喜地地轉身,正欲上樓回去跟姐妹們宣布我的最終勝利,就聽見顧曉寧在後面叫我。
我回頭樂滋滋地等她,可還沒來得及跟她宣布我終于轉正的消息呢,就見她一臉潮紅地搶上來,壓低聲音急切地問:“原來你認識他呀?是以前就認識還是剛認識的?”
我一時沒摸着頭腦:“什麽?誰?”
顧曉寧興奮地瞪大了雙眼:“就是他呀!我……喜歡的那個人——你剛跟他在一起來着!”
我言語不能地和她互瞪了五秒鐘之後,才尴尬無比又無可奈何地道出了這個勢必令她比我更為震驚的真相:“不好意思……那是蕭然……而且……我們剛剛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