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來得不是時候,要麽我就該早點來,要麽我就幹脆別來了才對。

因為他們等來等去,都以為我不來了。

主要是肖蔚洋,他等來等去,以為我不來了。

我的腳步被凍結在門口,看肖蔚洋正擡起一張說不出什麽表情的醉醺醺的臉,望着站在他跟前的那個女生。那女生也有幾分醉意了,根據後來肖蔚洋所說的話,大家都可以直接判斷她是剛剛趁着酒壯慫人膽對他表了白。

而從周圍這幫八卦群衆無動于衷的情形上判斷,那女生酒醉的程度還是有限的,她起碼知道有些話是不能高聲說出來、讓第三個人聽見的,可肖蔚洋酒醉的程度就遠遠超過那個點了,直接出賣了人家——

只見他揚着頭對那女生大聲說:“你知道我喜歡的是紀珂嬈也還是喜歡我對吧?我沒聽錯吧?那我告訴你,我也是,我知道紀珂嬈喜歡的是她男朋友,我也還是喜歡她!而且我還告訴你,就算我跟你在一起了,哪怕我們結了婚生了孩子了,一旦有一天紀珂嬈肯接受我,我二話不說馬上就會跟你離婚到她那兒去!現在我問你,你還喜歡我嗎?要你還喜歡我,将來還要嫁給我,那這事兒咱們寫到婚前協議裏去,就成交!”

那女生愣住了,這番驚天地泣鬼神的話活活把她給雷清醒了。

于是,約摸三秒鐘之後,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轉身就往門外沖過來。不幸的是本人正好站在這個方位,于是被她看見了,于是她更加無地自容,十分婉約地用雙手掩住臉,落荒而逃。

而肖蔚洋說完那番話,就若無其事地抄起酒瓶繼續往嘴裏灌,一眼都沒往這邊瞧過來。

幸好,沒看到我就好。

我跟在那女生後面,也轉身就走。不過雖然肖蔚洋沒看見我,有人看見我了,比如王奶牛。

他是在飯店門外的最後一級臺階上追上的我,假裝天下本無事:“怎麽才來就走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記住了,我今兒晚上沒來過,啊。”

第二天晚上是輪滑協會暑假自由活動的第一天,正好蕭然他們第一次去醫院見習,當晚在住院部值班,以他的責任心,準不會擅離職守,哪怕只是打個電話來查我的崗。

于是我背着輪滑鞋去我們的老地方了,我估計肖蔚洋在。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很想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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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出于愧疚而産生的關心,不過更讓我覺得可能的,是我對他居然萌生了一種詭異的知己之感。

同樣是卑微地愛上一個人,只不過我的運氣比他好一點而已。

我的直覺沒錯,肖蔚洋在呢,正獨自沿着場地不停刷圈。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高大的身影分外落寞。其他人也有幾個在,正湊在一起探讨倒滑技巧,也沒注意到我的出現。

我沒驚動他們,自己走到一旁穿好了輪滑鞋,然後滑到肖蔚洋身邊跟着他。

他敏銳地覺察到了,微微震了一下,轉過來看着我,似乎有些不能相信:“來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忽然笑起來:“本來還以為都不會滑了呢,原來我還沒那麽笨啊!”

他也笑了:“怎麽可能?輪滑就跟騎自行車啊游泳之類的技術是一樣的,一旦掌握了就一輩子都不會忘掉。”

是嗎?真好,一旦掌握了就一輩子都不會忘掉。會不會有些人、有些感情也能如此,一旦愛上,就再也不會忘掉?

可我為什麽要說也“能”如此呢?好像那是多麽美好多麽值得追求的狀态似的,可要知道有時候不會忘掉是最悲催的事啊!

肖蔚洋又看了看我:“你也不回家嗎?今天晚上怎麽來了?你男朋友讓了?”

我睐睐眼:“沒有,偷跑來的。”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難明,我呵呵一笑,改口道:“不是啦,他沒禁止我來,是我自己犯懶來着,師父,徒兒知錯了,您沒把我逐出師門吧?”

他淡淡一笑:“犯懶?是分-身乏術了吧?”

說着,他用力蹬了一下地,加快速度:“你要跟得上我,我就既往不咎,否則,重責十八大板,逐出師門!”

我說肖蔚洋是我的知己嘛,他猜的一點沒錯,我這段時間一直沒來輪滑協會的活動的确是因為分-身乏術。每天晚上和蕭然一起上完自習回宿舍之後,我們倆往往還要講一會兒電話,講着講着就太晚了,就算出去也就能趕上輪滑協會的夜宵了。

其實我和蕭然回了宿舍還煲電話粥是不正常現象,一般人如果男女朋友也在本校的話,都沒這個需要,但那是因為人家回宿舍前都花前月下地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可蕭然卻每天晚上都是從頭到尾只帶我上自習,送我回宿舍的時候又總是堅持我必須在熄燈前進去,所以總是談興正酣就被打斷了,只好回去再用電話繼續。

手機時代的人大概沒幾個能體會到我們這樣懷舊的屬于電話的浪漫了。那時候,在飯點前的課程時段,偶爾我有課而他沒有,雖然他很少會去接我下課,卻常常會讓我在回到宿舍時,剛好一進門就有電話響起,或是先回來的姐們兒告訴我:“你們蕭然讓你給他回電話。”而我興高采烈地打過去,電話那頭的他就會說:“我一直趴在電話旁等你回來呢,吃飯去吧。”

蕭然沒有手機,也不肯打我的手機,因為起初我用的手機號接聽要收費,他也要花電話費,他覺得不劃算,而校內的鐵通電話互相打是免費的。而我有時候故意想要他先給我打電話,也就會按捺着,不許自己一下課就用手機往他宿舍打電話,而是巴巴地趕回宿舍去守着座機。

後來有更便宜的手機套餐出來,我就去換了個號,換成那種接聽免費、還可以用手機郵箱免費發短信的。我把我同學的手機號都輸到了郵箱裏去,然後讓蕭然記住我的郵箱密碼,這樣如果有急事的話,他可以登錄我的手機郵箱給我身邊的同學發短信,讓他們轉告我。

因為從小家境不錯,爸媽又把我寵成了個不識民間疾苦的公主脾氣,那是我第一次建立起那樣的習慣,時時算計着怎麽過日子更儉省更經濟。聽起來似乎很可憐,可我居然很享受那種感覺,因為比起先前的花錢沒概念來,這樣更有真正在過日子的味道,真的像是一對平凡小夫妻在相互扶持着打拼,在風雨同舟相濡以沫。

大一的暑假,我留在學校陪蕭然,因為他暑假是一定不回家的,為了節省一往一返兩張火車票錢,也為了暑假裏衆多的勤工儉學機會。于是,在開學前,我們一起度過了屬于我們的第一個情人節——七夕。

既然是節日,我自然毫不猶豫地給蕭然買了禮物——一條花花公子的皮帶。我強行替他親手系上,然後趴在他耳邊色-色地說:“以後必須天天系着這條皮帶哦!這表明你是我的人,你的褲子只有我能脫下,而且我讓你穿上你才能穿上!”

蕭然的臉又紅了,卻沒有反抗,而是垂下頭有些低落地說:“我說了不讓你為了我或者我們倆的事花錢的,你怎麽又……我都沒準備禮物給你……”

我環住他的腰,手指在他的皮帶扣上一下一下地劃拉:“是啊,這怎麽行呢?唉,不然你就把你自己當禮物送給我好了,我就勉強收下吧。”

他的呼吸頓時急促,雙手在我肩上重重地摩挲,透着一股子潮熱的汗意:“嬈嬈,我……你不知道我多想趕緊畢業!咱們畢業之後馬上工作,一搬出學校宿舍就一起合租一套房子,再小也好,就可以結婚了,就可以……做你想做的那件事了,當然,如果你不介意裸婚的話。”

他這話已經讓我幸福得快要窒息了:“我當然不介意啦!我恨不得倒貼着嫁給你,只要能馬上嫁給你,只可惜你不要……”

他嗤的一笑,刮了刮我的鼻子:“這難道是主要問題?我們都還沒到法定婚齡好不好!”

我翹起嘴唇,嬌嗔地瞪了他一下:“那你還說!這不是白白讓我撓心撓肺嗎?還有啊,什麽叫做我想做的那件事?難道你不想做?你又不承認了!”

這回他投降得很快:“好好好,我承認,是做我們倆都想做的那件事,行不行?”

看我滿意地點點頭,他再把摟着我的雙手緊了緊,低啞着聲音說:“嬈嬈,你不知道我多害怕這種應該花錢的日子,以前就總覺得自己又傻氣又貧窮,現在有了你,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不過嬈嬈你放心,我發誓,雖然現在我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拿不出來送給你,可我把我自己押在這兒了,我要把我這輩子的愛都給你,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要把我生生世世的愛都給你,好不好?夠不夠?”

我都快被他煽哭了,怎麽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啊!像我這種——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家夥,以前一聽見這種情話我就全身雞皮疙瘩直冒,怎麽料得到有一天也會被這種話收得服服貼貼?

更要命的是,我還想添油加醋添磚加瓦呢——

“不夠!我還要你每一輩子都非常非常努力,活到像老不死的妖精那麽長,以便攢出盡量盡量多的愛給我,而且必須每一輩子都比我晚一秒鐘死去!反正你是學醫的,就從這輩子開始研究這個問題吧!”

真不争氣,在說着這段話的時候,我居然哭了——不對,我其實是在笑着的,可不知為什麽,眼淚就是嘩嘩嘩流個不停,就跟瘋了似的。

蕭然低下頭來,用自己的臉龐在我臉上蹭抹過去,把我滿臉的淚花擦掉:“好!”

這下子完了,那些眼淚不但越擦越多,就連我原本的笑容都垮了。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以後再也不許你說那種話了!你怎麽會什麽也沒有呢?你有我啊,這還不夠麽?”

他趕緊連聲答道:“夠了夠了,當然夠了!嬈嬈,你是我最重要最寶貴的,你是我的一切,要還不夠就邏輯不通了!”

我這才完全滿意,又笑了起來,同時卻還是止不住哭,于是又哭又笑的,徹底一副病得不輕的傻樣兒。

原來人在覺得自己什麽都夠了的時候,是這種感覺,會有這種反應。

沒錯,什麽都夠了,必須夠了吧?他說我是他的一切,他說我是他的一切啊!

而他當然是我的一切,早就是我的一切了,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不就是為他而活的嗎?連一切都有了,還有什麽是沒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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