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幾次成功瞞過蕭然去參加輪滑協會的活動之後,我心裏的不安和負疚之感漸漸淡去,越來越理直氣壯了,有時候甚至會編幾個小謊支開蕭然或騙過他的查崗,沒有條件制造條件也要去。其實本來也是,在這件事情上,我應該比穿衣服那件事還要占着理兒吧?這是大學校園裏多麽健康多麽正常的社團活動啊,憑什麽因為他莫名其妙的小心眼兒就不讓我參加?

新學期開始後不久,輪滑協會就開始準備成立五周年的紀念活動了。大家讨論的結果是到時邀請幾個鄰校的兄弟協會來個非正式的聯歡,大家随便出幾個節目。節目要圍繞着輪滑的主題,做出我們的特色,這可不太好辦,商量了半天也只商定了一個輪滑集體舞,不過根據編舞者的形容,與其說是舞,還不如說是街舞風格的輪滑操呢。

于是有人拿我調侃:“不然讓雪曉芙帶幾個女生把那支夢露歌舞搬到輪滑上再跳一次吧,保準把友校的兄弟們都鼻血得跑回去複讀重考了!”

我沒好氣地哼哼:“我看你們是貪圖友校mm的姿色才想把人家學校的競争對手都趕跑吧?”

有人指出我邏輯不通:“如果你能讓友校兄弟發奮複讀,不就證明他們學校的mm姿色根本不如你嗎?我們又怎麽還會把他們當競争對手?”

我馬上反擊:“那可不一定!所謂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又所謂遠香近臭。你們是跟我太熟所以不稀罕了,不然怎麽這麽久都沒見你們追我!”

玩笑開到這兒,已經沒人還想得起節目的事兒了。那幫男生紛紛情态各異地大肆吐槽,中心意思是他們不追我是不想自讨沒趣,因為我巴着個神秘的寶貝男友根本就不在可追範圍之內。

如果光說這個也就罷了,可問題是說着說着就有人開始表示對我的舊社會婦女作派非常鄙視,堂堂接受高等教育的現代女性,居然沒出息到被男朋友看得像只縮頭烏龜,自從有了他就連來參加活動都鬼鬼祟祟的,動不動還來不了,明顯把朋友抛在了一邊,十分之不講義氣。

更有不知安的什麽心的人不惜如此刻薄我:“人家都是還沒結婚的時候男的求着哄着讨好女的,就這樣結婚後還變身呢,你倒好,沒結婚呢都這樣了,以後你要真嫁給了他,豈不是要給他做牛做馬?”

老實說,就算我臉皮再厚,再肯放□段倒追男人,這種話聽了也不會好受。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是我的朋友,也許多半也是為了我好吧,可這是我的私事,如人飲水的事情,我不認為他人應當置喙。

而一瞥之下,我忽然看見了不知什麽時候退出人群之外的肖蔚洋,被黑暗遮去了大半表情的臉朝着我這個方向,卻不知是不是在看着我。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我覺得他聽到這些話也不會高興。也許說出那些刻薄話的人當中不乏對我有怨氣的,可要真說怨氣的話,我覺得肖蔚洋的怨氣才應該是最大的,可他什麽也沒說。

這讓我越發心疼他,因而想要維護他。所以,無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他,都應該趕緊結束這個話題了。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擡高聲音:“喂!咱們不是在讨論節目嗎?怎麽變成我的批判大會了?有沒有搞錯啊你們?”

趁着大家一愣,我趕緊往王奶牛一指:“不然到時候讓王奶牛講笑話兒吧,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家夥是我們系的費玉清,特別特別會講葷段子!”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紛紛被引到了王奶牛身上去,把王奶牛給郁悶壞了:“喂雪曉芙,不帶你這樣的啊,我哪有?人家可純潔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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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一說,我們系的人頓時齊刷刷作嘔吐狀,我趕緊拿出鐵證來繼續戳穿他:“你純潔?你的葷段子不但會用嘴講,還會用行為藝術來表達呢!上回是誰把咱們實驗室裏一只公老鼠跟七只母老鼠關一個籠子裏過了一夜,導致七只母老鼠全部懷孕的?”

這話一出,效果勁爆了,大家指着王奶牛又笑又罵,嚷嚷得熱火朝天。王奶牛也又氣又好笑,開始實施瘋狂的打擊報複:“好你個雪曉芙啊,居然那件事都拿出來說了!出賣生死之交以自保,實在是太不高風亮節了!”

他索性站起來,把我也出賣了:“你們更不知道吧?雪曉芙才是講葷段子的高手!我講的葷段子都是網上看來或者別人那兒聽來的,就算是老鼠那事兒……那哪是我搞行為藝術啊?明明是那只公老鼠搞的好不好?要是跟她雪曉芙相比,絕對是小巫見大巫,她的葷段子都是原創的,張嘴就能自己編一個!”

大家半信半疑,也更加好奇,一個個催着他趕快給出實例。他當場就亢奮了,衆星捧月地站在那兒,說書先生般地拉開了架勢:“好好好,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了,張口就來啊!話說那次我們實驗室幾個人趁老師不在上網看我猜,那期來了個女的,說是設計保險套的,號稱設計了一款熒光的保險套。你們猜雪曉芙這時候說了句什麽?”

“什麽什麽?”

“快說快說,別吊着我們啊!”

“嘿嘿,她說啊:‘啊?那男的要是用這個保險套,女的肚子會不會變成一盞燈啊?’”

大家“哈”的一下笑噴了,王奶牛得意得要命,扯着嗓子大聲喊:“我沒說錯吧?我沒說錯吧?當時我們那幾個人都笑趴了,就是你們現在這德性!”

我“靠”了一聲,也跟着大家笑了起來。連會長都沒法一本正經了,幹脆也把自己沒正形的一面暴露得不留餘地:“我說,到時幹脆就讓王奶牛和雪曉芙合演一個相聲好了,倆人互相揭對方的短就夠逗趣的了!”

自從那天晚上和王奶牛互相揭了老底之後,我索性也豁出去不要那層本來就極其脆弱的淑女僞裝了,該怎樣就怎樣,把這兒也當成了生物系的老家,十分放得開。後來被大家津津樂道廣為流傳了好一陣兒的一個段子,發生在有一次我們夜宵的時候。夜宵上大家都是胡說海聊的,什麽話題都有,林林總總雅俗共賞,我們當中有一歷史系的才子,那次不知怎麽的就說到了蘇聯史,提到了着名的朱可夫将軍。

奈何人家固然着名,我這孤陋寡聞的家夥卻從未聽說過,于是愕然道:“豬可夫?天哪,這什麽一名兒啊!幸好他不是女的!”

王奶牛好意提醒我:“他要是女的,就不叫朱可夫了,就叫朱可娃了。”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了一句:“可就算是那樣,她也要先豬可夫了才能豬可娃呀……”

大家登時愣住,面面相觑,然後又瞪了瞪我,忽然一齊明白過來,只聽嘩的一下,個個笑翻了天。女生們都尴尬地直罵我:“太惡了,你太惡了!”男生們則齊齊飚着淚誇我:“果然有才啊!這反應,簡直是迅雷不及掩耳呀!”歷史系才子則氣哼哼地笑道:“可憐的朱可夫将軍如果泉下有知,一定要被你氣得又死過去一次!”

我白了他一眼,不服道:“瞧瞧你們這樣兒,他要是聽見我這話,還指不定是氣得又死過去一次還是笑得又死過去一次呢!”

總體說來,我對我的愛情還是很知足常樂的,但我也必須承認,只有不在蕭然身邊的時候,譬如在我們系裏、以及在輪滑協會的聚會上,我才能如此無所顧忌暢所欲言,才能感到自己的青春被揮霍得如此痛快,而且有一種越揮霍越充裕的酣暢淋漓之感。在蕭然那兒是不可能這樣的,尤其是當着他朋友的面兒,我必須給他面子,必須做一個他期望中的有分寸的女朋友。

後來回想起來,我在他的圈子裏說過的最出格的一句話,也不過發生在那年國慶長假跟他們一幫同學出去秋游的時候。像我這樣的自來熟人來瘋自然很快就跟那些人打得火熱,我們當時正在一片山野間跋涉,途中有人說累,要求休息,有個男生則表示反對,理由是休息太頻繁影響他的減肥效果。

那個男生是當天和我最談得來的男生,他長着副娃娃臉,的确是有點嬰兒肥。我跟他說:“你不用減肥,你就是可愛型的,就像我是性感型的,我們就是要有點肉才……”

我話還沒說完呢,就被蕭然捂住嘴拖到一邊去了。他同學都善意地哈哈大笑起來,他則揪着我的耳朵半真半假地罵:“丢人現眼!”

其實我一點都不介意他這樣對我,倒是覺得益發增添了那一幕的喜感。可不知為什麽,不過一個轉身的工夫,我卻想起了另一個人。

就是輪滑協會讨論節目的那天晚上,大家散了之後,肖蔚洋突然不知從哪裏走過來,出現在我身邊。

自從他那天晚上用那篇話當衆拒絕了那個表白的女生,大家都知道他喜歡我了,所以原本走在我身邊的人一看到他過來,就都識趣地讓開。

我扭頭看他,見他只是沉默走路,卻不說話,只好主動問他:“怎麽了師父?有何見教?”

他又默默走了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別把那些人說的那些渾話放在心上。聽過那個故事嗎?有個男人,在和他老婆結婚之前,其實對他老婆并不好,反而是結婚以後,對他老婆越來越好。別人問他為什麽會這樣,他說:‘因為在結婚前有很多很多男人對她好,她并不缺我這一個;可結婚以後她就只有我了,我怎麽能不對她比結婚前更好呢?’”

說完這句話,他對我笑了笑,加快腳步,低頭走到前面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林蔭道的盡頭。

他的那個笑容裏,有溫柔的鼓勵,還有哀傷的勸慰。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我花了足足一分鐘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要對我說那番話。就連我自己都已經忘了在大家瘋鬧之前有人對我發出過的那些非議和責難,沒想到他卻放在了心上,更沒想到他竟能洞悉我那一瞬隐秘的失落與憂傷,并且還花了這麽一番心思來安慰我這個其實已經不需要安慰的人。

事實上他比我更需要安慰,不是麽?可誰又能給他安慰呢?我只知道,我不能。

我自己都不太清楚,那時候,在有肖蔚洋在的場合,我之所以那麽不顧形象放浪形骸,是不是有一點點希望他死心的意思在裏面。畢竟大多數男生都是不會對我這樣的女孩萌生真情的吧,我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在蕭然面前,我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本性,盡量跟随着他的心意。我不願去深想如果他不能愛那個最真實最自然最純粹的我,那麽他對我究竟是不是真愛,而如果不管我是什麽樣子,肖蔚洋都能接受,都還是無法死心,他是不是才是我不該錯過的那個人?

然而有什麽法子呢?像金大師那句最着名的話所總結那樣: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而甩甩腦袋,我繼續告訴自己,愛情就是需要經營的,像歌裏所唱的那樣:愛一個人常常要很小心,仿佛手中捧着水晶。完全不需要努力而只需要運氣的愛情也太不真實了,所以它只能是單方面存在的,在我這方面,我沒有辦法回應,因而那不是屬于我的東西。

不是屬于我的,我就不去想它,我只想着如何經營好我的愛情,我那麽那麽努力才争取來的、怎麽也不可能放手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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