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是我和蕭然在一起之後的第一個聖誕節,而平安夜的晚上我沒吃飯,就一個人呆呆地沿着校園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那是一種連說出口都會沿着聲道從心底一路痛出來的凄冷孤清。從身旁走過的就算不是雙雙對對的幸福情侶,至少也是相依相伴的姐妹,或者是不屑于過這種無聊節日而匆匆走在去往教學區路上的單身男生。我不覺得這個節日無聊,我想要好好過,所以我無法灑脫不在乎,可我身邊沒有男朋友,也沒有朋友,因為我不好意思找別人,更不願在別人詫異的追問之下不得不将被蕭然撇下的經歷複述一遍,然後被迫面對別人的義憤或同情。

我不知那樣走了多久,直到全身上下除了兩條還在習慣性機械運動的腿之外全部凍僵。此時夜色已經極為濃重,大概不會太早了,而我忽然想起,有一個地方我可以去——

學校的溜冰場。今晚輪滑協會組織在那裏滑冰,先前通知了我和顧曉寧的,當時我們倆都說不一定去不去,而我們都知道自己是不會去的,顧曉寧今晚肯定是要和網友一起度過,而我,原本自然是打算好了整晚都跟蕭然二人世界——最特別的日子,自然要留給最特別的人啊。

而此時此刻,我當初那個一廂情願的想法,被反襯得何等可笑又可憐!

此時的冰場上果然人影憧憧,輪滑協會的人來了不少,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在夜幕下璀璨的燈光裏反射出快樂的光芒。我二話不說,跑到租冰刀的地方跟輪滑協會的人打了招呼,就領到了一副冰刀。

我提着冰刀到一旁的長凳上去,脫下鞋子換上。雖然我的輪滑技術已經相當不錯,上冰刀卻還是第一次,二者雖說基本相通,卻還是要有個适應的過程,何況是在那樣的心緒之下。總之,我冒冒失失地站起來剛往前滑出一步,就失去了重心——

有人從後面緊緊抱住我,拯救了我本來就凍僵的屁股當場被摔成八瓣的命運。

我回過頭,不出意外地看見了肖蔚洋。他仍舊托着我,努力扶我站直:“怎麽了?太久沒摔跤,連每跤必往前摔的毒誓都忘了?還是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麽呢?”

人在不如意的時候最怕被人——尤其是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問到重點了,我的鼻子狠狠一酸,連忙低下頭,掩飾地用力笑出來:“什麽呀?我還以為你的第一句話會是‘你的鞋帶沒系緊吧?’”

我那句話原本是個玩笑,不想他竟一臉嚴肅地當了真:“還真有可能!”

他拉着我重新回到長凳上,像過去那樣蹲到我跟前,解開我剛才很認真很費勁才系好的鞋帶,輕而易舉就把它們系到比我先前的功課緊兩倍的程度。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力量的差距,所以,若男人成心要傷害女人,女人哪裏還有活路?

我默默地看着他熟練動作的雙手,一不小心就看出了神,直到他擡手在我眼前揮了揮:“好了,起來試試看,可以了嗎?”

那天晚上我算是跟轉圈較上勁了——先是走着路在校園裏一圈一圈地轉,然後變成滑着冰在冰場上一圈一圈地轉。不同的是,之前走路的時候我是孤家寡人,而後來滑冰的時候,肖蔚洋一直陪在我身邊。

雖然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自然也樂得一句話都不用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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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別人——此時在冰場上和我們認識的絕大多數都是輪滑協會的人,都知道他喜歡我,因此看到我們倆這樣無言并肩,也都不會過來打擾。

所以,我一句話都不用跟任何人說。

肖蔚洋這個擋箭牌,有時候還真不錯呀!

我無謂把心思花在思考他為什麽不說話上。随便一想就能知道,平安夜的晚上,我這個原本應當佳人有約的有主名花,卻居然早早獨自跑來參加集體活動,不是跟男朋友出了問題又能是什麽?何必還問?

聰明細心如肖蔚洋,就更不會問了。

我滑着滑着,開始佩服起自己健壯的體質來。晚上沒吃飯,還走了那麽久,這會兒不但不餓,也沒有一丁點腿軟的跡象,看來我這平常脂肪囤積的工作做得真是相當不錯嘛!

那場滑冰大約持續了一個小時,胸臆在冰冷的夜氣裏一點一點蕩滌開,直到心曠神怡。覺得心裏好受了一些之後,我決定,還是回去吧。

于是,再度路過租冰刀處的長凳時,我跟肖蔚洋打了個招呼,就出溜到凳子上去了。

他也跟了過來,坐在我旁邊。

他顯然還沒打算走,于是只靜靜看着我解冰刀的動作。

在我弄完之前,他到底還是把那個聰明人不該問的問題問了出來:“今晚上出什麽事了?”

我怔了怔,心裏遲鈍地難受了一下。

但我轉念一想,既然現在已經能夠說出來了,還是說出來比較符合心理健康的需要吧。

不過我不想直接自爆八卦,便反問他:“師父,等你有一天有了女朋友,會不會因為她遲到而生氣、罵她、不等她、甚至不肯再繼續約會?”

他看着我:“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想了想:“先說假話,再說真話吧。”

其實,根據我預期中這兩種答案的內容,也許先聽真話後聽假話會比較好一點。

可他畢竟不是我男朋友,而且我很肯定,他将來的女朋友也不會是我,所以,我想先聽假話後聽真話,這樣我就更能安慰自己:你看,男人都是一樣的,蕭然也沒那麽差嘛!

肖蔚洋回答我:“假話就是:我不會的。”

意料之中。于是我聳聳肩,苦笑了一下:“唉,假話就是比較動聽啊!”

他接着說:“真話就是:如果我女朋友是別人,那我會;如果是你,那我不會。我會每次都等你,永遠等你,多久我都等,真的,多久我都等,然後在你終于出現的時候,感謝上天沒有讓你再也不出現。”

我震驚地瞪着他,一時之間竟沒想到這種時候也許還是快快避開更合适。

他也依然直直地看着我,眼睛裏漸漸漫開一層明顯得讓我不忍卒睹的痛色:“小嬈,有一句話,我也許不應該說。”

我仍舊沉浸在他剛才那句話所帶來的震驚裏,以至于都沒想起該制止他。

于是他說出來了:“如果他對你不好,我會心疼。”

我突然回過神來,連忙迅速把皮鞋的拉鏈拉上,然後提着冰刀站起來,冷然望着他:“你的确不該說。他對我再不好,也是我男朋友!”

我的心情突然之間就變得比剛才更惡劣了。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惡劣,仿如那天晚上被一大幫人七嘴八舌地輪流數落,用責備來同情我不被疼愛的不幸,可這與他們何幹?而肖蔚洋,我原本覺得他是那個唯一的不會嘲笑我鄙視我憐憫我的人,然而今晚,他是了。

那種猛烈襲來的失望和委屈,比這深夜冰場上的冷空氣還要刺骨。

我迅速還了冰刀,強忍着不肯讓卷土重來氣勢益發洶洶的眼淚奪眶。越是這樣我就越是不願讓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前面的人不可以看到我的眼淚,後面的人不可以看到我擡手拭淚的動作!

後面有冰刀一下一下磕在地面上的鈍響,我想象得到肖蔚洋不知所措地跟着我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而我再也不打算理會他。

快到冰場出口的時候,身後的冰刀聲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我一眼看見蕭然站在那裏,抿嘴望着我。

我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一個有骨氣的女孩子是應該停下來的吧?

可惜我在蕭然面前,從來就不是有骨氣的女孩子。

也許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我當時根本就不大相信那不是我的幻覺吧?

直到蕭然就在觸手可及之處,我才确定下來,他是真的站在那裏的……

于是我站住了。

他對我笑了笑,這笑容是令我幾乎決堤的柔軟。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個葡式蛋撻的盒子,遞過來:“晚上吃什麽了?這個當夜宵夠不夠?”

我像是被設定了程序的機器人一樣,呆呆地把那只盒子接過來,隔着手套也能感覺到它是溫熱的:“你怎麽把它放衣服裏了呀?”

他微微一笑,目光裏流露出幾分令我渴望得心痛的愛憐:“不然拿到這兒還不冷了?”

我“嗚”的一聲,把剛才忍得都快讓我爆炸的眼淚嘩啦啦全哭了出來。

然而縱身一躍之後,我已挂在他的脖子上笑得像個小瘋子:“蕭然,我好愛你哦!”

那天晚上,蕭然破天荒地沒逼迫我在宿舍熄燈前回去,而是陪我去校外24小時營業的永和豆漿給我補了頓宵夜。

狼吞虎咽地喝着熱騰騰香濃濃的豆漿時,我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去滑冰了呀?”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有些不安,生怕他知道了我還在參加輪滑協會的活動。

不過就算他知道,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撒一回賴:自從和你在一起之後我就去了這一回啊,還不是被你氣的,我是成心要報複你!

但是問題似乎并沒這麽複雜,他告訴我:“我打電話到你宿舍,顧曉寧說你可能去滑冰了。”

我就知道我姐們兒夠意思!

還有一個問題:“你怎麽知道要買葡式蛋撻給我?”

這個問題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的确是覺得以他的經濟狀況,說不定不但沒吃過這個,連知都不知道呢,可這樣的話說出來,多傷他自尊啊!

但他并未介懷:“你成天念叨着的不是全家餐就是葡式蛋撻,就算沒吃過我也耳朵起繭子了!全家餐太大,帶出來不好保溫,就給你買了蛋撻呗。”

我甜蜜蜜地膩到他懷裏,拖長聲音狠狠地誇了他一句:“蕭然,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男朋友!”

而誇完之後,還不忘順帶着獎賞自己一句:“我真是太有眼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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