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想,蕭然說得其實很對,那時候的我的确完全沒有知性氣質,最重要的一個表現就是不會思考。
我還不會去想,如果這個人,他根本都不欣賞我身上獨有的特質,和我在一起只是諸多不滿,只是希望将我變成另一個人,那麽他是真的愛我嗎?他對我的愛又能有多堅定、能夠維持多久?
當時的我只是每在他批評我的時候,不當一回事地随便郁悶一下,回頭就忘,或抓住契機為自己辯駁一番。就在蕭然批評我沒有知性氣質的那天,學校BBS上轉載了一個帖子,是報道一個友校的成績完美mm,申請到了美國多少所名校累計多少萬美金的全額獎學金。然後看下面的回帖,大多數是表示不以為然的,尤其是那些已在海外卻還常常泡在母校BBS上的校友,紛紛發牢騷道:“哥當年也是拿到n所名校全額獎學金出來的呀,咋沒人報道哥?”
“樓上的就算了吧,好歹你是一哥,人家可以以男生就是比女生強沒有報道價值為由解釋,可姐就是一女生啊,跟那人一樣,當年也是拿到n所名校全額獎學金千挑萬揀以後出來的,不也沒人報道姐?再說了,當年申請不比現在更難?”
……
而那個報道裏有一段,是專門寫這女孩兒學習多麽多麽刻苦的,下面有一個回帖就針對這一點,引用了錢鐘書的一段話:“女人有女人特別的聰明,輕盈活潑得跟她的舉動一樣。比了這種聰明,才學不過是沉澱渣滓。說女人有才學,就仿佛贊美一朵花,說它在天平上稱起來有白菜番薯的斤兩。真聰明的女人決不用功要做成才女,她只巧妙的偷懶。”
我看見這篇回帖,登時大喜。當時我和蕭然正在圖書館,我指着電腦念給他聽,一邊翹起大拇指拼命往自己身上指,尤其是當念到“巧妙地偷懶”時,指得尤其賣力。
蕭然鄙夷到無奈:“說你沒文化你還真就沒文化!這段話你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嗎?是《圍城》裏方鴻漸說的,并不代表是錢鐘書本人的觀點。你自己是女人,難道都不覺得這段話有點歧視女性的意味嗎?居然還要主動拿來證明自己行為的合理性!你這家夥,明明可以是才女的,為啥非要當傻子?”
我愣了一下,索性噘着嘴耍起了賴:“不嘛不嘛,我是鮮花,不是白菜,不是番薯;我是鮮花,不是白菜,不是番薯……”
他無奈,為了能夠趕緊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回到書本上而草草安撫了我一句:“好吧好吧,你就是小傻子,小傻子就是你!”
接下來的口語課,我們愈加發現了一本正經的Doug事實上比誰都逗。那年是紀念抗戰勝利的一個比較重大的年份,準日子是在暑假裏,于是随着夏天臨近,各種各樣的紀念活動也越來越多,有一節課上,Doug也組織我們讨論,而且話題比較勁爆——慰安婦問題。
慰安婦在英語中稱為“sexual slave”。這話題一提出,大家都忸怩着沉默不語,只有我,啥都沒經大腦就連忙舉手,沖口就說“The sex……ual slaves,blablabla……”
當時險些說錯了最關鍵的一個詞,不過那一下子說得高興,也沒來得及想那個詞要是說錯了會有什麽後果。誰知Doug不肯放過這個亮點,在我說完之後硬是要拎出來提一下:“嬈,你剛才是想說sexy slaves的吧?”
大家一聽,哄堂大笑,我撓撓頭,也無法否認地笑了起來。氣氛這麽一放開,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讨論起假如“□”變成了“性感的奴隸”,是否就不存在法律和道德上的嚴肅問題了。而說話中,女生們一個個笑得趴在彼此的肩上起不來,而班上有個剛做過闌尾炎手術才回來上第一堂課的男生,則誇張地抱怨我和Doug害他把傷口的痛級從4笑到了5。
全班最鎮定的人大概就是蕭然了,他坐在那裏只是不出聲地微笑,看樣子八成是覺得我給他丢臉到了極點,如果不是為了顧全最後的面子,說不定就大怒而去了。
這讓我有些心虛,連忙舉手要求發言,補救道:“Doug,你知道我為什麽差點說錯但是又沒說錯麽?因為我一直都謹記着你的教誨吶,說話之前要思考一下,然後說得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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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g眉頭一揚,萬分驚訝:“我可真沒想到你居然記住了我的那句話!我的天,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什麽時候以及因為什麽原因你就被人家記着了!”
大家又笑,不過這回的笑意裏多了不少贊許的味道。
我偷眼瞥了一下蕭然,見他面色稍霁,看來還是滿意我後來的那一下急智的。
心下大大松了口氣。春意漸濃,教室裏已經有些熱了,我擦了把汗,忽然有一點點詭異的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那年我們中學母校高考後又上來了幾個師弟師妹,其中有一位方師弟,既是和蕭然當初同一個班主任,雙方父母又在同一個單位,倆人一直住在一個大院裏,幼兒園和小學都上的是同樣的子弟學校,等于從幼兒園到大學都同校,絕對是嫡系正牌師兄弟,所以他們倆格外親。方師弟暑假時就早早來了,當時還沒辦理入學手續,他也就沒有宿舍,便借住在蕭然屋裏,有時候就會跟着我們一起行動。
我們第一次一起行動是帶方師弟去學校體育館。入館需要帶學生證,蕭然給他借了一個,而我丢三落四的也正好剛把自己的學生證丢了,還趕上暑假期間無法補辦。那天出門走在路上了我才想起沒有學生證,也懶得再回去借,一看正路過我們系的男生宿舍樓,就順便進去拿了王奶牛的。
知我者莫過蕭然,他帶着方師弟,遠遠的一看見我,別的都沒提,第一句話說的就是:“你學生證借了嗎?”
我得意洋洋地晃着王奶牛的學生證大聲回答:“借了借了,王奶牛的!”
蕭然臉色頓黑:“你用男生的學生證?你當看門的都是瞎子呀?!”
我胸有成竹:“沒關系,一會兒人家要是實在問起來的話,我就說我是個做了變性手術的gay,”再看了看照片上的王奶牛瘦得一根竹竿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因為手術中攝入了激素所以也有長胖。”
剛說完,就見方師弟看了我一眼,然後往旁邊快走了兩步。
蕭然汗都下來了:“你看你,把師弟都吓到了!”
我便順着這話對方師弟嘻嘻一笑,正式自我介紹:“你好,我是紀珂嬈,也是你的同校前輩哦!”
方師弟這才有些不自在地轉過來,低着頭迅速叫了聲“嫂子”,叫的時候還紅着臉眼神游離,十足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男生模樣。
越是這樣的男生就越是讓我有逗弄的欲望,于是我語氣誇張地抗議道:“不許叫嫂子,要叫師姐啊,叫你蕭然哥姐夫!”
在我的淫威之下,老實巴交的方師弟自然不敢不說好。
背着人的時候,蕭然卻不滿了:“為什麽不讓人叫你嫂子啊?他本來就該叫你嫂子。”
我樂滋滋地摟住他的腰,正經說話之前自然不能不先不正經一下:“終于承認我是你老婆啦?”
見他別開臉躲過這個話題,我才擺出我的理由:“嫂子叫起來很顯老嘛!”
他笑了:“你這就不對了吧?嫂子很可能比叔叔小,姐姐可就肯定比弟弟大啦!”
我一想,嘿,還真是這麽個理兒哈!
蕭然大搖其頭:“你還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傻子啊,別的方面傻,自己對自己的定位倒是挺準确!”
可想而知,那天在進體育館的時候,我還是被保安攔住了。
他指着王奶牛的學生證問我:“這是你嗎?”
我陪着笑臉,對他飛了個媚眼:“大哥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大哥您通融通融啦,我真是這學校的學生,生物系大二的,開學就大三了。其實您肯定見過我對不對?您對我肯定看也看熟了,我這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是不是?您但凡見過我一面,就肯定過目不忘!”
保安已經有些想笑了,只不過拉不下面子,還在勉力端着拿着:“我還真沒見過你。”
我想了想:“那您能把您領導啊同事什麽的能叫的都叫出來麽?他們當中肯定有人見過我,他們肯定能給我作證!”
保安道:“你當我領導同事都閑着沒事幹啊?他們……”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體育館裏走出來幾個人,正是輪滑協會的,其中包括肖蔚洋。
肖蔚洋旁邊跟着的是一個相當八卦的師姐。協會裏的其他人雖然知道肖蔚洋喜歡我,但也都知道我有男朋友,所以從不會拿我們倆打趣,只有這個師姐,從來都百無禁忌。
這會兒她一眼看見我,馬上就條件反射地看了看身邊的肖蔚洋,賊亮賊亮的小眼睛一轉,分明就是調侃的前奏。不過她好歹還知道顧忌蕭然在場,也就沒說什麽,只親親熱熱地招呼我:“雪曉芙!你也來體育館呀,是報了什麽班嗎?瑜伽?肚皮舞?健美操?”
我為那個“肚皮舞”汗了一下,張口就說:“不是,我就自己弄。”
這話一出口,那師姐臉上馬上冒開一大片壞笑,我就知道說錯話了,幹脆自己先大笑起來。師姐有意無意地用肩膀捅了捅旁邊的肖蔚洋,望着我道:“好吧,你就自己弄吧!”
我繼續大笑着,轉身就要進去,小保安連忙攔住我:“喂,我說了讓你進去了嗎?”
我笑着回頭跟他理論:“大哥,您不都看到了嗎?人家都認識我,還不相信我是咱學校學生啊?”
那保安無奈地看着我,突然也笑了起來,揮揮手做了個“進去吧”的手勢:“這小姑娘怎麽這麽qin啊!”
我沖他扮了個鬼臉,一回頭看到方師弟在一旁也一臉憋笑憋不住的樣子,便問他:“你知不知道他說的qin是什麽意思呀?”
方師弟老老實實地搖頭,我驕傲地告訴他:“他是說的本地土話,意思是這小姑娘怎麽這麽可愛呀!”
蕭然拉了我一把:“行了行了,你還嫌自己丢人丢不夠麽?還可愛!”
方師弟卻為我說話了:“蕭然哥,師姐是很可愛呀,你就別謙虛了!”
我滿意地拍拍他腦袋:“這還差不多!小子你要知道,要不是我轉移了那小保安的注意力,你這學生證也不一定能蒙混過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