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方師弟是個愛鍛煉的好孩子,因此那個暑假裏帶得我和蕭然也沒事就往體育館跑。而每次一到體育館我就會想起那天跟那師姐說的“自己弄”,一想起就忍不住發笑,笑着笑着還忍不住湊在蕭然耳邊逗一下他:“親愛的,你真讓我自己弄啊?還是跟我一起弄吧!”
蕭然哭笑不得:“你當你是做了多麽值得驕傲的事兒嗎?要換成別人,早就急着趕緊忘掉才好,誰會像你呀,成天還自己拿出來說,生怕別人不記得!”
我說:“哎呀,人要有自嘲的風度嘛!不過要換成你你怎麽說呢?平常我都是說搞的,當時她那麽一問,一個‘搞’一個‘弄’在我腦子裏轉了一圈,我就選了個不那麽淫-蕩的‘弄’,結果還是出了亂子……”
蕭然就說:“你怎麽只有這種字眼呀?你可以說‘我自己鍛煉’呀!”
我大大搖頭:“那也太嚴肅了吧,不是我的風格啊!這個你可不能罵我,要怪就怪人心不古,現在好多動詞都不能随便用了,什麽做呀,幹呀,玩玩呀等等一大堆,讓人成心想說句素點兒的話都不容易!”
蕭然還是罵我:“那還不都是讓你們這種人給鬧的?你看看你交的那是什麽朋友,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都能故意曲解成這樣!”
我一聽,話題的方向要轉,生怕被他套出那師姐是輪滑協會的這個事實來,連忙轉移開他的注意力:“行了行了,不說這個了!對了,我說蕭然,你怎麽連跳繩都不會呀?說好了開學前一定要變成一分鐘180下的高手哦,還不快點開始練習!”
說起來,我還真是沒想到蕭然居然連跳繩這麽簡單的事都不會,因為自己從小跳到大,就以為所有人都會,殊不知這不是從小到大的體育考試項目之一,就有好些男生一直都不會。
于是那個暑假,我督促着教會了蕭然跳繩,然後要他帶着我一起跳。可不知為什麽,一跳我就老想笑,不管是面對着他還是背對着他,總會一直笑個不停,于是就要被他罵,說要是你再笑我就不跟你一起跳了。
我每次都賭咒發誓地連聲告饒:“好好好,我一定再也不笑了,打死我也不笑了!”可轉念一想,有誰挨打還會笑啊?死了就更笑不了啦!——這麽一來,反倒越發笑得厲害。而再跳的時候,我拼命拼命地忍着憋着,可是跳不了兩下,笑聲就忍不住又往外迸,而因為我死活要憋住的關系,就變成跳一下就迸一聲尖厲又短促的“哼”,好像跳繩的把兒轉動時發出的吱吱聲,蕭然則說像小狗。
到了這時,我便再也忍不住,嘩的一下笑崩了盤,而蕭然也不行了,跟着我一塊兒狂笑起來,兩個人都跳不下去了,試了好多次,怎麽也連續不了五下。蕭然最後無奈放棄:“你這家夥,怎麽就這麽愛笑呀?”
我趁機攀上他的脖子甜蜜一下:“還不都怪你?誰讓我跟你在一起太幸福太快樂了呢?”
他局促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顯然是在顧忌着影響不好,但到底也沒有推開我,而是抿着嘴,也偷偷地笑了。
那個暑假,我們就那麽邊吵吵嚷嚷又邊甜甜蜜蜜地過來了。那是我和蕭然在一起度過的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不過在當時,我決不會這樣形容它。因為在那時的我看來,我們來日方長,而且照着這樣越來越開心的趨勢發展下去,更快樂的時光還在後頭呢。
我一點都沒有想到,那不但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而且是我們最後的一段快樂時光了。
然後,随着我的大三、蕭然的大四來臨,秋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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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秋天有些不太正常,葉子的顏色變得似乎比其他年頭都要早,溫度卻遲遲地沒有降下來,每天都有剛剛發現了秋天的植物,生恐自己落後了一般轟轟烈烈地舒展開色彩,而四下裏暖風襲人,混若暮夏,使得那個秋天格外地長,又格外地精致。
那段時間,每一想着這個秋天裏的日子,我的腦子裏就老是模糊又清晰地游動着“精致”這個詞,不知它是怎麽來的,可就老是固執地趴在那裏不肯走開。每天的每天,在暖洋洋地璀璨着的金黃秋天裏走過,我的心裏便恍恍惚惚地彌漫開一種幸福得迷迷糊糊的感動,好像走在了于那個更為青澀的中學時代看到的某張明信片裏,美麗的黃葉布滿了整個世界,填充了整個人生,讓人也沉沒在格外清純無邪的祝福裏了。
想到這裏,忽然醒悟,大概“精致”一詞就是因此而來的吧。
那段時間,我的身體也有些奇怪。
先是有一天狠狠地睡過了頭。那天——應該是頭一天了——還正好是蕭然的生日,我特意陪他到比平常更晚,所以連輪滑協會的活動都沒去,12點鐘回到宿舍就睡了,而且不但沒有失眠,恰恰相反,我是一沾枕頭就睡着的,一夜無夢,按理說應該睡眠質量超好、第二天醒得比平常都要早、更神清氣爽才對。
可我居然睡到第二天中午12點才萬分疲憊地醒來,發現自己誤掉早上全部的課之後,問我們宿舍的姐們兒怎麽沒叫我。她們頭天晚上又都集體夜不歸宿來着,不過都說早上回宿舍後叫過我好幾次,可怎麽都叫不醒,蕭然也打了好幾次電話來,她們原以為提到他的名字能讓我從睡夢中直接蹦起來,可我還是睡得跟死豬一般不省人事。
而且,就算是12點鐘醒來之後,我也還是覺得腦袋昏沉得厲害。大約睡相不好或睡得太死以至太長時間靜止不動,我感到整個身體就跟被大石頭碾過好幾遍似的,有一種因為陌生而無法形容的難受,似乎哪兒都疼,又似乎疼得有些不太一樣。有些部位像是骨頭疼,有些地方像是肌肉疼,有些角落像是神經疼,某處又像是外傷那種疼,實在難以分辨這些感覺孰真孰假孰輕孰重。
于是我又在床上賴了兩個小時,才總算能起來了,上廁所時卻發現能揩出淡淡的血跡。
我吓了一跳:不可能啊,我的例假半個月前才剛來過,下一次還沒到時候呢,難道有些女生月經紊亂的糟心事也落到我頭上來啦?
或者,這就是我睡不醒又覺得難受的原因?
我忙又拿了張紙再揩了一下,卻又沒看到血跡了,這才松了口氣。
可是……難道我是……尿血?
會不會很嚴重啊?!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告訴蕭然。可畢竟我和他還沒發生過那種關系,這種事總是有些不好開口,何況我不想讓他擔心,也許根本沒什麽問題呢?還是等一段時間看看,如果身體真有什麽不對再說吧。
事實證明,我的身體還真有些不對,雖然跟我所想象的不對不太一樣。
我沒有出現那些——根據我所學過的專業知識——與尿血相關的症狀,而是……
那個月沒有來例假。
這樣的情況以前我也出過,別的女生也出過,這對于年齡尚算較小的女孩子而言都不算太奇怪的事,于是我也沒在意。
可是第二個月,我也還是沒來例假。
與此同時,我開始出現一些似乎總是與不來例假配套出現的反應:惡心、厭食、喜酸、嗜睡、幾乎所有類型的氣味或味道——包括我一直都很喜歡的那些——現在忽然覺得非常受不了、整個人懶洋洋的不愛動彈……
因為身體不舒服,我也沒以前那麽愛說話了,整個人都是蔫的,連輪滑協會的活動都不去參加了,徹底淪為宅女一枚。
王奶牛來問過我為啥不去輪滑協會了,我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別在那兒假獻殷勤了,你不覺得這麽大年紀了還給人當傳話筒——而且是給不應該的人當傳話筒——真的很沒品麽?”
他嘴硬着佯作不解:“什麽傳話筒啊?我給誰當傳話筒啦?”
我“切”了一聲:“我又不是弱智!那次聚餐你老問我怎麽還不去怎麽還不去不就是幫肖蔚洋問的嗎?經過那一次我還不會總結我就是白癡了!哼,害我以為你暗戀我,空歡喜一場,沒面子!”
他也“切”了一聲:“你要真以為我暗戀你,不知道早怎麽趁機折磨我了!”
我相信,跟任何人提起我現在身體的種種反應,人家都會作驚訝狀:“你不會是……有了吧?”
這個我倒不擔心。丢人的我有男朋友都一年多了還是處女一個,有個啥呀?!
我擔心的問題比這個可嚴重多了。
還是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視劇裏演的了。有個女孩兒也是出現了這種和懷孕一模一樣的症狀,一檢查,發現是子宮惡性腫瘤,得把整個子宮摘除,終身不能生育!
我不會也那麽倒黴吧?!
想到這裏,我終于一個人扛不住了,哭喪着臉跟蕭然說了這事兒。
蕭然一聽就嚴肅起來:“這種情況多久了?”
我算了算:“例假是兩個月沒來了,其他那些症狀就十來天而已。”
他拽着我就往校醫院奔:“怎麽不早說!”
在去醫院之前,我覺得懷孕是一種比較好的境況,當然,那是因為我非常肯定我是不可能懷孕的。
而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我又忽然改了主意。
原來子宮腫瘤才是比較好的境況啊!
現在我有些同意蕭然的那個總結了:女人唯一不變的一點,就是她們永遠在變。
尤其是我。
而我的有些變化,譬如身體的變化,是我自己都不能明白的了。
我的運氣比較好,遇到的那個醫生是個慈眉善目的大媽。大約自己也有女兒,她的臉上在閃過短暫的責備神情之後,又換作了不忍與同情。
她把檢查單子夾在我的病歷裏還給我,又看了眼蕭然,搖搖頭嘆了口氣:“你們現在這些孩子啊,真是……太不懂得愛惜自己了!有些事……就算不能等到結婚,至少也要畢業後才能做啊,實在要做……你們也應該知道怎麽采取安全措施吧?你們別看什麽什麽地方有女生因為懷孕而被學校開除就跑去告學校,她告不告得贏都是一回事,何況你們丢得起這個人嗎?學校也不怕你們告,還不是照樣,但凡有學生出這種事,怎麽都得把你們開除!”
我懵頭懵腦地看着她,完全沒明白,趕緊打開病歷看了看裏面的最新記錄——
然後,我和蕭然對視一眼,我看見他的臉色、以及我自己映在他瞳仁裏的臉色,刷的一下同時白了!
醫生龍飛鳳舞的漢字部分我是看不懂,可我到底是學生物的,有些符號,我還是看得懂的。
至于蕭然,他就更不可能看不懂了。
醫生揮了揮手說:“你們自己出去找外面的醫院解決問題吧,別在這兒,也別在學校的附屬醫院就行。唉,看你們也是好孩子,真被開除了家裏怎麽受得了喲!我就做一次好人,不給你們上報了,你們自己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