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件事情如此詭異,以至于在走出醫院的時候,我都還沉浸在震驚裏不可自拔,因為完全沒有辦法相信而根本感受不到一丁點的惶恐。
我跟蕭然說:“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一定是誤診,咱們換家醫院檢查一下,必須換家醫院再檢查一下!”
蕭然看着我,抿着嘴一言不發,我能感到信任正從他的眼神裏迅速流失,但他還是領着我直往校外而去。
只是仿佛又回到了我們在一起之前,他只肯與我并肩,別說摟摟抱抱了,就連牽手都沒有。
我試探着握住他的手,他不動聲色地抽開了。
公車站前有一家藥店,他一聲不吭地進去,買了一盒驗孕棒出來。
我有些急了:“你買這個幹嘛呀?我說了不可能是那個!我、我還從來沒有過呢,你知道的啊!”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種無言的置疑和反駁立即令我心虛地噤聲。
可我到底為什麽要心虛呢?我明明就是沒有啊!
上公車之前,他才開口說了一句話:“一會兒用這個驗一次,再讓醫院查一次,三次的結果總有保障了吧?”
沒錯,三次的結果,要我還能如何辯駁,尤其是當它們并非三打兩勝,而是全部一致——
我懷孕了!!!
茫茫然走出那家于我而言那麽陌生那麽遙遠的婦産醫院時,蕭然望向在我們的一番奔波之後已在暮色中黯淡下來的大街,頹然道:“在結束之前,好歹讓我做個明白鬼吧……是誰的?”
我一搖頭,驚惶的淚水便紛飛如同雨花:“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猛地扭頭看我,目光犀利冰冷如同毒箭:“你不知道?你到底有過多少男人,居然連是誰的都不知道?!”
我終于知道什麽叫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不不,我沒有,我一次也沒有過啊!”
Advertisement
他仰天,狠狠地冷笑一聲,用一種再也不願看見我的表情望了我一下,便拂袖而去。
我倉惶地追上去:“真的,我發誓,我只有你,我只跟你有過親密接觸,絕沒有別人!”
他猛地站住,鄙夷地回頭斜睨着我,仿佛我是某種肮髒下賤至極的東西:“難道你想告訴我,你是個會單性繁殖的女超人?”
他言語中的嘲諷意味不堪入耳,而我卻仿如得到救贖,只覺腦中靈光一爆:“對對,我聽說過的,有人和很多陌生人在同一個泳池裏游泳,然後不知誰……那個了,精子游到了她體內,她就懷孕了,會不會是這樣呢?!”
蕭然“呵”地重重笑了一聲:“如果懷孕這麽容易,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多人不孕不育嗎?再說你最近去游過泳嗎?跟你同一個游泳池的人當中,是不是真有那麽猥瑣下流的一個,除了你之外?”
他的最後一句話,令我僵在原地,徹底失語。
他的口齒卻益發流利起來:“說吧,你還有什麽天方夜譚的可能性,想從我這裏得到醫學上的求證?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那些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聖母瑪利亞的無性繁殖也好,某些低等生物的單性繁殖也罷,就是什麽游泳池裏的怪事,也不是不會發生的——可那都是對別人而言,對你紀珂嬈,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不可能!你有多饑渴多放蕩,就算別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嗎?不過我現在懷疑我大概是極不知道的那少數人之一,還有不知多少男人,對這一點都比我清楚得多!你把我當了多久的傻子我不知道,但你自己不會傻到以為都這樣了我還會繼續當傻子吧?我明白你現在需要人負責,可我告訴你,誰下的種你找誰負責去,或者誰願意給你當傻子你找誰負責去,反正決不會是我!”
我這才知道,我以前一直以為蕭然始終是當年辯論賽上我的那個手下敗将,殊不知他過去在我面前出現過的所有無言以對,原來全都是在讓着我,原來全都是他願意讓我占去口舌之利以至其他便宜,當他有一天決定不再忍讓,我便只有一敗塗地。
那天傍晚,蕭然在這座巨大城市的陌生街頭将我撇下之後,我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宿舍的。
我們宿舍的三個姐妹都震驚到無以複加,以至于拿不出一句整話可以安慰我。大家調集出全部的智慧,低聲探讨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而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後,唯一的推測就是某個我獨自留在宿舍的晚上有人進來了。
可是如果是那樣,我怎麽會不知道?就算睡得再死,那種事的動靜怎麽可能不驚醒我?
而且,我們誰也沒丢過鑰匙,我也很确定獨自在宿舍的夜晚絕對都鎖好門了,宿舍的門又是那種從外面的話必須用鑰匙才能鎖上的,而每個早晨,如果她們有人在我起床前回來,都很肯定門是鎖着的;而那些個我在她們回來之前起床的日子裏,也從沒發現門鎖被弄壞了呀。
從前只聽說過密室殺人案,如今倒好,出了樁密室強-奸案,偏偏倒黴的人就是我……
姐妹們再也無法,只好陪着我默默無言地枯坐了一整夜。
兩位有男朋友的推掉了約會,準備回家的那位也給父母打電話找借口混了過去。
男人是多麽危險的動物,所以女人愛得再深也需要女朋友,若沒有她們,我真不知還怎麽活下去。
第二天,她們陪我去醫院做了手術。
我無法形容那種冰冷而尖銳的疼,而在刻意的遺忘之後,現在的我已經不大想得起來了。
或許在當時,我就并未完完全全地去體會,因為我還陷落在那個全世界最詭異的困惑裏——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很清楚我沒有被強-暴——或者,難道是我被強-暴之後因為太痛苦而大腦自動選擇了遺忘?
相比之下,更大的可能性還是被迷-奸吧。
可是我又哪裏來的被迷-奸的條件?我總得出門啊!可我雖然說話比較豪放,每天的生活可都是規矩而規律的,我知道我沒有去酒吧買醉,沒有和陌生人單獨見面,沒有在奇怪的地方失去知覺,我又怎麽可能被迷-奸?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神鬼?!
那段時間我真被這件事逼得有些失心瘋了,有時候我甚至會突發奇想:會不會是我某天晚上夢游,自己走了出去,才給了壞人可乘之機?
而繼續深入地想下去,我又想到了,會不會對方也是夢游,所以也不知道這件事,而那個人,有沒有可能剛好就是蕭然?
想到這裏,我簡直要高興起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這就是個完美的童話啦!
可我到底沒瘋,我知道那樣的可能性……雖然理論上來講不能說不存在吧,可頂多也只能說一句微乎其微。
所以,這個孩子不是蕭然的,我不會要他,也不能要他。
做完手術之後,我覺得自己稍微幹淨了一點點,之前略微麻木過去的對蕭然的思念和渴望便洶洶然卷土重來。
姐妹們對這件事都心照不宣地守口如瓶,決不跟第六個人說起。她們根據人所周知的常識,每天從飯店買雞湯回來給我喝,又上網查了詳細的照顧小月資料,事無巨細嚴格按照要求來辦。
幾天後,她們終于肯讓我下床。
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去澡堂狠狠洗了個澡,然後跑到蕭然宿舍樓下等他。
他回來時,遠遠的一眼看見我,腳步明顯滞澀了一下。
然後,他視若不見地打算從我身邊快步越過。
我追上去,怯怯地壓着急切的聲音:“蕭然,你可不可以聽聽我的解釋,相信我一次?”
他似乎想了想,站住了。
等了一會兒,他見我什麽也沒說,不耐煩地催促道:“不是要解釋嗎?解釋啊。”
我苦笑,其實我又能拿得出什麽解釋呢?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說來說去,都只有一句話:“我真的沒有過……”
他失笑,舉步又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求你,我真的沒騙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這回穩穩當當地站住了,轉過身來望定我:“紀珂嬈,你說你沒騙我對不對?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從來都沒騙過我?”
我不假思索地立即點頭。
他的臉上掠過一種失望之中夾雜着“我果然沒猜錯”意味的表情:“呵!你真的沒騙過我?就連還一直跟輪滑協會那幫人鬼混的事也沒騙過我?”
我張口結舌。
我把這事給忘了……
他掰着手指頭:“今天晚上我們要開班會,不能陪你上自習了;我現在是用我們宿舍座機給你打的呀,才不是手機呢;昨晚上王奶牛過生日,大家都要去捧場,一不小心就耽擱到熄燈後了;……”
他數了幾項之後,垂眼看我,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表情:“紀珂嬈,你真是令人發指!”
我徹底失語。
可他究竟是怎麽知道的呢?
更可怕的是,他顯然是早就知道了,卻從未戳穿,全都攢到現在,才化作對我的致命一擊。
他抱着手臂,似乎很享受這樣将我一點點拆剝得體無完膚的過程:“你總知道狼來了的故事吧?——不,連那個故事都不足以形容你。人家放羊娃至少最後一次沒有撒謊,而你呢,直到現在還在睜着眼睛說瞎話!紀珂嬈,我一直都知道你不要臉,卻也沒想到你能不要臉到這種地步!你為什麽非要想方設法跟那幫人鬼混?因為那裏有很多不三不四的男生跟你玩暧昧是吧?因為你們可以借着什麽互相指導的借口摟摟抱抱是吧?哼,三更半夜的,一幫男男女女泡在一起,誰知道你們做過多少見不得人的事,你現在出這種事簡直就是再正常不過了!”
說到這裏,他似乎吐盡了胸口的最後一口惡氣,痛快地言盡于此。
而我也許真的很不要臉吧,因為我竟然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還彎着腰啞聲乞求了一句:“求求你,蕭然,原諒我……”
他的脊背硬硬地一繃。這回他只是側了側腦袋,根本不屑于完全轉過來:“原諒你?如果都發生這種事了我還能原諒你,那我就不是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