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對于我的請求,肖蔚洋果然沒有問清楚就答應了下來:“好,你說。”

我坐直身體,臉上忽然泛起熱潮,那也許是讓我招架不住的激動在燃燒:“你替我給蕭然打個電話好不好,就告訴他我現在狀态很不好,我……很不好……”

這種帶一點脅迫的哀求實在有些下作,說出來之後,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肖蔚洋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生怕他反悔:“你剛才說好的。”

他低下頭,掏出手機:“好,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吧。”

我連忙掏出手機,一邊看着他把蕭然的電話號碼輸入自己的手機一邊交代他該怎麽說,我嘔心瀝血地字字參詳反複斟酌,生怕他将我描述得不夠悲慘而不能打動蕭然。

蕭然沒有說錯,我真是不要臉到一定程度了。

肖蔚洋把電話撥通之後,我緊張得幾乎無法喘氣。

而那段原本讓我頗有信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肖蔚洋沉默地聽了一會兒之後,摁了挂斷鍵,抱歉地轉過來看我:“他不肯見你……”

其實我也聽到了,蕭然的原話是:“我已經跟她說過了,如果她沒聽懂的話,麻煩你用她聽得懂的語言再轉述一次:我和她已經毫無關系了,她現在不管是什麽樣,那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與我無關,她有什麽事都不要再找我,而我相信她有人可找,也只有她該找的那個人才管得起!”

我凄然笑了一下,說了句:“謝謝你,不好意思讓你代我受辱了……”

這話說完,我便向地上癱倒下去。

肖蔚洋迅速把我抱起來摟在懷裏,然後捧住我的臉吻了下來,我們倆的臉上都是一片濕,模糊的視線亦讓我無法分辨他是不是在陪着我哭泣,還是那些眼淚都是我沾上去的?而他的話語熱烘烘地随着親吻噴灑在我臉上:“別這樣,小嬈,你還有我,我愛你,你還有我愛你……”

他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可我一點都沒想起來應該給他個答複,只知道哀哀地把心裏唯一想着的那句話說了出來:“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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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求必應地“哦”了一聲,把我從地上攙起來。

可是我剛站直就又開始往下出溜,可怕的無力感令我哭得更加厲害:“我走不動了……”

這才知道,原來有形有體的人真的是可以被無形無狀的悲傷壓倒的。

肖蔚洋重新扶我坐下,解下背上的包,把鞋子換上,然後蹲在我跟前:“來,我背你回去。”

我趴在肖蔚洋的背上,眼淚繼續一滴一滴的,有些濺在他的脖子和衣服上,有些則直接砸在地上。我懷疑我的生命都在随着這崩了閘的液體流出我的體外,等回到學校的時候,我就會變成一具幹屍。

于是,我又突然猛烈地搖起了頭:“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去……”

肖蔚洋停住腳步,似乎想了想,然後點點頭:“好,那就不回去。”

他把我往上掂了掂,轉身走向旁邊岔着的一條街道,那裏有好幾家賓館,在夜色中亮着溫暖如家的燈光。

肖蔚洋一把我放在那張柔軟的大床上,我立即就跟被抽盡了骨頭似的倒了下去。

我一動不動地躺着。不是我不想動,而是我全身哪兒都不會動了,只有眼淚還在不停不停地流。

肖蔚洋替我脫了鞋子和最外層的衣褲,讓我躺好,替我蓋上被子。

然後,他也除了自己的外衣褲,躺到我身邊,半靠在床頭,把我的腦袋輕輕摟到懷裏。

這整整一個晚上,我一直在哭。肖蔚洋拿不出任何語言來安慰我,便只不斷地将浴室裏所有的毛巾都用熱水泡得溫潤,一條一條地換,替我一遍又一遍地擦眼淚。

我在哭泣中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而他大概一分鐘也沒睡着過,一直在時起時躺、來來回回。

約摸半夜的時候,饒是他替我拭淚的動作始終溫柔而小心,我的臉也還是破了皮。

他跑到賓館一樓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潤膚油回來,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塗在我的臉上。

那一刻我的腦子裏忽然閃過蕭然冷冰冰的讪笑:“呵,看吧,你的臉自己都不好意思留着了,居然随随便便就跟男人在外面開房過夜!”

早上11點多,我從床上爬起來,身旁剛剛迷糊了一會兒的肖蔚洋立即被驚醒:“怎麽了?不睡了嗎?”

我搖搖頭:“該走了,不是12點鐘退房嗎?”

他關切地望着我,眼睛裏全是血絲:“你要是還不想回去,咱們就繼續呆在這兒,你要吃什麽我去給你買,你要用什麽我回去給你拿。”

我又搖了搖頭:“不了,別浪費錢了。”

我一翻身剛要下床,他忽然從後面緊緊抱住我,聲音發起了抖:“小嬈,跟我在一起好不好?讓我來照顧你,讓我來保護你,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好不好?”

我有些愣怔,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他便也靜默着,只是抱着我的雙臂怎麽也不肯移開。累了的時候,他會稍微松一松,但旋即便會以更大的力量更緊地抱住我。

我想了很久,終于說:“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得好好想想。”

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與其說是我替我自己向肖蔚洋要的,不如說是我留給蕭然的。

因為我忽然又有了些勇氣和信心,因為我那麽愛他,如果我可以讓他知道我有多愛他……

因為我和一個那麽喜歡我的男生在外面過了一夜都沒有發生任何事,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證明我不是他想的那種女人嗎?

只是事到如今,我這重新萌生的勇氣已遠遠不能同過去相比,別說去當面找他了,我連想到打電話都有些發怵。

所以我登錄qq,試圖在那裏和他說話,畢竟用打字的話,給彼此緩沖的餘地都多一點。

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想到他把我拖入黑名單的動作,我好不容易才被肖蔚洋擦幹的眼淚又重新洶湧如潮。可他怎麽舍得、他怎麽舍得?我是他的好友列表裏唯一的老婆啊,我是他蕭大俠所愛的嬈嬈啊!

我發瘋地點着鼠标,退出了自己的qq,轉而輸入他的qq號,試圖登錄。

那時是真的已經沒有正常的理智了,那個與我有關的qq密碼,他又怎麽可能不改掉?

我頹然抱着腦袋,在電腦前默默啜泣了一會兒,重新振作,再次登錄我自己的qq。

然後,我查找他的qq號。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那個號所對應的昵稱,叫做“忘卻”。

正如他從來都未必是真的說不過我一樣,這些事他也都不是真的不會做——修改密碼及昵稱、拉黑好友、甚至取消分組……——只不過是在他還愛我的時候,他用假裝不會來保存我對他的全部心意罷了。

而現在,什麽都結束了,什麽都過去了,什麽都沒有了,我也許應該感激他還在使用那個我為他申請的qq號吧。

真的什麽都結束了麽?

不知過了多久,在好不容易讓自己止了哭泣可以正常說話之後,我撥通了他的電話:“蕭然,看在我們在一起已經這麽長時間的份上,你相信我一次,行嗎?你想想看,如果我真的和別人發生過關系——我是說,如果我真的知道我和別人發生過關系,當出現那麽明顯的症狀的時候我怎麽可能想不到是懷孕?我怎麽不自己偷偷處理掉、而是傻乎乎地告訴你、還讓你陪我去醫院?蕭然,你想想啊,是不是這個道理?蕭然,蕭然,我保證我将來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我保證會做一個最好的女朋友,如果可以……我保證我會是一個最好的……妻子,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真的,我再也不會騙你了,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

這一回,他的語氣不再那麽刺耳又刺心,可是他說:“相信你?是,你說的是有道理,你也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人發生過關系,可為什麽會出這種事?如果你平常生活檢點、不招蜂引蝶、不給自己扣上個豔星的名頭,會有人對你那麽不尊重嗎?如果你不是瞞着我和一大幫亂七八糟的人鬼混,會有人有這種機會嗎?你們不是經常大半夜的在外面喝酒嗎?就算你不知道,酒後亂性難道無辜?而且你有多精明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是告訴我了,你是讓我陪你去醫院了,可焉知這不是你的陰謀詭計?也許你就是為了東窗事發之後能這樣堂而皇之地把這一點拿出來作為你所謂的證據,也許你知道我是學醫的,生怕将來橫豎也瞞不過去,所以索性化被動為主動,兵行險招以求出奇制勝!”

我怔怔地聽着,像是在聽說書先生評書:我有這麽陰險嗎?我有這麽深的心計嗎?

可問題是自從和他在一起,為了保有自己的自由,我的确對他隐瞞甚多,如今他這樣看待我,要我怎樣才能解釋得清?

他停了一下,又說:“我問你,如果現在有個女人帶着個孩子來,亮出一紙DNA鑒定書,告訴你那是我的孩子,你還能相信我沒有和除你之外的女人發生過關系嗎?你理性地思考,平心靜氣地說,不要耍賴,不要意氣用事,告訴我你能相信嗎?”

我深深吸了口氣,告訴他:“是,我不能相信,可我也許會願意原諒,如果你也像我現在求你這樣求我原諒的話。”

過去看辛夷塢的《我在回憶裏等你》,當看到姚起雲不肯相信司徒玦,卻還是要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抱着和司徒玦一樣的态度,覺得這種男人當然一定要堅決離開,否則如何對得起自己?

可當事情真的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時候,我發現要做到那樣的決絕根本是不可能的。現在的我再回想起那個故事,只會對司徒玦羨慕到嫉恨,嫉恨她怎麽就不懂得珍惜那麽愛她的男人呢?他愛她愛到即便她聲名狼藉也非她不娶,哪怕兩個人今後只能做一對互相折磨的怨偶,也要和她死纏在一起永不放手,可她怎麽能那麽不知足,在他說出“我要你,我不在乎”之後,還要怪他說的不是“我愛你,我相信你”而決意再度離開?

相信真的那麽重要嗎?假如兩個人都不在一起了,相不相信又還有什麽意義?而只要還能在一起,有一天我一定會讓蕭然明白我的專一和無辜的。所以,如果,如果蕭然也能雖不相信卻不在乎,我一定會感激到跪下來親吻他的腳趾,這輩子為他做牛做馬都在所不惜!

可蕭然畢竟是蕭然,他不會那樣的。面對着我的哀求,他只笑了笑:“求你原諒?我不會。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我會覺得連在你面前存在的資格都沒有了,不等你趕也自己快速消失,怎麽還會這樣纏着你再給你困擾?”

原來,他到底還是這麽看我的——不但沒骨氣,而且沒臉沒皮,是個不知趣的困擾。

聽着電話裏傳出的盲音,我有一種整個世界沉重落幕的感覺。

當然,只是我的世界罷了,我的世界就此閉合,再也不見天日。

而別人的世界,自然還在精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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