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肖蔚洋的第一次出差着實把我們倆都郁悶壞了。也許說出去都沒人相信我們倆能誇張到那種地步:他在家的時候,我在睡夢中傻呵呵地笑出聲來這種事常常發生,而一個人在家的第二天,我居然是從睡夢中滿臉濕答答地哭醒過來的。正不好意思着,就接到肖蔚洋打回來的電話,說他也才做了一個很悲傷的夢,不過因為想着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好在夢裏不停地勸自己要堅強。

當時雖然傷于離別,我們卻還可以安慰自己:以後習慣了就會好吧?

可是後來我們發現,對于有些人來說,有些事是怎麽也沒法習慣的,譬如我們倆,就是沒法習慣別離。

肖蔚洋第二次再去出差,時間稍微短一點,只有五天,而我也還是噘着嘴舍不得。他為了哄我,臨走前給我買了盒派,外面包着層粉白兩色的巧克力,做成心的形狀,非常漂亮,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好溫暖而自己好受寵愛;而且它們在大包裝盒內是被分成一小袋一小袋獨立包裝的,每一小袋裝兩顆心,乖乖地擁抱在一起,十足一派彼此陪伴的樣子。

我很愛它們,每天吃一個,一個人在家的日子,可以假裝把一顆多的心藏進自己的心裏,在最體貼的地方,也有陪伴。

獨自在家的周末,吃完早餐,我把他留在家裏的髒衣服放到洗衣機裏洗了,卻特意留下一件T恤套在身上當作家居服,讓因熟悉而溫馨的味道溫柔地包圍着自己,假裝還是被他抱在懷裏。

而站在鏡子前看自己穿一件寬寬大大的半袖長衫的模樣,有那麽幾分滑稽,只是遺憾不能立即聽到他愛意盎然的評論。

于是那天晚上和他視頻的時候特意仍然穿着那件T恤,退遠一點,對着攝像頭轉個圈,讓他盡可能看到全身。

他在那頭壓着聲音哀求:“老婆你好性感!別引誘我了好不好,快受不了了……”

我笑着坐回電腦前:“那你就快回來呗!”

他“嗯”了一聲:“我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我們經理說讓大家這幾天都加把勁,争取提前一天把活兒幹完,最後一天就可以出去玩了,畢竟來趟杭州不容易,不去玩玩太說不過去了。不過我已經把機票改了,他們去玩的那天我就回家了。”

我高興壞了,卻迫于要當賢妻的道德壓力而不得不先作出一副溫良賢淑的姿态:“不要吧,那你多虧呀,而且你不怕你同事笑你是老婆奴嗎?”

他搖頭道:“晚一天跟老婆團聚我才虧呢!我老婆的美色哪裏是那些所謂的風景名勝可比的?再說了,那些人也就是表面笑我老婆奴罷了,心裏不知羨慕成什麽樣,他們倒是想當奴,可惜沒老婆啊!”

我撲嗤一笑,不裝了:“那你幹完活兒當天就回來,別傻乎乎地等到第二天啊,白白浪費一個晚上!”

他嚷嚷起來:“那還用說?我說了機票都改好了,當天晚上九點多的。你那天晚上就穿這件衣服,嗯?”

我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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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哀嘆起來:“想死我了老婆,本來就想死我了,現在我都死透了!你不該這麽引誘我的,可讓我這幾天怎麽過呀……”

我笑起來,順手發給他一個鏈接,讓他去看網上一個帖子:“男人出軌的原因不外乎就那幾個,嫌棄跟她久了沒激情、嫌棄她不夠主動、嫌棄她不懂得讨好、嫌棄她打扮不夠潮、嫌棄她說話不夠嗲、嫌棄她床上不夠騷……”

我托着下巴對肖蔚洋說:“怪不得你這麽愛我,我又主動又嗲又騷,對吧?”

他也笑了,無法否認,卻又不願承認,想了一會兒,給出一個努力顧及兩頭的回答:“我愛你的全部,只要是你,怎麽我都愛,以上所說既然也是你的特質,那當然也是我愛你的一部分啦!”

每一個他出差歸來的次日早晨,如果正好是周末,我們倆一起醒來的時候,往往都已經将近中午了,窗外早已嘈雜了半晌的人聲車聲、還有透過窗紗滿屋子燦爛綻放的陽光都沒能吵醒我們。兩個睡了大懶覺的壞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伸伸舌頭淘氣地笑,然後他問:“睡得好嗎?”

我說:“非常好,你呢?”

他說:“我也是,非常好!”

當然好啦,因為我們又找回了彼此,又在一起啦。

到了他工作的第二年,終于開始有年假了。

當然,在他們那種公司工作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所有年假休全的。肖蔚洋為了休年假陪我,足足賣了一個月的命,才終于擠出七月份的一周。此時學校正值暑假,我雖然仍舊要上班,到底沒了帶學生的活兒,事情少了很多,可以請假走開。

肖蔚洋原本的提議是我們到歐洲旅行一周,我神往了半天,想想還是算了——這回我是真的溫良賢淑:“那多累呀,你好不容易能休息,咱們還是以在家裏宅着為主,每天出去逛逛公園散散步,我多多下廚給你把平常的損耗都補回來,頂多到附近的旅游城市去一兩天也就是了。”

于是,最開始那兩三天,我們白天都是睡懶覺,快中午才起來,或自己做或叫外賣或下館子,總之随心所欲地吃一頓飽飽的早午餐。如果這頓飯是在家吃的話,飯後保不住就又睡過去了,如果是在外面的話,飯後就在附近逛逛商場或者看場電影什麽的。晚飯一般都在外面吃,補課般地一家家品嘗這一年裏崛起的口碑不錯的新館子,飯後就去我們最愛的河邊、或是婚禮那天乘馬車走過的風光大道上散步,一遍一遍百試不厭地重溫那一幕幕或溫情缱绻或青春飛揚的往昔。

男人大多愛車,肖蔚洋也不例外,總是指着路上開過的某輛車子問我:你覺得那輛小跑怎麽樣?那輛越野好不好看?還有那個呢?

這天他問我的居然是一輛那種箱形客貨兩用面包車,雖然尼桑這牌子還不錯,我也還是興致缺缺:“這種車都不好看……”

他笑道:“可是等有孩子了還是開這種車方便啊!”

我苦了臉:“啊?”

他趕緊寬慰我:“好吧好吧,以後給你買輛酷小跑,就算當了媽,你也還是開你的酷小跑,我來開這種奶爸車,我帶孩子,行了吧?”

我趕緊鼓勵他:“就是,你這樣人家女孩子可喜歡了,覺得你又性感又有愛心!”

他備受鼓舞:“嗯,我就是辣爸啦!”

士氣這種東西向來都是此消彼長的,二十多歲的女人都不愛展望未來了,一展望未來就容易洩氣:“唉,到時候我就是黃臉婆了……”

他“切”了一聲:“你明明是辣媽……不對,你連辣媽都不是,到時候你又不開奶媽車,又不帶孩子,人家還是只會覺得你是辣妹!”

那天晚上有場球賽肖蔚洋想看,所以我們沒在外面耽擱太久,吃過晚飯散着步扯着皮就走回家了,到樓下的時候天還沒黑,遠遠的有個人朝我們迎面走來。

剛開始我們都不以為意,待我從肖蔚洋的表情上發現情形不對,扭頭定睛一看,才頓然明白他那種見鬼的神情從何而來——

蕭然!!!

我已經有兩年多沒見過蕭然了,他沒怎麽變,只是樸素的學生裝扮變成了一身鐵灰色的西裝。此時天氣正熱,因為是在室外也因為并非正式場合,他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只穿着襯衫,另一手拖着一只拉杆箱,不知是要出遠門還是才從外地回來。

我的第一反應是:這麽巧?他也住這兒?還是來找人的?

這個疑問的答案很快就被揭曉了,他顯然是來找人的,而且……

顯然是來找我們的!

只見他鐵青着臉,在靠近我們的時候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着沖過來的。只剩最後幾步時,他把西服外套和行李同時一扔,一個箭步跨過來的同時,一記重拳就狠狠地揮在了肖蔚洋臉上!

我大驚失色中還沒驚叫出聲,就呆在了原地。

因為蕭然率先吼了出來,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咆哮得似乎連喉嚨也要撕裂:“把我的嬈嬈還給我——!!!”

我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扶住肖蔚洋不讓他摔在地上,然而蕭然一伸手就把我狠狠拽到他身邊去:“你不會想再碰他!嬈嬈,我告訴你,你不會想再碰這個衣冠禽獸!”

我氣極了,怒喝一聲:“蕭然你有病吧你,憑什麽打我老公啊!”趕緊又去看肖蔚洋。他剛剛站直身體,兩道濃濃的血漿正從左邊鼻孔和嘴角同時緩緩流下來,而更令我震驚的是,他只是煞白着臉,面對着不如他高大魁梧手裏還拽着他老婆的昔日情敵,居然并不還手!

蕭然嘴裏冷冷地發出一陣呵呵的怪聲,聽起來既像笑又像哭:“我有病?有病的是他!你還當他是你老公?嬈嬈,他是個罪犯,他是個變态,當年就是他糟蹋了你!”

這句話宛若晴天霹靂,頓時把我雷焦在當地,動彈不得。

我怔怔地看着蕭然的嘴唇在我眼前一張一合,他的話一字一字機械地從我的耳朵裏擠進來,像一枚一枚釘子一樣硬生生地紮在我的腦子裏:“我去外地開會,遇到了顧曉寧,今天中午我正好有空,就約她一起吃飯。飯桌上她突然向我表白,說她要結婚了……然後她向我忏悔……她說沒想到失去你會讓我痛苦這麽久,痛苦這麽久都沒有好起來,這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她告訴我,當年就是她,和這個畜牲合謀,趁你們宿舍另外兩個人不在,在你的水杯裏下了迷藥,讓你昏睡不醒,然後她把鑰匙給了這個禽獸,放他進來奸-污了你……”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我的耳朵裏嗡嗡轟鳴,木然回頭,肖蔚洋——我的丈夫,我最最親愛的丈夫,我的愛得恨不能互為血肉融為一體的丈夫……——他的臉怎麽忽大忽小,一會兒變方一會兒變圓,像野獸,像妖怪,像魔鬼……

而這個野獸妖怪魔鬼一樣的他,正一步步朝我走過來,無助地張着雙手,臉上的表情仿如痛苦到垂死,望着我的樣子像是溺水的人望着茫茫大海上唯一一根浮木:“老婆……”

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臂,蕭然拉着我後退一步,我也閃躲瘟神一般地側身避開他,只是眼睛不知怎麽的瞪得那麽大,大到讓我覺得眼珠子發酸眼眶發涼,想眨一眨都動不了。

我聽見我的聲音虛飄飄像是來自九霄雲外:“……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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