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那句“他說的都是真的嗎”恍如一句定身咒,陡然一下把肖蔚洋釘死在原地。
我提高了一點聲音:“是真的嗎?”
他低着頭,一聲也不吭。
我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在坍塌,而下面埋葬着一座正在複活的火山,此時正狂吼着噴薄:“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事實上我已經不需要答案了,我猛沖過去,重重一個耳光掴在他原已受傷的臉上:“你是我最恨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我這一輩子最恨最恨的人!”
我一下一下沒頭沒腦不知輕重地打他,不僅僅着落在頭上臉上,還有肩膀、手臂、胸膛……我已經顧不上去看周圍是不是聚來了一群圍觀的人,在他們眼裏我又是不是狀若瘋虎。我發瘋一般地使盡全身力氣對着肖蔚洋拳打腳踢:“可我居然還跟你卿卿我我還對你投懷送抱?!我真是瞎了眼了我!你害得我好慘!你毀了我的一切你知不知道?然後你還騙我?你還把我騙成這樣!你是不是很得意?啊?肖蔚洋,你是不是很得意?把我當成世界上最大的傻瓜玩弄,你很得意吧?你很得意吧你?!”
我全身的力氣都在迅速流失,我感到肖蔚洋越來越高大,而我越來越矮小。有人從後面托住我,給我支撐,而肖蔚洋震了一下,紅着眼睛又要過來拉我的手——
我反手扣住蕭然的手,拉着他後退了一步,肖蔚洋的身體晃了晃,臉上的表情幾近癫狂。他張開嘴,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我指着他的鼻子,冷冷一笑:“你還想怎麽樣?你沒看到嗎?我的蕭然回來了,我的蕭然回來救我了!你也知道我有多愛他,就別再癡心妄想了!”
說罷,我再也不看他,拉着蕭然轉身快步走開。
我那一口氣也不知走了多久,當馬路上的人聲鼎沸劈頭蓋臉打過來的時候,我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叫了一聲:“嬈嬈……”
這是誰的聲音?這是屬于誰的稱呼?在死去多年之後從塵灰遍覆的墳墓裏爬出來的東西,這該有多麽恐怖!
我猛地一凜,像是從一個噩夢裏驚醒過來,恍然發現自己還拉着蕭然的手,連忙像被纏上了毒蛇一般用力甩開他。
他驚愕地追上來想重新抓住我,我急急躲開一步,怒斥一聲:“別碰我!你是白癡嗎你?我是利用你來氣走他,你連這都看不出來嗎?!”
蕭然着急地跟過來,卻也不敢再碰我:“嬈嬈,你怎麽了?你剛才沒有聽到嗎?失去你以後我一直痛苦到現在,我還愛你,嬈嬈,我一直都愛着你!我的會才開到一半,這是個很重要的國際會議,我們醫院只有我一個是工作才一年就被選派參加的。我本來是下周才能回來的,可我馬上就回來了,顧曉寧一告訴我那件事,我就瘋了爆了,我真想殺了她,真想殺了他們倆,我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你身邊!嬈嬈,既然當年只是個誤會……”
“太晚了!”我打斷他,眼淚簌簌落了下來,這淚珠太重又落得太急,壓痛了我的眼眶,打痛了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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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停地搖頭,眼淚被甩得晶亮亮四散飛揚,一如肖蔚洋求婚那晚的噴泉四下飛濺的細沫……可是,此時此刻我的懷抱在哪裏?那又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繼續後退,只想離他遠一點:“當年我是怎麽求你的?我是怎麽放下全部尊嚴去求你相信我,我沒有背叛你,從來都沒有……可你是怎麽對待我的?你但凡對我有一點點信心……我只求你對我有一點點信心……可你沒有!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來對我說痛苦?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來對我說還愛我?你以為趕一趟飛機就能回到我身邊嗎?我告訴你蕭然,這一輩子,但凡與我有關的一切,你都再也回不去了!”
這天晚上,我寄宿在當年同宿舍的那位本市姐妹家裏,并且打算就此賴下去了。
至于将來……我也不知道會怎麽樣,先賴着吧,反正這姐們兒現在單着,卻因為家在本市境況也不錯而成為我們所有人當中第一個有自己房子的,一個人住90多平着實浪費,收留我也算是回報社會了。
然後,我用這姐們兒的電話撥通了顧曉寧的手機。
隔着12小時的車程,顧曉寧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微弱:“對不起。”
對不起?我的刻骨傷痛難道就值這三個字?
我的聲音發着抖:“為什麽?顧曉寧,你到底為什麽?我當初對你多好啊,我有哪點對不起你了?你為什麽要那樣做?你知道那有多低劣多惡心嗎?我越想越覺得可怕,太可怕了!你是我最信任最親近的人,你随時都可以對我下那種黑手!如果你……”
我生生掐住了自己的話頭,生怕再說下去我就要吐出來。
《殺死比爾》的女主角在頭部中槍昏睡不醒的數年裏,她所在醫院的醫生把她當作搖錢樹,将她的身體賣給不同的男人玩弄……
顧曉寧的行為和這又有什麽本質區別!
我的控訴似乎激起了顧曉寧的鬥志,她剛才怯生生的語氣驟然消失,突然之間就變得比我還要激動:“你沒有對不起我?紀珂嬈,你真的沒有對不起我嗎?難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愛蕭然?為了他我連那麽不要命的減肥方法都用上了,我在你面前顏面掃地……可你呢?就那麽硬生生把他給搶走了!你算什麽朋友?你算什麽姐妹?那次明明說好,你去問他有沒有女朋友是為了給我和他牽線搭橋的,可你倒好,直接就把他收歸己有了!”
我覺得不可理喻:“那只是個玩笑!你問問她們倆,那就是個玩笑啊!那個時候你根本連見都沒見過他,又怎麽可能喜歡他?!難道真是因為他碰了一下你的裸背你就非要以身相許?”
她冷笑起來:“那時候我是還沒見過他,那時候我的确只是對他有好奇。可後來當我發現我苦苦暗戀的那個人就是他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和他的緣分有多深,卻在我發現之前就已經錯過了,而這一切全是拜你所賜!紀珂嬈,你承不承認?你和他的緣分根本就沒有我和他的那麽多、那麽奇妙!
好,或許你會說,我跟他的緣分有一半也是你給的——可你知道嗎?最可恨的就是這一點!你憑什麽給了我這份緣分然後又硬生生把他奪走?如果我注定無法得到,那麽從一開始就不要給我這種希望!你倒好,她們倆開我和蕭然玩笑的時候你也參與了,不是嗎?是你們——尤其是你——讓我想入非非的!後來你又那樣做,你到底什麽意思呀?!
再說了,就算我和他的緣分有一半是你給的,我們的緣分也還是比你和他的多!你自己算算看,你不過占了地利,你不過仗着跟他早就認識!如果他先認識了我……如果他在被你搶走之前就認識了我……你根本就不是他的那杯茶,你是死纏爛打賴上他的,他和我才是相似的人,我們才是同類,才是應該在一起的!我不過是臉皮沒你那麽厚,我不過是沒你那麽做得出來,去和自己的姐妹搶男人!”
她說的關于她和蕭然才是同類這一點我倒是的确沒法否認,當初我自己也是這麽想過的。可那又怎麽樣呢?誰說相似的人就一定會相愛?就算別人是這樣,誰說蕭然就一定會愛上跟他相似的人?事實上,我們周圍的人群裏,和他更相似的人一定多過和我更相似的人,而如果他不是從一開始就喜歡我,根本就不會放任我的追求,也根本就不會讓我追到他——當初王奶牛說的,明明是他在追我,他卻偏能讓我覺得是我在追他,這句話是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回過味來的。
可是這一切,我不覺得有必要跟別人說,包括顧曉寧,當初沒必要,現在,就更沒必要了。
而顧曉寧還在那兒激烈地尖着嗓子指責我:“你是什麽東西?你就是個蕩-婦!你那時候明明在追蕭然,卻還是讓肖蔚洋教你輪滑,和他摟摟抱抱——至少是給他機會對你摟摟抱抱!後來你明知道他喜歡你,而且你也已經是蕭然的女朋友,也還是背着蕭然和他厮混在一起,身上遮不了三寸布頭,生怕人家看不到你有多風騷多惹火,跟一群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在一起大晚上的不幹不淨滿嘴葷話!你哪點配得上蕭然?你撒謊騙他還自鳴得意,你就是個不要臉的賤貨!你敢說不是你自己勾引的肖蔚洋嗎?你敢說不是你自己鼓勵他甚至放任他對你那樣嗎?像你這種爛娼-婦,即使沒有肖蔚洋,也遲早要被不知多少個臭男人玩爛!也是老天不開眼,算你運氣好,遇上肖蔚洋那麽個雖然玩了你但是真心對你的男人……”
“我是娼-婦?那也好過你是罪犯!”她罵我的那些話我都生生受了,可現在我聽不得任何人提肖蔚洋,不由逼緊了嗓子打斷她。
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冷笑一聲:“罪犯就罪犯!你去告我呀,你把我和你老公都告了呗!我告訴你,就是坐牢槍斃,我也不後悔把你和蕭然拆散!老實說,我也沒想到居然那麽巧,一次就能讓你中招懷孕。我原本就是聽你成天叨叨蕭然不肯碰你你還是處女什麽的,才想找個男人把你上了,讓你的初夜給不了蕭然,當時我想的是也許那樣能讓你們頭天結婚第二天就離婚,卻沒想到那麽快就能把你們拆散!這也算是老天有眼,你就是配不上蕭然,你留在他身邊就是禍害他,我就是看不得這個!你什麽時候問我我都是這一句話:一想起你被他甩了我就痛快,一想起你再也不能留在他身邊趾高氣揚了我就痛快!”
我笑了起來:“既然是這樣,那你為什麽還要告訴他真相?現在他又來纏着我了,你當年那麽苦心孤詣把我從他身邊趕走,現在自己又把他趕回我身邊,你這到底是唱的哪出啊?”
她的聲音霎時就變了調:“你說什麽?他又去找你了?不可能,他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種人!”
這回輪到我冷笑了:“別自欺欺人了!不是你自己跟他說的嗎?你沒想到他失去我之後會一直痛苦到現在,你明知道他還愛我,你當年犯了那麽大一樁罪換來的這一切,這些年又給了你多少得意?你這回去找他說這番話是什麽意思?是希望能打動他讓他注意到你吧?是覺得他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可能還會接受我吧?現在怎麽樣,你失算了吧?你對蕭然又有多了解?你說你跟他是同類,你們真有那麽相似嗎?”
她那邊徹底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之後,響起的是嘟嘟的盲音。
而我的身體也随着放下的電話一同癱倒在地上。
原來我這麽失敗,這麽這麽失敗……一直以來以為自己掏心掏肺赤誠相待的姐妹,竟然恨我入骨,竟然會用那麽下作的手段來陷害我,竟然在害慘了我之後還用那麽惡毒肮髒的詞彙來罵我,我在她的眼中竟然如此不堪……
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浮了上來——蕭然是怎麽知道我背着他去輪滑協會的,甚至包括那次她給我梳頭總也梳不好而導致我和蕭然約會遲到……是她吧?是故意的吧?
可是,現在再追究這些,又還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