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周的時間,足以讓我造訪意大利三座最着名的城市——羅馬、威尼斯、和米蘭了。
第一站就是羅馬,而到了這裏我才苦笑着想起,這不是一座在适合和情人一起來的城市裏排名高居榜首的城市嗎?而我帶着一身苦情跑到這裏來梳理心事和糾纏不清的問題,算不算不倫不類?
不過,要說我不是和情人一起來的,也不知有沒有人肯相信。
我可以用離婚來威脅肖蔚洋不許跟着我,可我又拿什麽來威脅蕭然不許跟着我?
才下飛機,我就發現跟在我後面取行李的那個人就是蕭然,然後,他堂而皇之地住進了我酒店房間的對門。
不過在上次之後,他已經不再緊跟上來纏着我說話,我也就索性當他不存在好了。
和從前在屏幕和畫片上所看到的一樣,羅馬城裏雄渾傾頹的雕塑與古建築比比皆是,古樸中別有一種陳舊卻經典的奢華,讓你即便懷着卑微景仰的心情靠近,亦不敢輕易觸碰,總覺得稍不留神就會有千年的歷史累累剝落。難得的是,這些歷史遺跡就融合在現代人日複一日的生活裏,某個千年舊址左近,就有餐館打着誘人的招牌,小小的鋪面挂出低廉的價格,腿兒着的,騎自行車的,來來往往的行人真可謂川流不息,狹窄的歐洲古城裏充斥着一種中國式的車水馬龍,不經意一瞥間,便能看到兩個亞洲女孩正嘻嘻哈哈地摟在一起給自己拍大頭照,溫暖得叫人的心酸酸軟軟地疼。
我這人旅行的特點就是不求甚解,往往懶得去看所過之處都叫什麽名字。以前和肖蔚洋一起出去,捧着地圖一個個景點名勝對過去都是他的事,如今就我一個人,語言又不通,許多刨根問底的事也就免了。
于是在這裏,我只知道自己曾到過一個不知名的廣場,其上有一塊空地正在舉行某項公益活動,好像是在為某種疾病的治療募捐,方式非常奇特,整整齊齊擺了一大片黑色T恤,遠遠看去像一隊樂譜,走近一點再看,又覺得像是小張的電影海報。
陽光灑在這裏,都彌漫開一種奇異的溫暖又蕭瑟的味道。
我坐在廣場中心的噴水池邊上,滿心裏都是絞纏得讓我發疼的糾結。我想去弄清楚這個地方叫什麽名字,卻又從身到心都犯着懶,連動一動嘴都嫌麻煩,只覺得做什麽都沒力氣也沒精神;而同時我又焦急且一點點地頹喪下來,畢竟好不容易來一趟,等回去了連到過什麽地方都說不清,那該有多滑稽又多遺憾?
我強烈地想念起肖蔚洋來——不,我是說,我希望他在這裏,只因為如果他在,這個問題就不會存在罷了。
可是……自己是不是真有這麽好騙?真的“只”因為這個麽?
……我摔摔腦袋,不願再想下去。
可為什麽此時的不願再想起他,竟然和之前的不願再想起他……似乎有了一點點的不同?
之前,是因為一想起他就覺得氣惱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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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為什麽我覺得更像是……因為開始想他……
像以往他每次出差的時候那樣,受不了那種思念……
我噌一下站起來,決定回酒店去狠狠睡上兩天算了,橫豎都是不知道自己去過哪裏,橫豎都是沒心情,我何必要把自己的苦惱郁悶滿世界展覽、尤其是觀展者當中還有某個我最不想被看見的人?
我原以為蕭然在羅馬住在我酒店房間的對面只是恰巧有空房間讓他碰上而已,當我發現在威尼斯,他又從從容容住進了我酒店房間的隔壁,才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我暗地裏咬牙切齒:回去後一定要找那家旅行社索賠!我一個單身女子的隐私能這麽随便讓并非同行的男子知道嗎?他們憑什麽給他訂這麽威脅我人身安全的套餐!
還是說他出了高價?呵!大學畢業後的他果然終于混出頭了嗎?當年節省得什麽狠手都舍得對自己下,現在居然這麽大方了!
旅行社給我在威尼斯訂的住宿正好趕上一項促銷,很實惠的價格就拿到了一家最高級酒店的房間。穿過大堂走向電梯時,會經過一道寬敞的走廊,沿途皆是大幅大幅的天鵝絨落地窗簾,旁邊大大方方設有一圈貴氣十足的沙發,坐在上面的人舉止優雅,真正像是上流貴族聚談休憩的會所,相當滿足我的虛榮心,以至于我的心情都一時好了不少。
水城最引人入勝的自然是那無處不在穿城而過的小橋流水,船夫的穿戴風格是那種随意中透着考究,他們邊搖着漿邊唱着教人雖不明其意卻仍莫名動情的小調。臨河而繞的有典雅的飯館、華貴的店鋪、也有別致的小攤兒,讓你真想着一襲晚禮服,好好坐下來從容地享受一頓燭光晚餐,再把每一家美麗的店鋪都細細逛過。
我坐在河邊的長椅上着迷地想象了半天,最後卻意識到我這麽形影相吊的,整這套戲文算怎麽回事?連放在腦子裏空想都顯得可笑又可悲!
一念及此,我忽然開始後悔。那時肖蔚洋明明提議假期要來歐洲旅游的,我為什麽要拒絕呢?如果那時候來了,就不會有現在的尴尬處境;如果那時候來了,至少在他的假期裏,我還不會知道那件事的真相,還可以純純粹粹沒心沒肺地傻樂——我甚至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件事的真相,誰知道呢?或許就在那幾天裏,蕭然就出什麽意外死掉了啊……
我被我心裏冒出來的惡毒念頭吓了一大跳,原來就像蕭然寧願永遠不知道我曾失身于他人一樣,我也寧願永遠不知道那件事的真相麽?而為了不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我竟然寧願用蕭然的性命來換麽?
可是且不論這樣的念頭對蕭然如何,就算是對我自己,難道不是違背道義的嗎?
這一大篇思考讓我不但更加心灰意冷,甚至開始頭疼。頭疼讓我回過神來,我驀地發覺臉上濕濕癢癢,抹一把,居然是我自己在淚流滿面。
我下意識地擡頭,看見蕭然就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定定地望着我。他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誤會了我流淚的真意。
我的心裏突然迸發出一股不甘不服的憤怒。我騰地站起來,蹬蹬蹬向他走過去。
他臉上迅速燃燒起激動,在我即将抵達他跟前的時候,也向前迎了兩步。
我卻忽然又洩了氣,在他面前三步之外猛然轉身,快速走開。
笑話!難道我要去跟他說“我才不是為你哭的,我是為了肖蔚洋,我想他,我只想和他好好在一起,你為什麽要突然冒出來毀了我和他的一切?”
我不想肖蔚洋,我才不想他呢!
蕭然大概被我啞劇式的反複無常折騰暈了,他緊緊跟了上來,在後面試探地叫我:“嬈嬈!嬈嬈?”
我陡然收住腳步,回身惡狠狠地跟他說:“你別跟着我了!”
抹了把臉,我的語氣又一落千丈地軟了下來,自己聽着都覺得疲憊得讓自己心疼:“我剛才就是想跟你說,求求你別再跟着我了。我後來又沒說出來,是因為想到路又不是我的,我憑什麽不讓你走?可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就跟你說:別再跟着我了!”
威尼斯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居然不是那派河畔風情,而是某家巧克力店門口的巧克力噴泉。這架噴泉從房頂一直連到地下,晶瑩剔透的玻璃盞間不斷緩緩地循流着黑白棕三色液态巧克力,像是一架巧克力的曲水流觞。
我太喜歡這架噴泉了,一天之內就連去了三次,每次都戀戀不舍地看上半天才肯走開。
而每次的每次,目光焦距一變,都能看到映在玻璃上的,某人同樣戀戀的神情,那種默默尾随注視無怨無悔望穿秋水的姿态,簡直就是情聖。
我也知道,那句讓他別再跟着我的命令根本不會有用,他什麽時候聽過我的?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都一直是我對他唯命是從嗎?
我心裏暗暗失笑: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位置對調得如此徹底,這算什麽?因果循環?輪回報應?當年我是不是該早一點離開他,如果他非要到失去才懂得珍惜,才肯豁出一切來愛我?
可即便早知道,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出來。當年愛他的心腸那麽實誠,沒有一丁點城府,剩不下一絲保留給自己,那麽竭盡全力奮不顧身,讓後來的自己想起來都心疼。
大概也正是因為那麽傾其所有的付出,對他的愛情一旦傾覆,就真的涓滴不剩、再也再也找不回來了吧……
而後來,我又何嘗不是用同樣的無悔深情去對待肖蔚洋的?明明那麽重地受過一次傷,卻還是照樣從頭開始,愛得沒有一點心機。只不過幸運的是……
——我迅速打住最後這個念頭,不許自己再想下去。
又是笑話一個!我這麽悲慘的受害者,還談什麽“幸運”?
不用說,在米蘭,蕭然還是住在我隔壁。
只不過在威尼斯時,他是住在我的左邊,而現在,換到了我的右邊。
說實話,對于我而言,米蘭只是這個旅行套餐裏固有的第三座城市罷了,我并不太清楚來這裏可以看什麽。如果肖蔚洋也在,這個問題倒是不存在,因為他是國米的球迷,假如要來意大利,他可以不去羅馬不去威尼斯,卻是一定要來米蘭的。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踱着步,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周六的下午,肖蔚洋從公司加完班趕回家看國米的生死大戰,我做好飯他也顧不上吃,于是我自己先吃了,把他那份給熱在烤箱裏。
我吃完飯之後,被他抓過去陪他一起看球,我看了不到一分鐘就倒在他腿上睡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球賽也已經結束很久,睜開眼,只見他正微笑着低頭看我。
我揉揉眼睛問他:“你怎麽不去吃飯呀?”
他答:“你睡着了,我不忍心叫醒你嘛。”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之所以會選擇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旅行,是因為人家都說旅行能讓人在拓寬眼界的同時也開闊心胸,可我這都是什麽狀态?如此精彩的異域風光都不能把我從自己那小鼻子小眼的瑣碎情懷裏帶出來嗎?
好在我的注意力到底還是很快就被旁的東西帶開。畢竟是異國他鄉,要找到能夠吸引眼球的東西總不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