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數次禁軍圍捕,早已修煉得迅猛如電,狡詐無比。蕭景琰這胸有成竹的一劍不但落空,劍刃更給虎掌一爪拍彎。他飛快地矮身一滾,堪堪避過随即跟上的一撲,再起身,卻還是與那猛獸近在咫尺。
“景琰!”林殊大喊一聲,一塊大石同時扔出砸中了虎頭。那老虎嗷地發一聲喊,發現不遠處偷襲自己的小人,立刻調轉了頭尾,朝他躍來。
林殊早已觀察好地形,見那大虎追來,便即攀爬上樹。他也不爬得太高,只在矮枝之間縱躍,讓老虎覺得就在口邊,卻怎麽也夠他不到。
與此同時,蕭景琰已會意地撿起了地上斷刃,趁着林殊吸引了老虎的全部注意,瞄準虎眼,飛擲而去。他百步穿楊,出手極準,老虎痛叫一聲,臉上已是鮮血淋漓。
這一傷并不致命,仇恨卻是極大。當下老虎抛了林殊不管,再度轉身,朝蕭景琰追去。
此舉似乎正中林殊下懷,他自樹梢上向下一躍,準準落在了虎背之上,如同降馬一般緊緊抱住老虎脖子。老虎傷了一眼,又覺得身上有人,愈發瘋癫的扭動騰躍,奈何動作再大,卻始終甩不脫他。
蕭景琰飛快迎步上前,觑準了時機将剩下的斷劍也插入另一只虎眼。老虎哀嚎一聲,透着瀕死的憤怒和殺意,猛烈地上蹿下跳,幾近狂暴地想要捉住林殊撕成碎片。
然而它一番掙紮,最終沒有将人擺脫,最後自己抽搐了一下,沉重倒地,從此再也沒有爬起。
虎軀翻倒,胸腹之下汩汩地冒着鮮血,其上一把匕首赫然沒至無柄。顯然,這一刀就是最後那致命一擊。
林殊從虎屍身上爬下,拍了拍衣服,把自己的匕首緩緩地拔了出來。
匕首長不過八寸,頭尖身薄,兩側遍生倒齒,鋒刃銳利無匹,不消細看,也能知道是一柄絕世良器。
蕭景琰走過來,把林殊前前後後翻着看了個遍,末了,關切地咕嚕了一聲。
他問的是有沒有傷着,林殊不答,反手卻将血淋淋的匕首抛給他,又從自己懷裏掏出刀鞘一并扔過去,冷眉冷眼地說:“你的東西,還給你。”
蕭景琰捧着匕首,很有些不知所以。一擡頭,發現前面林殊已經擡腳走了,他也沒工夫多想,只好悻悻地跟了上去。
兩個少年都是頭一次獨立殺虎,九死一生百般不易,但此刻他們誰也沒露出笑意。林殊臉色陰沉,蕭景琰臉色惴惴。二人都是各有各的心事,誰也不知道對方想什麽,只是胡亂發洩,少年意氣。
“小殊。”蕭景琰忍了半晌,覺得情形實在不對,鼓起勇氣又耐着傷痛叫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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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不回頭,他便再叫,一面叫得呲牙咧嘴一面緊緊盯着對方表情,試圖從中找出點兒蛛絲馬跡好彌補挽回。
大約是實在氣不過,林殊悶聲一直走回了方才歇息的溪邊,才突然止住腳步,一臉嫌棄地瞪着他:“你幹嘛跟着我!”
蕭景琰眨眨眼,不明白他為何發這麽大脾氣,只是憨憨地笑了一笑,把套回鞘中的匕首塞還給他。
“我不要!”林殊的手逃開。
蕭景琰再塞,他再逃。幾個回合下來,饒是好脾氣的水牛也急了。他此刻說不出話來,索性把林殊的手抓過來,把匕首拍在他掌中。
“我不要!”林殊也不将手合攏,把掌心攤在好友眼前,語氣咄咄逼人,“你當初送這東西的時候,自己說過什麽!”
蕭景琰撓撓頭,自己說過什麽,真的好像不大記得了。
“你說同生共死,不離不棄!”林殊見狀,氣得幾欲吐血,抓起匕首來就往蕭景琰懷裏拍上,“你都忘了嗎?”
蕭景琰猛然記起,老實點點頭。
“你剛才明明忘了!你不是要逞英雄,自己去送死嗎?你以為我願意見你犧牲,然後一個人逃走茍活?”林殊歇了一歇,用了加倍痛恨的語氣說,“沒想到,你竟這樣看我。”
蕭景琰慌了,他萬萬想不到小殊氣的竟會是這事。他遇事少過腦子,許多時候覺得該做就做了,即便挺身而出這樣的大事,在他心中也只是模糊的一個閃念:林殊是他的至交摯友,他不願他有性命危險。如此簡單,并無它念。
現下好友誤會,莫說蕭景琰說話不便,就是他平常時候也無法申辯。他只有拼命搖頭,一手緊握住林殊的手,一手指指自己胸口,又指指對方胸口,從壓縫裏擠出兩個字:“……不死。”
你不要死,我也不要死。
沒想過抛下你,只希望盡一己之力。
蕭景琰咿咿呀呀地如個啞巴般手舞足蹈,臉上惶急全然不知自己舉止誇張。林殊看着他一會兒指天一會兒指地,一臉信誓旦旦決心越表越大,終于被逗得怒氣全消,心懷盡開。
方才兩人死裏逃生,他心弦繃緊過分緊張,自然對蕭景琰也有所苛責。其實林殊心中明白,好友絕不會看輕自己,先前他如此舍命,也是一心為了保全自己。
只是在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樣的想法?
蕭景琰若是性命垂危,他亦同樣願意拿命來換。正因這一樣的情感,才會變得格外敏感。
你若為我舍命,我又如何自處?
林殊一把握住蕭景琰的手,停下他那堆指天畫地的“解釋”,許諾一般鄭重說道:“答應我,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就像珍惜我的。”
蕭景琰驀地安靜下來,雙眼看進他墨色的瞳仁裏,忽然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于是他也極其鄭重地,許諾一般地點了點頭。
林殊微笑:“我也會好好珍惜自己的命,就像珍惜你的。”
五
藺晨招待蕭氏君臣的酒乃是琅琊特釀,香醇甘美,馥郁芬芳。蕭景琰喝得多,睡得沉,眼睛一閉一睜,已到天亮。
他撐坐起身,腦袋昏昏沉沉,仿佛在睡着時被塞進去一整車前塵往事,可醒來後,偏又什麽都不記得。
不記得也罷,不過是少年時候到處嬉戲玩耍,有時闖禍有時幫人頂過,無拘無束無牽無挂的一些往事。他每次做了噩夢都會驚醒,只有夢見這些才能一覺到天光。
久而久之,腦袋像是也聽從了號令,每夜每夜地翻閱這些舊事,記憶不夠了甚至會自行杜撰填補。以至于現在的蕭景琰已不能分辨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無人佐證,他便只當那些都是真的。
跟小殊去看山看海是真的,共同上陣殺敵是真的,在梅林賞雪、窗下寫字也是真的。與他吵架是真的,和好也是真的。
不知不覺,兩人的回憶就長得可以填滿幾輩子了。
但每天早晨醒來,蕭景琰仍覺得自己的眼眶濕過。
室內空空如也,他趁着無人,用袖口将眼角拭幹。下一刻,正好蒙摯進來。
“陛下,咱們是不是該啓程回去了?”
蕭景琰點點頭,整了整自己的冠袍,如此,他就不是自己,又是天下人的皇帝了。
二人別過了藺晨,即刻取馬啓程。
他此行甚是隐秘,京中除卻心腹幾乎無人知曉,在山中耽擱一夜,回去後也要頗費周折掩飾。
畢竟這頂明君的帽子是梅長蘇贈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名聲垮了。
馬蹄聲倉促如星火閃電,轉瞬即去。
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一人才從藺晨的房間轉出來。
“你不恨我吧?”藺晨抱臂倚門,閑閑看着眼前什麽也沒有的樹林,頭也不回地說。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那人淡道,“兩次。”
“所以你一定得聽我的。”藺晨轉過頭來,“因為我不想再救你第三次,那樣你下輩子都還不清了,長蘇。”
梅長蘇看着外間馬匹隐去的方向,兩眼空空蕩蕩:“我知道。”
盡管知道,依然險些背諾。
闊別五年,那人音容不變,毫無防備地躺卧在自己面前,眉頭有解不開的憂愁。梅長蘇沒有想到,自己丢給他的天下會讓人如此疲憊,心力交瘁。他看過蕭景琰憤怒、悲傷、喜悅、忐忑,卻沒見過他這樣忍耐。數年如一日,堅守一個沉重的承諾。
好幾次,梅長蘇的手指觸到他眉心,生怕吵醒了他,又飛快地縮回。他只能坐在一邊靜靜地看,從蕭景琰面上的表情猜測他夢裏的情形。
他實在做了許多夢,躺在寬廣的卧榻上來回的翻滾掙動。梅長蘇想盡辦法閃避,盡量不碰他不礙着他,一夜百般警惕,可最終還是沒防住被他一把抱緊,如一個人肉的墊子被他枕在臉下。
蕭景琰夢裏不知見到了什麽,又是恐懼又是倔強地呢喃:“……小殊,別怕。”
“我不是故意的。”
“看見危險,就想保你周全。”
“這匕首是我最心愛的,說送給你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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