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不小心,竟又被他給繞了進去。

“你不在的時候。每次碰上難題,我只好在腦中想象你會如何分析局勢,如何判斷利弊,會給我什麽樣的建議,又該如何實行。……可我心智有限,也不是每次都能管用。有時我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你會怎麽做。小殊,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沒人能取代得了你……”

他這樣直抒胸臆,梅長蘇毫無防備,漸漸地,一張臉終于也跟着轉紅。

十三

然而這話固然動人,卻并不像是蕭景琰能脫口而出的。梅長蘇的心略靜上一靜,便體會出其中的滋味,因問道:“這話,是誰教你的?”

“蒙……”蕭景琰話到嘴邊,懸崖勒馬,“沒人教我。”

仔細推敲起來,此言的确非虛。

當初他一籌莫展,病急亂投醫地去問蒙摯,蒙摯只是困惑地撓了撓頭,而後說人心之事我不懂,我是個粗人,就只懂得習武行獵,但凡見着想要留下的東西,總是一箭先放出去,要不就下套索、設陷阱,總要使勁了所有本事,才算是真的花了心思。說完,他又先自搖了搖頭,說小殊又不是獐子,要是他知道我這樣說,一定又要生我的氣了,皇上,皇上你可要替我保密。

蕭景琰笑着應承。蒙摯話糙理不糙,一番不倫不類的比喻當真讓人醍醐灌頂。

既然他下了決心要留下小殊,那便是花上再多時間,無所不用其極,拖着賴着,又有什麽關系。他林殊是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難道他蕭景琰還會看不分明?即便有時言辭龃龉,行止冷硬,但那冰冷的殼下究竟是一顆熾熱的心。

蕭景琰想通了,若是不能以理服人,那就以心換心。

于是他透過梅長蘇的眼睛看進裏面的那個林殊,說道:“小殊,你稍等一等,待我批完剩下的奏章,就領你去自己的居室。你好不容易幫我掙到手的江山,我總不能做個荒廢政務的昏君。”

梅長蘇見他說得誠懇,心中不禁莞爾,順手把幾本《翔地記》放在他面前桌上,揶揄道:“是,皇上勤政,還有工夫抄這些東西。”

蕭景琰臉上一窘,伸手要拿,卻不防梅長蘇眼明手快地把書都按住:“看來是得好好寫本字帖給你。不然陛下這四不像的字給後世人見了,可未免有失天威。”

“小殊?”蕭景琰一時吃不透他話裏的意思。

梅長蘇抿嘴一笑:“皇上不是還要批閱奏章,做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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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欣喜欲狂,張了張嘴又找不出話說。他轉頭往案上一瞟,見到那厚厚一沓綠皮折子,忽然比任何時候都更想吞了自己的舌頭。縱然是盛世明君,也難免有那麽一兩個時刻會生出撂挑不幹随性妄為的念頭。

只見梅長蘇又捧着《翔地記》坐回書架旁,揭開封皮一頁一頁細讀,看起來并沒有急着要走的意思。蕭景琰看了看,見他坐姿舒适,當真不想逃走,遂也收斂心神,坐到桌邊,取過折子一一批閱。

只是這一堆奏折,批完竟耗了尋常兩倍的時間。

期間蕭景琰屢次擡頭,與梅長蘇的眼神不期而遇。對方眼神嚴厲,他便心有愧意,可愈是想忍住不看,便又愈發地渴望去看。批一本折子不看上一眼,仿佛整頁的墨字都在紙上跳舞,與他做對似的不得安生。

如此這般終于對付完奏章,轉眼已到晌午。

二人也不出去走動,索性在勤政殿用膳。獵宮不比金陵禁苑,留人共膳驚動不了太多人。再者,太過豐盛的筵席這裏也鋪擺不開,端上來的都是兩人少年時最鐘愛的吃食,梅長蘇胃口大開,又飲了些酒,不知不覺,就瞌睡蟲上腦,眼皮恹恹地不住打架。

蕭景琰命人撤了酒席,扶他去邊上的軟榻歇息,自己坐在床頭,除了鞋,盤起腿,撿起梅長蘇翻剩下的《翔地記》繼續往下讀,正看到其中一篇游記的結語。

“故游茲山水,雖賞奇峰怪石、觀日出滄海,然獨行千裏、踽踽涼涼,遂提筆行書,敘敘贅言,做此記為他日志爾。又及,世間百态不得窮盡,但有一人相伴,粗衣粝食,片牆只瓦,亦為賞心樂事,人間勝景,又何須踏破鐵鞋,孑然獨行?”

這段話旁有筆劃線。蕭景琰記得,那是小殊原來的提記上沒有,自己私下加上的。留心看去,那劃線旁又多了幾道細細的印痕,想來是有人以指摩挲,指甲在柔軟的書頁上留下了痕跡的緣故。

蕭景琰心中一動,側首看了眼睡夢中的梅長蘇,見他身體微微蜷起,雙手枕于臉側,呼吸勻停,起伏規律,一雙睫毛安靜地随着呼吸微微顫動。忽然間,方才讀到的字句就又從心尖跳出來,輕輕落到他的唇邊。

所謂人間勝景,不過眼前朝夕。

獵宮中暫時只有先行的宮人侍衛,二人便偷得一個下午的清靜。梅長蘇一覺醒來,已近日落。蕭景琰得報皇太妃與樞機大臣們俱都抵達,先帶他去了準備好的宮室安頓,後又單獨會見蔡荃、沈追等人,詢問金陵近況,天擦黑時,又折回梅長蘇住處,帶他去見過了自己母親。

如是奔波,成了後面幾天的日常慣例。

好在獵宮格局小,往來穿行也耗費不了多少時間。蕭景琰權将之當作鍛煉,每天走得滿面紅光,不亦樂乎。

期間,蕭景睿與言豫津也來偷偷見了梅長蘇。因他始終不願将生還一事明示天下,只向幾位親近之人透露了消息。諸人都道人活着就好,至于功名反倒都看得淡了。梅長蘇不願入仕,大家也都順着他的意思。

幾天下來,小院異常熱鬧,後來是梅長蘇覺得惹眼,屢屢逐客,這才将幾個長不大的孩子都趕了回去。

蕭景琰移駕獵宮,名義上是複行春獵,既然借了名目,總要出去張弓放馬做點意思。

這一日,他帶了梅長蘇和幾個親近的臣子換了獵裝出去。梅長蘇身體已愈,但內力仍虛,幾箭射下來差強人意。可成績不佳,他也并不氣餒,笑着放下了弓箭,專心旁觀,為衆人鼓舞喝彩。

蒙摯見狀有些遺憾,想要來個一箭雙雕博他歡顏。只見前方林中現出鹿角,他立即一夾馬镫,箭也似的飛竄出去。卻不料下一刻,坐騎受驚長嘶,猛地人立起來。蒙摯連忙勒缰,卻是已經不及,驚馬蹄音散亂,愈竄愈高,狂亂之中狠狠将他摔下馬鞍。

衆人聞聲皆已搶了出去,于千鈞一發中将蒙摯從馬蹄之下救出。原來那馬誤踩了捕獸的鐵夾,猛然吃痛才會如此發癫。蒙摯鞍馬半生,本不該如此輕易就被甩下。然而當年大渝一役他于腰際吃了一箭,後傷勢痊愈,卻落下舊疾,自此再不能長久騎行,亦不可長久站立。蕭景琰之所以将他留在金陵而不派往守疆,亦是為了照顧他身體。

只見蒙摯躺在草叢裏,神色僵硬,面色發白。梅長蘇上前蹲下,還未搭上他腕脈,就聽見他牙縫裏低沉地漏出一句:“小殊,我、我的腿……沒感覺了。”

十四

蒙摯最後是被擡回去的。他腰椎以下毫無痛覺,不能行走動作,回去不久便開始發燒,禦醫看了束手無策,連藺晨診過之後也只是搖頭。

“他這新傷舊患,都是實打實的硬傷,又不是什麽中毒體虛,可以用藥理相抗。草藥雖能解一時之急,卻也不能替他植骨生肌。何況解痛的藥不宜多吃,這東西麻痹神智,吃多了會腦筋愚鈍神思混亂,你看,他本來就不太聰明……”

梅長蘇不待藺晨說完,狠狠瞪了他一眼。藺晨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終于沒有再說下去。

“你不常說自己是再世扁鵲?難道就沒有辦法?”梅長蘇問。

藺晨被他堵得一噎,沉默片刻,才答:“反正人的辦法我都用盡了。要想有別的,你就問問老天爺吧。”

他一向不信天不信地,然而這時候卻将責任推給老天,可見真的毫無保留,已施展出渾身解數。

梅長蘇回到蒙摯房間,蕭景琰正坐在床邊。皇太妃剛剛來過,她向來仁慈寬厚,聞聽蒙摯傷勢,自然免不了一番擔憂。蕭景琰雖對她勉力安慰,但因心中知道蒙摯傷重,說出的話也沒有多少效用。

他看見梅長蘇進來,緊蹙的眉頭方才展了一展,雙肩釋了重負一般,微微塌陷下去。

“還睡着?”梅長蘇将手搭在他肩頭,半是安慰地按了按。

蕭景琰點點頭,擡手蓋在那手背上:“已派人去接他妻兒,明日一早應該就能趕到。”

梅長蘇道:“現如今他不宜移動,有家人陪在身邊,總是更好一些。”

床上的蒙摯似乎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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