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蕭景琰猛然回頭,但見對方眼皮緊阖,呼吸緩慢,又分明是酣睡的模樣。他不知是否剛才晃神,疑惑地擡頭看向梅長蘇。
“出去說吧。”梅長蘇拿肘碰了碰他。
兩人踱到走廊,一面走,梅長蘇一面轉述藺晨的診斷。
說來說去總不過六個字。盡人事,聽天命。
想蒙摯戎馬倥偬,英雄半世,是何等樣人中豪傑,如今飛來橫禍,竟是突然得沒有一絲預兆。他在衆人面前倒下,對所有人都無異是當頭一棒。梅長蘇驀地想起自己的幾次生死,又記起身上那蟄伏的餘毒,一時走過了自己房間,也沒有進去。
蕭景琰及時拉住他:“小殊,你先歇息。待我處理些事務,晚上再來探你。”
二人匆匆別過,蕭景琰又一頭紮回他纏身的朝政中去。
晚膳時候,高湛敲門進來。
“蘇先生,陛下剛與蔡大人言大人審罷大渝與北燕刺客,要老奴傳話,現在蒙統領有傷在身,鏟除刺客在京中餘黨一事須由他親自布置。請蘇先生先用晚膳,不必等他。待陛下他處理完手頭的事,就會過來。”
梅長蘇點一點頭,看見自己喜歡的食物被一一端上桌。高湛知道他不愛外人伺候,施了個禮便即轉身。
“等一等,高公公。”
“蘇先生還有什麽用得着老奴的地方?”高湛畢竟年邁,一舉一動俱是緩慢溫吞的,臉上波瀾不興,也看不出什麽特別的表情。
“煩請高公公轉達,皇上政務繁重,請他務必保重休息。我也馬上要歇下了,他今夜不用過來。”
“是……”高湛難得沒有就此打住,頓了一頓,說下去,“蘇先生,別怪老奴多嘴。恐怕老奴就是這麽傳了,皇上也還是會過來的。”
梅長蘇蹙眉。
高湛輕咳兩聲,說道:“想來蘇先生最了解皇上的脾性,老奴力侍三朝,親奉二主。咱們這位陛下與幾位先帝大不相同,最是念舊情,重道義,若是他執着的人與事,便是費盡千辛萬苦也不會放棄。蘇先生興許不知道,自打蘇先生搬進獵宮後,每夜皇上都會驚醒,每次都問老奴您是不是還在。可老奴就是答了他也不信,非要披衣起床,親自過來門前。到了這裏,他也不進來,在門前站上一刻就自行回去。如是,白天的精神頭自然不比從前。但要是不過來,陛下便整夜都不能安睡。這些……想來蘇先生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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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長蘇的手指慢慢握緊,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
“看來是老奴多嘴了。”高湛見他面色微變,歉然道,“人老了,難免話多。說得多,就錯的也多。望蘇先生勿怪。”
“高公公不必多心。只是……”梅長蘇道,“打擾皇上歇息,蘇某心中惶恐。”
誠惶誠恐,如履薄冰。
他睡眠向來輕淺,夜半有人過來,如何會不曾察覺。只是那薄薄的一扇門,不止隔着房間的內與外,打開會遇見什麽,彼此都心知肚明。
高湛一走,梅長蘇又捂着手帕咳嗽起來。
火寒之毒愈後,這病只在春天偶有發作。本來早春已發過一輪,這些天應當相安無事,然而他近日心事重重,病勢眼看就要回襲。梅長蘇不願蕭景琰看見了擔心,在他面前總是裝作無事,每次只在四下無人時,才咳得入心入肺。
有時他也會想,自己會否就這樣莫名地死了。每一遇此念頭,偏又突地生出必活的決心。
他曾讓他為了自己的死痛苦兩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有第三回。
初時答應搬上獵宮,梅長蘇沒想過要長留,只念着能讓蕭景琰安了心,便尋個由頭再和藺晨出去遠游,或是趁他松懈了防備,趁機讓飛流帶自己逃走。可是幾日下來,機會縱多,他卻越來越動搖,越來越狠不下心。
而後,蒙摯重傷。梅長蘇便是想走,也已不能再走。
次日清晨,蒙摯家人趕到。
蒙摯的夫人梅長蘇曾見過,林家世交,将門之後。她自幼習武,騎馬射箭,文韬武略,均不輸男兒,行事言談皆頗有乃父之風,出嫁之前也是一位巾帼英雄。此次聽聞蒙摯受傷,是先安排了家人護送兒女,然後單騎夤夜趕來。
梅長蘇在蒙摯的房間見到她時,能看到他夙夜不眠的風塵仆仆。
蒙夫人曾聽過林殊梅長蘇的傳聞,在赤焰翻案之時也曾與蒙摯談起個中往事。此時乍見故人,臉上沒有多少驚異,只是十分鎮定地說:“閣下是……蘇先生?”
梅長蘇一揖:“見過蒙夫人。”
面對她,他到底感覺歉疚。若不是自己,便不會有這所謂春獵,不會放馬上山,蒙摯便不會受傷,不會如廢人般躺在床上。
可是蒙夫人卻絲毫沒有怪責之意,輕輕颔首,說道:“我與夫君都不相信你已死,果然,我們猜得不錯。”
她向梅長蘇示意坐下,自己也坐回床邊,握住蒙摯的手:“他知道的時候,一定也很高興。”
梅長蘇心裏一頓,坐下,捏緊自己的膝蓋上的衣袍,有些痛苦地啓齒:“蒙大統領是打獵時……”
“他們都告訴我了,是馬踩了捕獸夾,把他從背上摔了下來。”她打斷他,“九安山久不作皇家獵場,附近的獵戶便偷偷進來盜獵。這是意外,也是他……命中該有此一劫。”
梅長蘇搖頭,想向她陳明自己在此事中的關聯,荒置的獵場為何會突然舉行春獵,蒙摯為何會不看清前途便貿然追逐獵物……這一切,并不是真的無緣無故。對蒙摯的傷勢,他也不該全然置身事外。
然而蒙夫人并沒給他機會,只是接下去說道:“他領軍去迎戰大渝的時候,我也擔心,擔心他馬革裹屍,有去無回,擔心我要從此失去丈夫,我們的孩子從此失去父親。但是萬幸,他活着回來了,哪怕帶着滿身傷痕,自此不能拼殺如故。但至少他還在,在我們眼前。”
她側過頭去,不着痕跡地抹掉眼角的淚水,繼續說:“現在也是。萬幸,他還活着,還在我們眼前。”
她的臉上慢慢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昔日剛強不輸男兒的女子,現在化作水樣柔軟,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最怕的不是他癱了殘了,我要伺候他下半輩子,而是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了,而我連那一刻是什麽樣子,都毫不知情。”
十五
蒙夫人言罷,為蒙摯掖了掖被角。蒙摯因為藥力昏睡将近一天,此時藥效方過,正好迷迷糊糊地醒來。他乍一看見夫人,還道是身在家中,第一反應便是去撐身起床,待到發現下半身毫無知覺,這才憶起發生了什麽。
蒙摯愣了一愣,發現夫人眼角帶淚,便面帶慚愧地說:“夫人,對不起,我……”
“道歉有什麽用。”蒙夫人嗔怪地說道,“事情已成這樣,禦醫總會盡力地醫治你。大夫說過沒有,你能坐起來不能?可以的話我抱你起來。一天沒梳洗了吧,我讓人打盆水,親自給你擦擦身。”
蒙摯呵呵笑了,轉頭看見梅長蘇也在,臉上就有一絲罕見的難為情,低聲道:“有人在呢。”
蒙夫人倒是性子爽利,自自然然地回道:“擦身的時候讓人出去就行了。”
他夫妻二人和睦,對待如此大事都是出人意料的鎮靜。梅長蘇一個外人在此,倒像是礙着了他們夫妻,他當下有所自覺,起身向二人道別,識趣離開。
時辰尚早,獵宮四下寂無人聲,更顯得鳥雀聲分外清晰。數不清的細碎聲音叽叽喳喳的,從長廊到花園,仿佛千萬把聲音在對着梅長蘇說話,然而究竟說的什麽,卻又分辨不清。
梅長蘇停下腳步,那說話的聲音忽然又止了,重變成一曲曲清晨的莺啼,在朝陽灑下的萬千道金光中,穿梭于樹梢,盤旋在枝頭。
而先前令人困惑的聲音鑽到了心中,梅長蘇這下終于聽清。
那是一把堅定,卻溫柔的女聲。
他想自己定是神思恍惚了,昨夜未曾好睡,兼之記挂着蒙摯的傷勢,早上趕來還不覺得,現下見過了蒙夫人,才覺得整個頭昏昏沉沉的,腦子像被人拎出來整個揉搓過一番,再重新填塞進去。
梅長蘇按了按額角,覺得興許又是那火寒與冰續釀成的新毒作祟,輕嘆一聲,轉了個方向,繞去藺晨的居室。
想不到剛推門進去,藺晨也不在床上。兩人碰面,都是一樣的同病相憐。只見藺晨疲憊更甚,一雙黑眼圈好似木炭熏出的,眼珠卻亮得駭人。他一見到梅長蘇,整個人便蹿跳起來,撲過來幾乎貼到他身上,神情又是雀躍又是高興。
“長蘇,我正要去尋你!找着了!我找着了!”藺晨被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