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他也不曾忘記。這孩子面上不與人熱絡,心裏卻極看中情誼,聽聞蒙摯的傷勢有救,一定會不惜一切為他出力。可……飛流武功雖強,畢竟心思單純,不怕與人單打獨鬥,就怕這些亡命之徒被逼到了窮途末路,會無所不用其極。萬一他們使出下三濫的手段,那飛流……是絕無抵擋之力的。”

“我立刻命人前去接應。”蕭景琰說罷,長身而起。

天子號令,人馬迅速集結。一幹人等快馬加鞭,迅速馳援。

而後直到月上中天,仍然沒有音訊。

蕭景琰一布置完,便回來陪在梅長蘇身邊。他已傳令下去,若有任何戰況都不必遞去勤政殿,而是第一時間送來此處。

幾個時辰內,二人只是相對枯坐,早先下了一半的殘局也沒有繼續。棋盤上仍是保留了先前的樣子,零星的黑白子散布其上,是一場未完而已看透的結局。

“他不怕死。”梅長蘇望着燭臺,忽然開口。

蕭景琰一時不明他所指何人。

“飛流。”梅長蘇說。

他伸手捋起自己袖筒,比着自己小臂上一處位置:“行軍時,我火寒毒發作,幾乎從馬上摔下。是飛流撲過來,拿自己作肉墊,把我護在懷裏。他的手那時正好磕在石上,斷了。”

“大渝軍知曉我随軍出征,派出不少刺客暗殺。有時飛流代替我睡在營帳中迎擊刺客,有時他就擋在我身前為我抵擋刀劍。那時他的手骨還沒長好,藺晨說是骨頭錯了位,要是再亂動下去,也可能永遠都長不好了。飛流不聽,果然傷勢纏綿了許久,最後是被宮羽攔在外頭,不許他貼身保護我,才勉強長好的。”

“戰事緊急,有些事的确沒法照顧周全。”蕭景琰也不知自己這話能不能算是安慰。

梅長蘇點點頭,簇簇燭火投映在他眼中,仿佛繪出昔日那一幅幅浴血厮殺的圖景:“刀頭舔血的不止他,還有許多人。蒙摯、景睿、豫津、藺晨、宮羽……屍山血海,每個人都是提着命出去。後來我毒性發作,幾乎人事不省,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大家一定要回來,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好天長地久,才好厮守團圓……”

蕭景琰覺得自己心頭的熱血開始隐隐湧動。他聽過戰場的號哭,那是比最凄厲的野鬼更撕心裂肺的地獄之聲,他見過戰場的熱血,那是比最鮮紅的朱砂更加刺目的幽冥之色。

人間煉獄,百鬼夜行,不過如此。

“還好,大家都活下來了。就連我……沒想到也活了下來。以為會失去的,全都沒有失去。”梅長蘇頓了一頓,垂下頭去,一顆淚珠已落在自己手背,砸成八瓣,“可我自己竟忘了,自己臨死前的心願……”

Advertisement

蕭景琰握住他的手。

梅長蘇看向他。

“願得多留一彈指,不叫分離一剎那。”

沒人能想到,剛毅健壯的蒙摯會突然意外身殘,無憂無慮的飛流會突然生死不明。世事瞬息萬變,以為最安全無虞的很可能才最快湮滅。梅長蘇本以為自己才是搖擺在懸崖邊的那株危樹,卻沒想到身邊的一切卻可能比自己更先告別。

他只想着自己離開他們,卻沒想過,他們也會離開自己。

故而佛祖說惜緣,乃因世間緣分皆如逐浪萍蹤,聚散無形。來時不可預,去時不可留。若是不用力握緊,便如指尖散沙,腳下流水,終會消失殆盡,再不可追。

是故,珍惜二字,無非珍而重之,惜取眼前。愈是珍重之人,愈要用力抓緊,一旦放開,便如風雪飄零,四散無形。

蕭景琰一把抱住了梅長蘇:“飛流會回來的。”

“我也會永遠在這裏。”他說,“……永遠等你。”

梅長蘇淚如泉湧。

他一直在讓他等待。從一開始那十年,到後來的五年,寒來暑往,度日如年。

思念與執着将兩人連在一起,蕭景琰始終守在奈何橋的那一頭,梅長蘇走得越遠,思念便勒得他更緊一些,嵌進皮肉,挫遍骨骼,滿身瘡痍,鮮血淋漓。

何等殘忍,何等絕望。

梅長蘇這才意識到,自己加諸于他的是什麽樣的酷刑。

“不,景琰。”他說,“我不會再走了。”

十七

長夜漫漫,不再孤單。

燭火熄而複燃,直到無需再點。宮外傳來車馬響動之時,天際微光正揭開夜的面紗,屋內的一切都漸次明亮起來。

蕭景琰看了一眼更漏。卯時已屆,長夜已竟。

藺晨的輕功比誰都快,最先蹿到獵宮門前。晨曦的微光映着疲憊的人馬,一場苦戰,叫不少人都披傷挂彩。蕭景琰扶着梅長蘇相繼趕到,兩人不約而同掃視着人群,一齊尋找那熟悉的身影。

列戰英上前行禮,禀報這一行的戰果。大渝派在金陵的探子為數衆多,行蹤詭秘,虧得這一天一夜行動神速,才沒留下漏網之魚。可藺晨毫不關心這些,自顧在人群中泥鳅一般地鑽來滑去,不多時,又蹿到蕭景琰與梅長蘇跟前,面帶苦色道:“沒看見。”

梅長蘇心頭一沉。蕭景琰忙拉近了列戰英問:“戰英,你可曾看見飛流?”

列戰英聽見那二字,便嘆氣搖了搖,似是有甚難言之隐,然而三言兩語卻解說不清。

梅長蘇心思複雜,見他如此,已想到了十七八種可能,當即一個趔趄,險些立足不穩。蕭景琰忙伸手将他扶住,蹙眉道:“是沒看到?還是看到了卻……”

不遠處馬蹄聲得得,幾輛囚車姍姍來遲,想是山路難行,落在了陣尾。車輪滾動聲方停,就聽一青年聲響從最遠處傳來:“蘇哥哥!蘇哥哥!”

梅長蘇心頭一震,向前一步踏出,若不是被蕭景琰及時拉出,幾乎一腳自石階上踩空。

列戰英雙手施禮,垂首禀報:“皇上恕罪,飛流他險些壞了我們好事,不得已,臣唯有出此下策。”

飛流的聲音響過這麽兩聲,忽的又沒了,想是口中被人塞了東西。藺晨動作神速,轉眼間已躍到車前,臉上憂慮既去,只剩滿面的幸災樂禍:“哈,原來是被關了起來!活該,叫你小子不聽話亂跑。列将軍幹得好,不關上你個三天三夜,不能叫你這小猴子學乖!”

“他是為了我才只身犯險,還是勞煩列将軍把飛流放了吧。”蒙摯不知如何得知飛流與大渝醫術一事,此刻也已聞訊前來。

他下半身毫無知覺,只能被安置在太師椅中,被幾名宮人擔擡到此。由于行動不便,見到了皇帝只好欠一欠身,權作君臣之禮。

蕭景琰颔首,也道:“戰英,放了他吧。”

列戰英本不願與飛流為難,命人将他囚籠打開。

飛流險些攪了他們的局,自己卻渾然不知。他一向最忌受人束縛,被關了這許久,對列戰英等人當然大為惱怒,此時重獲自由,幾乎就要撲上去與對方扭打。幸好藺晨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揪住,反剪了雙手,一直拖到梅長蘇面前。

見到梅長蘇,飛流反而安靜了。許是那雙眼中神色叫人陌生,飛流從未見過蘇哥哥這樣看着自己,眉頭郁結,目沉如水,眼底流露的不止擔憂,還有深深恐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在這一刻,竟露出了軟弱之意。

也許,正是什麽都失去過的人,才怕再失去一切。

然而這些飛流又豈能明白。只不過他雖不解,也忍不住害怕,甚至有些惶恐,似乎隐隐發現自己做錯了什麽,又直覺地預感到,接下去可能發生什麽。

梅長蘇凝視着他,眼中熱淚蓄了滿眶,揚手便是一記清脆的耳光。

飛流捂住臉,有些怔怔地:“蘇哥哥?”

蒙摯不忍,叫道:“你打他幹什麽!”

他不能自由行動,只得心疼地向飛流招一招手:“飛流,過來。”

飛流滿眼委屈,吃驚之餘,不明白蘇哥哥為何如此狠心,也是雙眼含淚,一副要哭未哭的光景。蒙摯将他捂着臉的手拉下,發現梅長蘇這一掌下手不重,那五指紅印只消揉上幾揉便也可消去了。

他擡頭看了眼梅長蘇,知道這一掌不是被打的人痛,打人者才受傷最深,不由嘆了口氣,想安慰也找不着言語。

列戰英沒料到飛流一事會鬧至如此,着實為之一怔。他眼見局面僵持,忙不疊将懷中一卷書冊攤開呈上:“啓禀皇上,圍剿之中活捉大渝醫者,這是他呈上的《大渝民方要略》全本,其中載有接骨斷續的療法。此人現已招供,願将功補罪,襄助蒙大統領愈疾療傷。”

蒙摯的傷勢尚有轉寰,本是皆大歡喜。可就在此時,飛流忽地撲向蒙摯懷中,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嚎啕大哭:“蒙大叔可活,蘇哥哥要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