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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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說話聲沒一會兒功夫便歇了,掀簾子的聲音想起,雲桑進了裏間喊虞宓吃飯。
一行擺盤子,一行道:“這些媽媽們不怪入不了府,哪有這樣不懂規矩,什麽地方都想去,什麽人都想見的。主子們是什麽身份,就是盡心盡力,還不是下頭人該做的?”
虞宓丢下手頭的活計,款款進去,瞧了一眼早飯。
一碗粉粳米飯,兩三樣小菜,瞧着也清爽可口。
端碗吃了兩口,果真是好,看一眼嘟囔的人,笑道:“有什麽呢,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是這個,就是那個,總是有的。”
雲桑收拾了東西出來,笑道:“我也不用說,只叫她去別處碰壁,怕是就安分了。”
吃過飯,虞宓讓雲桑和小丫頭們也去吃,這才出門去尋虞仲煜。
在莊子裏走了一圈,沒瞧見人,倒看到虞宸在池子邊垂柳下坐着。
虞宓提起裙擺,悄聲慢步地過去,正打着壞注意,唬她一唬,不想虞宸偏頭瞧見她,招呼她過去。
虞宓棄了念頭,笑着坐過去,“五姐大早在這裏作甚?”
虞宸搖頭,撿了幾塊石子,閑閑往塘子裏丢,笑說,“今兒日頭好,我出來瞧瞧,成日家悶屋子裏,也無趣。”
虞宓一手撐起臉,雪白細膩的腕子上套着一對牡丹花式金镯,提議道:“這次回去,怕是要開課了,咱們那位先生最是個嚴厲之人。咱們女兒家不用考學進仕,在她手下,學問也是要過關的。”
虞宸一愣,來了這麽久,倒沒想到這茬兒,不過古代那些女戒女則她也不耐煩學。
當即笑道:“這可難着我了,你也知曉,我明白過來不過月餘,讀書識字一事還未啓蒙呢。”
虞宓道:“這有何難?家裏姊妹都讀書識禮,各樣字帖是齊全的。先把字練起來,讀書慢慢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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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宸暗裏翻個白眼,誰耐煩學那勞什子,只當着外人,要有個态度,笑道:“難為你替我想,我都這麽大了,練字有限,把字都認全了還是正理兒。”
姊妹兩個說了一回話,六梅過來喊五姑娘屋裏有事兒,方散。
回去的路上,虞宸想了一回,問道:“家裏姊妹們平時都讀什麽書?”
六梅回道:“這倒不知了,先前姑娘不去學堂,我就沒在意這個。不過依着舊例,咱家姑娘識書有限,左不過認的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
虞宸聽完,道了句“如此倒罷”,便不再多論。
再說虞宓從後頭出來,正巧雲桑找來,二人同去前頭見三公子。
因着太太們下來還有大半日功夫,虞宓想着去尋姜元讓,為他解解煩悶。
聽如此說,虞仲煜思量一回,放妹妹一人去不妥,便道親自送她去。
虞宓笑道:“哥哥不必勞動,不過二三裏,能有什麽?莊子裏幾位姐妹還煩哥哥看顧呢,你同我去,她們如何呢?我去去不過一兩個時辰就回,好哥哥,你依我罷了。”
三公子一想也是,趕晚太太們回來,他需的在此迎接,便交代道:“既是要去,不必趕着回來,或早或晚,吱個人喚我去接你。”
如此,裏外一打點,虞宓帶着莊子裏幾個利索下仆,便出了門。
行了小半個時辰,田間小道盡頭,一片農莊隐現,房屋瓦礫,青青蔥蔥。
碎石子小甬道延伸到大門前,幾個丫頭婆子立在前頭,等車停了,上前來問候,“姑娘到了?”
虞宓踩着矮凳下來,笑道:“祝媽媽好,表弟身子可好些了?藥用的如何?”
走在前頭的,乃是姜府四少身邊的奶嬷嬷,與虞宓慣常是親熱的。
一行人說着往裏走,祝媽媽道:“莊子上總歸清淨,又有暖泉時時用着,倒沒反複。”
虞宓點頭,過了一處垂花圓洞門,四下裏瞧了瞧,果沒見着人,回頭笑問,“表弟人呢?這個時辰,該出來走動些才是。”
祝媽媽回說,“正是呢,因着姑娘要來,我想公子身子不适,沒得去外頭吹風,就沒跟他說。”
虞宓笑道:“難為媽媽想的周到,我原也想他身子不好,一個人處着也沒趣兒,就來了。”
一面說,一面進了莊子深處,因此地是特意為姜元讓養病所用,所系內裏修葺樣樣精全。
山林深處,人跡罕至,所用所食,無不自然。
行至姜元讓所居的閑人塢,虞宓揮退衆人,自行進去。
園內假山座座,石橋溪澗,流水叮咚,樹叢亭後,一身青衣的小公子,手持狼毫,脈脈細思。
虞宓從後頭過去,纖纖柔荑,捂住前頭人的眼睛,笑嘻嘻,“猜猜我是誰,對着了有糖吃。”
姜元讓怔仲了一瞬,随即薄唇微勾,道:“可是小草?”
“錯了,再猜。”
“那是小石頭?”
“哎呀,不對,讓讓你真笨。”
虞宓不耐煩了,轉到姜元讓前面,正對他的臉,“瞧清楚了,你表姐虞宓是也,難為我來看你,我的聲兒你也認不出來。”
姜元讓目光落在她臉上,俊臉上的蒼白,遮不住笑意。
“怎麽過來的?我送你的東西可喜歡?”
虞宓挨坐在他下手,細瞧他作的畫,說了過來的緣由,才道:“大夫不是交代,莫要勞神費力,還給我做那些小玩意,外頭何處買不到。”
姜元讓摸了摸額上的白鶴亮翅青抹額,笑道:“左右我無事兒,做些東西也打發日子,不定什麽時候走了,也給你留些念想。”
虞宓臉色一苦,“何苦如此咒自個兒,舅媽日日憂心你的身子,好歹為了她,也保重些。”
兩人默了一默,虞宓笑道:“前兒我出城,買了你喜歡的糕點,想你在這兒也吃不着,過會兒讓祝媽媽熱熱可好。”
姜元讓垂下精巧的眉眼,別無二話,有她在,他便什麽都不想理會了,瞧着她尚嫌時間飛逝,哪來功夫為別事費心。
在園子裏待了一會兒,祝媽媽請姜元讓回去用藥,虞宓随他往回走,一邊笑道:“你說有趣兒不,這般的故事,難為五姐想的出來。後邊的想必更有趣兒,等我知曉了,說給你聽如何?”
姜元讓一路默言,聽她說她五姐如何聰慧,如何有趣,只覺舌頭澀澀的,不知如何開口。
張嘴呼氣,不覺一口冷風灌進去,頓時咳的小臉發白。
虞宓忙抽出腰間帕子,一面撫他的背,一面替他擦拭,“可是又吸了冷風了,原是我不對,不該和你在外頭逗留這麽久。”
姜元讓微微靠在虞宓肩頭,嗅着渴盼已久的清香,心頭紛亂複雜,不由咳的更厲害,“不幹咳咳你的事,無你咳咳咳……”
瞧他咳的越發厲害,虞宓急得眼眶發紅,扶着他快步往回走。
好容易到了屋裏,媽媽丫頭們一陣忙亂,虞宓忙要譴人去請大夫,被祝媽媽攔住,“姑娘不必去,這是老毛病了,我這就去煎藥。”
将姜元讓安置妥當,虞宓自丫頭手裏拿過帕子親自為他淨臉。
小丫頭唬了一跳,忙道:“姑娘,這使不得,讓奴婢來罷。”
虞宓沒回頭,悄聲道:“不礙事兒,你自去歇着,我陪陪他。”
屋子裏靜谧無聲,外頭的日光從窗扉隙間射.進來,一道道暖暖的光束。
姜元讓昏昏沉沉間,睜開眼睛,瞧見床頭的人,心頭稍安,緩緩開口,“阿久?”
虞宓放下抹額,擡眼望去,笑道:“可是醒了,感覺如何,要不要吃東西?”
姜元讓搖搖頭,瞧見她手上的東西,虞宓順勢看過來,笑道:“這條抹額可是我兩年前給你做的?什麽稀罕物件兒,這麽愛不釋手。線角都開始散了,還舍不得扔。”
他不開口,她繼續道:“就是我的手藝好,你開口就是,你是我表弟,我還吝啬不成。”
姜元讓心口一窒,被褥裏的手,無意識抓緊床單,半晌開口道:“來了這麽久,你用飯沒有?我喊祝媽媽給你做。”
虞宓壓下他肩膀,迫他繼續躺着,“別理會我,這麽大個人,餓了我自己知曉。先前祝媽媽說,你這病越養越不成,大夫說是憂思過重,郁結于心,倒是如何呢?”
姜元讓側頭向裏,讓人瞧不清楚神色,低着聲音道:“我能想什麽,不過這麽一副累贅身子,害人害己,不若早早去了,興許……”
話未說完,便聽身側人低低地抽噎聲,“你這是何苦,好好将養将養,何愁不好,總說這些話,倒叫舅舅舅媽如何呢?就是我,聽着就好受不成?”
他無意讓她傷心,現下惹哭了她,自己也不好過,忙轉身道:“是我不對,不該說喪氣話,累你煩心。”
虞宓時常聽他說去了如何如何,早不受用,今兒打定主意叫他改了想頭,便道:“煩心事小,你便自己保養些,何苦大家都不好過。”
姜元讓幽幽嘆氣,目光飄忽,“阿久,哪個不死呢,我這身子,早些去了,也免了諸多苦楚。”
虞宓滿臉是淚,又氣又惱,哭道:“縱是這般,我何苦來哉,時常想你一身病,想着法兒叫你開解,到頭來卻是你一點不領情。”
姜元讓心頭難結不是一日兩日,又難啓于齒,瞧她哭的傷心,心頭似火燒。
平了平氣,方道:“阿久,世間白苦,誰不經歷。容我不孝早早去了,爹娘年輕,尚禁得住喪子之痛,哥哥們将來各有家室,也不必為我過多憂思,我也免受這幾十年病痛纏身之苦。”
原他是這般想的,虞宓心頭巨驚,不由道:“那我呢?你我耳鬓厮磨,一同長大,早是一家人了,你想的好生周到,竟是人人都有安排,獨獨忘了我,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
姜元讓愣愣地,直覺一股熱氣沖上來,直教他臉紅紅的,耳根滾燙。
原是虞宓一句“耳鬓厮磨”不知教他想到了何處去,心神俱蕩,又聽她說“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
再多的煩難不安,有她這一句,也盡夠了,大着膽子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是我想差了,你莫哭了,以後再不自棄就是。”
聽他保證,虞宓方收住淚意,“可是說好了,莫再作庸人之擾,仔細我告訴舅媽,有你好受。”
“嗯。”
至此,姜元讓心事稍緩,身子漸好,倒是意外之喜。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定了……
☆、木偶
姜元讓身子虛,需時常靜養,虞宓在閑人塢虛度一日,陪他下了一回棋,看了一回書,吃過飯,得回去了。
姜元讓執意送到門口,虞宓替他攏了攏猞猁狲大裘領,笑道:“回去歇着罷,好生保重自己,天氣暖了回京來。有什麽想要的,舅媽料想不到,找人說給我也是一樣的。”
姜元讓沉默寡言,聽了一回囑咐,立在門前,瞧着馬車遠去。
祝媽媽蹲身一福,柔聲勸道:“少爺回罷,仔細久站了,身子發軟。”
姜元讓只不理,默默注視遠去的車子,忽見車子後簾掀開,裏頭人沖他擺手,示意他回去。
眼見着馬車消失在黑壓壓樹後,又站了一回,眼裏的光亮漸漸消逝,微嗽幾聲,方回轉。
進了屋子,揮退丫鬟婆子,姜元讓自床後取出一個黑漆寶箱。枕頭裏摸出一把小金鑰匙,打開來。
原是一箱子沉香木偶,大大小小足有十來個,全是一個姑娘模子,服飾裝扮不一。
個個精巧靈動,音容笑貌宛若活人。姜元讓拿一個在手裏細瞧,目光眷念,神色溫柔,看了一回,仔細放回去藏好。
再說虞宓回了虞府莊子,坐了沒多少功夫,前頭傳話太太們回了,姑娘們拾掇拾掇,前去迎接。
到老太太住處,陪着用了飯,閑話取笑了一回。老太太要歇了,衆人退出來。
虞宓随二太太回去,母女倆說話,丫頭們送了水來,為二太太淨臉。
虞宓沏了一壺六安茶,倒出兩杯來,瞧來往的丫頭們收拾,“娘還不累?急着回去作什麽?”
二太太歇口氣,嘆道:“我這持家過日子的,有你們姑娘家清閑呢?明兒有好幾家的禮尚未備置,府裏的一應買辦,皆從我這裏過錢,耽擱一日,已累下不少事兒了,還經的起磨?”
虞宓走至二太太身後,幫着捶肩,笑道:“如此,我同娘一道回罷,再不中用,也幫把手。”
二太太喝一口茶,撫撫袖子,笑得:“罷了,你好生服侍老太太,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明兒一同回京,上下看顧着就是。”
說了一會子話,丫鬟婆子們把東西規整完備,上來禀了。
二太太歇了一回,盥漱換衣,到老太太跟前告了退,留了蓼蘭院得用的聽使喚,便帶了其他人先行回府。
到戌時,外頭管事上禀,莊子裏田戶今兒上山打了幾只獐鹿,說是孝敬老太太。
姑娘們本在老太太處玩耍說話,一聽這事兒,俱都歡喜起來,商讨如何吃肉呢。
虞宓聽着,放下茶盞,來到外間,招個丫鬟過來問,“打了幾只獐子幾只鹿?可有傷着的?再有那等有了身孕的,交代下去放了罷,老太太那我去回話。”
正巧老太太交代劉媽媽前去料理,出來聽見這話,上前來笑道:“要不說是祖孫倆兒,竟是一個想頭,剛老太太也交代不可傷着大腹母鹿。不想姑娘行在了前頭,老太太說了,剛拜了佛,須得齋戒幾日以顯心誠,姑娘們倒不必忌諱,趕晚到後頭亭子裏吃鍋子。”
虞宓忙笑道:“原是老太太有交代,我倒趕了巧。原想着仲春之際,萬物繁衍,咱們為點口腹之欲,傷了陰鸷不好,既如此,媽媽去忙吧。”
這裏幾人說話,後頭虞宸看見,聽了一耳朵,瞅了虞宓幾眼,翻身進屋。
待到月上樹梢頭,丫鬟們在後頭擺了長桌,一應瓜蔬果品,皆是齊全的。
挑揀了易克化綿軟的給老太太送去,一幹人等方入席。
大公子虞伯恩并三公子虞仲煜一桌,後見就他兩個,不覺孤單無趣,也就幾桌并着,姑娘公子們同坐。
盡興之處,不免吃酒玩笑。
虞宓坐了一回,喝了點酒,醉意上來,免不了臉熱頰紅。
姑娘幾個說話,提到前兒五姑娘的故事尚說了個半途而廢,就又提起這事。
虞宸推脫不過,況此刻明月清風,天空地淨,周遭片片蛙鳴鳥啼聲,真個講故事的好時節。
端起一杯酒,飲盡了,方緩緩道:“話說那東土大唐有一高僧法號玄奘的,通講小乘佛法。一日皇帝陛下前來聽會之際,恰逢觀音菩薩受佛祖指點下凡來……”
原是這樣的仙蹤俠跡,著書的人極少,想知曉的也沒處去。
姑娘們聽的如癡如醉,個個聚精會神。
兩位公子原在一旁讨究學問,見虞宸說的有趣兒,不妨也細細聽來。
這一通講,不覺間便過了三更,奶媽媽們少不得來勸,“姑娘們歇了罷,明兒趕早回京,到家有多少話說不得。”
衆人擡頭一望,果見月上中空,不少小丫頭坐蒲團上垂頭打盹了,一時方漸漸散了。
至次日,一行人打點回府,耗費半日功夫。
出門幾日,少不得休憩一番,方養足精神。
有日,前頭來話,說是去了的大太太娘家――五姑娘外家夏侯府來人。
虞宸聽說,不免挑眉,過去一個月不見人來,也不知夏侯家對這位外甥女如何想法。
六梅青杏忙翻出衣物首飾,一番梳洗,到老太太屋裏見客。
來人系夏侯府大太太并大姑娘夏侯恬、三姑娘夏侯怡、五姑娘夏侯悅。
見着了虞宸,夏侯府大太太身子輕顫,止不住流淚,又是一通哭姐姐。
太太奶奶們好容易勸住,老太太也道:“親家太太快別這樣,好了宸丫頭,哭壞了你的身子,倒是她的罪過。”
想着在人家府裏哭天抹淚,到底不雅,夏侯府大太太忙止住淚,拉了虞宸摟在懷裏,細細愛撫。
衆人都歸了坐,夏侯府大太太笑道:“原是接了老太太的信兒,就來看宸丫頭,不想家裏一時事多,南方田莊也出了岔子。她舅舅不得空,我也焦頭爛額,等衆事平了,方得閑兒。”
老太太只說不礙事,誰家還沒個忙亂的時候,閑話了幾句,喚了姑娘們來見客。
兩廂見過禮,丫鬟們奉上好茶、時令瓜果,太太們說話。
老太太瞧着夏侯府幾個姑娘,笑道:“眼瞧着姑娘們一年大二年小的,我這一代又漲了輩分。親家太太是謙虛,你這幾個女孩兒比之我這幾個更伶俐标志的。”
夏侯府大太太拉過虞宓的手,從頭看到腳,笑道:“老太太這話說的,只這一個便勝我這三個了,既如此說,我臉厚,就把七姑娘帶回去了。”
二姑娘夏侯恬微微笑道:“得這麽一個天仙兒似的妹妹,成日家看着也盡夠了。”
虞宓不好意思,面若桃花,上頭人笑作一團。
虞蓉吐掉瓜子,嘻嘻笑道“五妹妹也不去招待招待,好歹是你外家,沒得風頭都給七丫頭搶了。”
虞宸淡淡一笑,緩緩道:“四姐這話錯了意思,我舅媽來府裏,不贊七妹妹,難不成拉着我一通誇。我這晚明白十幾年的也知曉的,四姐倒糊塗了不是?”
慣常虞蓉說酸話,虞萱從不理會,只當個木頭人,虞宓每每不是岔過去,就是哄着。
她就沒那個閑心,直接嗆了回去,虞蓉面色當時便不好看,她也是府裏的嫡女,又差了虞宓什麽。
親戚太太們時常歡喜虞宓,還不是老太太偏心她,教她在人前露了臉,若是她去,也不定不如她。
虞宸閑閑吃茶,瞄了虞蓉幾眼,這是個腦子時常不清楚的,慣常愛同姊妹們争鋒,又沒個惹人憐愛之處叫人高看一眼。
虞萱是個木頭人,一問三不知,在嫡母手下讨日子,面團似的任人擺布,諾大個虞府只虞宓一個入得了她眼。
說話行事處處得體,性兒端雅穩重,人才乃是虞府姑娘裏頭一份,不怪府裏長輩皆喜愛她。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最是省心省力。
二太太交代了廚房備飯,老太太攜主子們陪同吃過飯,老太太道乏了,先回了迎松院。
府裏兩位太太原是要陪客,只夏侯府大太太說是久不見侄女,趁便過去說說話。
如此,主随客便,虞宸便請了大舅媽前去青藤閣,六梅領着丫鬟們出了院門迎接。
虞宸吩咐沏上好的茶來,六梅蹲身一福,躬身後退
方笑道:“不知舅媽喜食何茶,前兒甥女晾了花茶,算不得大雅,好歹解渴,舅媽和姊妹們都嘗嘗。”
幾個姑娘蹲身謝過,一一坐下,夏侯府大太太瞧瞧屋裏擺設,笑道:“虞府難為你不成?一口好茶都沒有?倒拿着花兒草兒的待客,咱們骨肉親近,就是怠慢些有什麽呢?難道外客來了也如此。”
原是上次虞宸拿花茶接待虞宓姊妹,二太太知曉了,開了庫房,挑了上好的擺設器物送來,青藤閣置辦一新。
雖說比不得宮裏禦賜,好歹姑娘們皆是那麽個份例,總不能獨獨短她一個的用度。
聽如此說虞宸忙笑道:“舅媽誤會,府裏不曾虧我什麽,原是我吃不慣酽茶,倒騰出花茶圖個樂子的。”
夏侯府大太太點點頭兒,嘆口氣道:“你不好的哪些日子,咱們府裏雖時時挂念,只你常不出門,也就少不得遣人看顧一二。如今你好了,得空兒我就接你去舅家看看,走動了多了,于你也好。”
還有一個緣由,大太太大老爺雖舉案齊眉,只不大恩愛,較那些如膠似漆的小夫妻相去甚遠。
大太太病間纏綿病榻,大老爺沒事人兒一般,夏侯府自然不喜女媳如此慢待大太太。
如此,大太太去後,兩府的聯系漸漸平常下來,虞宸又是個傻的,所以對舅家全無印象。
虞宸依偎在夏侯府大太太身邊,滿面動容,“多謝舅媽愛護,我以後也有了親人了。”
夏侯府大太太笑道:“多好的孩子,和你娘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想當年你娘出閣情景好似近在眼前,不想轉眼你就這麽大了。”
提起府裏大太太,虞宸不由心中一動,微微笑道:“母親走了這麽些年,是我不孝,她的臉記的不大真切了,舅媽給我說說罷,我母親的事。”
夏侯府大太太道:“你母親的事,等你回舅家,我慢慢說給你知曉,當下我來還有一事。”
随即自長袖裏取出幾頁黃紙,“這個,是你母親當年的嫁妝單子,你仔細收着。不是叫你盤查什麽,只是自個兒心裏有數。”
大太太夏侯湘乃是夏侯府近三代唯二的女孩兒之一,自來受府裏老爺太太寵愛,出嫁時紅裝十裏,随嫁之物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都沒人說話,感覺我一人在唱獨角戲啊……
☆、出門
晚間,虞宸閑來無事,不免思起原身之事,遂招來青杏回話,因笑問:“我雖明白了,只府裏的好多事兒倒一知半解的,你過來,咱倆說說話兒。”
青杏矮身坐到塌邊的腳踏上,一面理針線,一面笑道:“姑娘有何要問的,若知曉的,奴婢哪敢隐瞞?”
虞宸端茶笑道:“你和你六梅姐姐皆是府裏的家生子?其他姑娘身邊的大丫鬟皆系哪裏的?”
青杏道:“六梅姐姐是從老太太屋裏撥過來的,我原是青藤閣的,姑娘過來住了,我自是伺候姑娘了。四姑娘屋裏的紅袖、七姑娘屋裏的雲桑、八姑娘屋裏的青雁是老太太一道兒給的。”
虞宸暗自點點頭兒,輕抿茶水,想來老太太明面上最是公正的,姑娘們一人一個丫鬟,誰能閑說什麽呢?
虞宸又笑道:“那府裏可還有我母親的人,想來他們服侍一場,我認認人,也不枉他們待我母親的心。”
青杏手上的動作稍緩,笑道:“那時候我還小呢,哪位嬷嬷媽媽是哪位太太奶奶的房裏人,知曉的也不多。”
頓了頓又道:“想來六梅姐姐跟了老太太幾年,是知曉的。”
虞宸細想半刻,待六梅收了被褥進屋,喚她到跟前來坐,複述了方才的說。
六梅拿了衣物來熨,往小鬥裏加了水,笑道:“大夫人嫁過來的時候,場面可熱鬧。跟過來的管事好幾家,我知曉的梧桐院裏的鄭媽媽,大廚房的王媽媽,還有二門處的趙媽媽,原都是咱們大太太帶來的,況還有莊子上管田圃的,陪嫁鋪子裏的掌櫃。”
虞宸拿了一本閑書略略翻着,笑道:“那嫁妝都是誰管着的?我這般大了,總有接手的時候。不能我一問三不知,你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将來可如何呢?”
兩個丫頭一聽,只當姑娘已經把出門子的管事位置預訂給她們了,當即齊笑道:“還是姑娘想的長遠,可不是,姑娘今年都十五了。”
六梅道:“我依稀記着,咱們太太去了,大老爺常年在邊關,梧桐院的主屋是鎖了的。太太的嫁妝原是老太太看着,後年紀大了,精力不繼,托給了二太太管賬。三年前,二太太随二老爺去任上,想必又交到了老太太手裏。”
虞宸放下茶杯,拿出舅媽給的嫁妝單子看了一回,笑道:“這麽多日,倒沒出過門,收拾收拾,明兒出去瞧瞧。”
兩個大丫鬟齊齊答是,趕晚各自歇下,一夜無話。
隔日,虞宓起了身,略略用了早飯,掐着衆姐妹請安的時辰,朝迎松院去。
劉媽媽瞧見人過來,遠遠笑道:“姑娘來了?現今兒夜越發短了,老太太也跟着起的晚了,裏頭五姑娘陪說話呢。”
虞宓略微詫異,以往請安總是她頭一個,後來和姊妹們一道進門,今兒倒是五姐先了。
一面往裏走,一面笑道:“媽媽早,老太太用過飯了?”
劉媽媽笑道:“吃了,老太太近來睡的總也不大好,早上用不了多少飯。這會子吃了兩口,恰五姑娘來了,也就不用了,祖孫倆說話呢。”
閑閑說了幾句話,虞宓別過劉媽媽近了門前,小丫頭子挑起竹簾子。
剛進裏間菱花方孔小圓門,隔着一道山水畫蘇繡屏風,便聽一道女聲傳來。
“舅媽的意思叫我略知一二,總是我母親留下的。橫豎家裏不差我這點兒,誰還能拿了我的不成,只到底有那起子嚼舌根的,不說我沒出息管理不好母親的嫁妝,倒說府裏不好聽的閑話。索性我問問祖母,也省了旁人口舌。”
虞宓停了步子,沒再往裏去。
裏頭安靜了一會兒,便聽老太太道:“你想的很是,難為你明白。你娘的嫁妝原是我給看着,只說以後交給你,後頭我身子不好了,又麻煩你二嬸照看。之後有其它事,府裏裏裏外外都要我操辦,你二嬸随你二叔外放,又麻煩你三嬸,這麽些年,也難為她倆。”
虞宸默默聽着,執起帕子拭了拭嘴角,眼神晦澀。
大太太嫁妝不少,只說幾個鋪子每年的收入就不菲。
若說出自奉恩候府的老太太,嫁妝豐厚,不稀罕那點兒,分毫未取,她倒信。
可若說那兩位妯娌也是那大公無私、甘願奉獻的,大筆的財産視而不見,卻有待商榷。
只現在卻不好多說,沒的叫人議論她忘恩負義、卸磨殺驢。
虞宓在外頭站了一會兒,聽裏頭說起了其他事,這才進去。
随後府裏少爺姑娘都到了,陪在老太太屋裏說閑話,取笑了一回,至巳時方散。
虞宓去了二太太屋裏,沒坐一會子,門上婆子來報,五姑娘來了。
虞宓出門迎了虞宸進來,姐兒兩個說笑着進門。
虞宸笑道:“左右屋裏無事,妹妹課業也不差,我都不忙,你可急個什麽?倒不如随我一同出門,也散散悶兒。”
原是虞宸想出門去巡巡嫁妝鋪子,又恐府裏不相幹的人瞧出什麽,提前驚動了人,倒誤事兒。
二太太掌家,拉上虞宓一起,一來放行更有把握,二來也有個幌子,替着遮掩遮掩。
确說原是虞宸想的太多,大梁朝民風開放,姑娘們出門并不限制。
虞府衆姑娘許久不出門乃是老太太性子嚴苛、遵循古制、不喜姑娘們抛頭露面。
二來姊妹們雖時常見着,卻并未時時在一處,虞宸自來小心翼翼,不知曉姑娘們是否出過門實屬平常。
二太太原不大理會虞宸的事兒,以往人傻着時,可憐她連個親近人也無,少不得關愛一二。
近來她隐隐瞧着,五姑娘怕是衆姑娘裏心眼兒最多的,心思又深沉,雖說姑娘家機靈些不算壞。
只她的阿久教他們夫妻教導的太過純良敦厚,與五姑娘玩在一處,處的好便別無二話,倘若有個龌龊,怕是吃了虧還不曉得。
只姐兒兩個親近,又不好立時遠着五姑娘。
細思一回,心道罷了,來日方長,許是她想錯了也未可知。
瞧虞宸清秀模樣,兼之虞府教養長大,不能乃奸惡之人。
不說心裏想了什麽,想了多少,二太太臉上倒還是一副笑模樣,“即是要出門,就趕早去,早點兒回來。到二門上請趙媽媽套車,那是個手腳利落的。”
不想二太太如此好說話,虞宸微微詫異,果然帶上虞宓就是好使。
說着姊妹兩個果帶了各自的大丫頭坐了轎車出門。
雲桑自車壁櫥裏取出兩個紅瑪瑙杯,沏了金銀花茶,先給了虞宸一杯,後遞給虞宓一杯。
虞宸轉着杯子瞧了一會兒,有意笑道:“還是妹妹的東西好,我那通共只幾個四方綠玉鬥,平常萬舍不得拿出來用,有個磕的碰的,不得心疼死。”
一句話說笑了其他三人,虞宸端坐着道:“有何發笑的?倒不知我何處露了怯?”
兩個丫頭笑而不語,虞宓笑道:“姐姐自謙,那四方綠玉鬥旁人再沒有的,只姐姐有幾個,我這杯子是聚寶軒的,姊妹們都有。雖說自海外購進,路途不易,只到底盛行了幾年,再不稀奇。”
聚寶軒原是大太太陪嫁鋪子,賣古玩珍奇之物,大梁國對外開放,與海外之邦亦有關聯。
京裏商鋪時常購置海外之物販賣,前幾年盛行一時,大太太的聚寶軒就極為吃香。
虞宸心裏哂笑,想來府裏人自大太太嫁妝鋪子裏拿東西都是只進不出的。
一大家子人,貪墨一個癡傻孤女之物,誰可去做主。
原主是個傻的,吃好喝好,自不看重這些。
只如今那些東西都是她的,若再打主意,便讓人怎麽吃進去的怎麽吐出來。
虞宸心裏不忿,暗自沉思,臉上不免帶出一二分來,虞宓瞧着她臉色不好,沒多問。
姊妹兩個安穩坐着,一時無話,六梅跟雲桑擠在一處,小聲說話。
莫約走了兩刻鐘,車子停在一處,兩個丫頭伺候姑娘戴上幕籬,穩穩下了車子。
裏頭掌櫃瞧見車上的牌子,早親自迎了出來,略說了幾句,衆人魚貫進了門。
挑了上等雅間,待店裏的丫頭奉上茶,退了出去,兩人這才坐下說話。
虞宓一面品茶,一面細瞧漆盤裏的物什。
虞宸繞屋走了一圈,越看越技癢,依她幾年的市場銷售經驗,這鋪子若得她改造,定能圈錢無數。
想她古代一游,随便露一手便能叫這些古人驚豔,不定能創造個商業帝國。
虞宓坐了半日,閑閑笑道:“五姐瞧什麽呢?出門一日,想是有什麽需要的,一道買了去,也省了功夫再出門。”
虞宸淡淡一笑,不想這位七妹妹還是個宅女。
古時女子思想被各種條框束縛,不似她在家是閑不住的。
往榻上一坐,斜斜靠着,模樣慵懶,笑道:“妹妹還是多出來走走,見見世面,可不比死讀書知的多了。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咱們女子不易,該活的自在不是。”
虞宓微啓檀口,心內微驚,喃喃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姐姐着實叫人佩服了,這話細想來,倒是正理兒。”
虞宸自得一笑,理了理杏紅紗衫裙擺,繼續道:“我曉得的多着呢,書上可再沒有的。”
虞宓來了興趣,以手撐着臉,精巧的臉上笑意盈盈,“咱們讀的那些書,傳了多少年了,先輩經歷的實事,著書以警後人,還有講不到之處不成?”
兩個丫頭守在一旁,細細留意,虞宸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我只說一事,咱們府裏不用姑娘們操心吃用,只咱們少不得知曉一二。你道那街上的鋪子經營着沒有學問?我有一話,買漲不買落,物以稀為貴。作何物價越漲買的人越多呢?東西越少人越搶呢?皆是一個道理。”
随着虞宸挑了通貨膨脹、通過緊縮等後代學問說了一通,瞧着三人皆聽愣了,方含笑不語。
虞宓聽了這一通道理,怔忪片刻,不由道:“五姐所思所想,我是望塵莫及了,原是吃穿用度這樣的小事,還有從書中不能了悟的道理。想來聖人也有不周的地方,如此往後讀書還得自己去悟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金手指開始來了……
☆、法子
在鋪子裏瞧了會子,趁着虞宓走開的功夫,虞宸喊了管事來問話。
因笑道:“我瞧着咱們這鋪子地處繁華,倒不知生意如何?有什麽營銷策劃,現如今掌事的是哪個?”
來回話的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面容普通,馬長臉,蓄一寸長的羊角胡子,一臉精明。
其原是鋪子裏一個新掌櫃,乃三太太提拔上來的,自來只認那一個主子。
雖說是大太太嫁妝,只大房向來無人看管這些俗事,老的常年不在京,小的又是個傻的。
鋪子裏常年來沒幾個人認原主子了,如今來這麽一位年輕姑娘,那管事只當虞宸随口一問。
當下敷衍道:“姑娘是天上的雲,咱們這些俗事怕是說了姑娘也不大通。這地段雖好,只這樣的鋪子就這條街林總不下二十來家。家家一個樣兒,橫豎不過那麽些東西,一個月進賬也都孝敬府裏了。”
那管事原是性子靈活會來事兒,讨了三太太娘家人的巧方進了這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