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人着青衣, 長袍加身, 端正跪坐着, 蒼白纖長的指尖捏了黑色棋子,望着棋盤, 容色平靜。
與之對弈的人一身月白圓領家常舊袍, 眉目俊秀, 淡淡笑着。
臨着河池的亭子,背枕蔥郁翠竹, 依靠長橋流水, 遠遠瞧去, 有如天人。
虞宸步子頓了一頓, 提步向前,示意一旁伺候茶水的小幺兒不必理會。
自去夏侯淵身側坐了, 瞧棋盤上你來我往、争鋒對決。
夏侯淵側頭對她一笑, “表妹何時來的?可是來瞧阿恬的。”
虞宸笑道:“自是來瞧表姐,倒不想表哥跟元讓表弟熟識呢。”
卻說跟夏侯淵對弈的正是姜元讓, 聞言擡頭淡淡瞧了她一眼,仍是八風不動的模樣,一張略顯青澀的清俊俏臉輪廓分明,垂眸不動。
夏侯淵搖了一搖頭, 笑的得意, “要下棋該跟高手對決才是,能引起我棋性的,只他一個罷了。”
虞宸微微詫異, 她是知曉的,夏侯淵與棋之一道研究頗深,自來少有對手,不想竟認可姜元讓,想來姜元讓棋藝定不差。
瞧了會子,不甚明楚,因笑道:“我可不耐煩瞧這個,前兒表哥帶回來的佳人如何了?我倒要去瞧瞧才是。說來你也真個不識趣兒,那鹦鹉原是一對兒,如何便劫了一只去,美男子一個養在七妹妹那怪寂寞的。”
聽的這話,姜元讓眉心一動,便将“觀棋不語”一句咽了回去,手下動作稍緩,默默落下一子。
夏侯淵想了一想,也落下一顆白子,哈哈笑道:“我可不是有意拆散那對傻鳥,什麽佳人、美男子,怕只有見堯想的出來。也不知他如何教的,我養的那只,作詩吟句不會,整日裏學舌,那日我不快活了,便炖了它來吃才得趣兒。”
虞宸啧啧嘴,哼道:“好好兒的鳥兒,怎地在七妹妹手裏便歡歌笑語,說話湊趣兒,你養的便是滿嘴混說,可見物似主人型,不無道理。”
夏侯淵不樂意了,争辯道:“便是似主人,也是兩個皆随了他董見堯才是,如何便随了我?我可是再正經不過的人。”
姜元讓聽他兩個說了一席話兒,明白了些許,面上沒什麽情緒,聲音低啞道:“阿久手裏的鳥是董公子送的?”
Advertisement
姜元讓時常不喜說話,虞宸跟他見過幾回,這還是第一次跟她說呢。
不由愣了半刻,笑道:“也算是他送的,原是一對兒,皆是要給七妹妹的,不想表哥半道劫去一只兒。好好的一對兒,便叫分隔兩地。”
姜元讓不知想什麽,臉兒微微垂着,青白的抹額勒在眉上,眉尖攏了一攏。
瞧了一瞧棋盤,再不墨跡,棋路開始淩厲起來。
夏侯淵眉心緊鎖,認真對待,到底不過一盞茶功夫,敗下陣來,頹喪道:“該是找難受來的,明知不敵你,還跟你下。罷了罷了,敗着敗着便習慣了,說好的,我也沒甚貴重東西,你瞧中了那樣拿去便是。”
原是姜元讓不耐跟他下棋,好說歹說方請動了人,先便約定好輸的人給贏方瞧中的物什。
姜元讓氣質敏靜,沉穩有度,舉手投足間全無浮躁,端了花瓷蓋杯喝了一口茶,微微啓唇,“既你不會養那鹦哥兒,便給我罷。”
夏侯淵撫掌笑道:“果真?我那幾副前人真跡你都不索,只要那傻鳥?現下改還來的及,翻過去我可不認了。”
那鹦鹉在他看來确是傻不拉幾的,逗了幾日便丢開手去了,這回輸出去,也沒個可惜的,姜元讓點點頭不易賭注。
虞宸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一臉的若有所思。
虞宓跟夏侯恬說了會子話兒,夏侯恬貼身大丫鬟明月端了藥過來,笑道:“姑娘該吃藥了,剛溫的熱熱的,這時吃下去,是最好不過的。”
便把一碗黑黝黝的藥放到炕上幾子上,一面另拿了軟枕來給墊着,笑道:“方才幾位姑娘說是要來瞧呢,只七姑娘在,咱們這兒時常不大來客,一時人多了倒都不自在。我便謝過了,說是趕晚兒再來。”
原是夏侯府裏幾個庶女因着大太太規矩重,常見不着外客,是以來了什麽人也不知的。
結交不到各府裏貴女,聽說來了人,自是要來瞧呢。
各府裏諸事如何不能叫外頭知曉,夏侯恬聽說,心下會意,點了一點頭兒。
就着明月服侍坐好,因笑道:“再去上些果子零嘴兒,給客人添茶,不必理會我。雖說這藥實難下咽,到底捏着鼻子一口喝下去也便宜。”
虞宓忙道:“到姐姐這兒,我便當自個兒家裏了,不必為我費心。好丫頭,伺候好你家姑娘吃藥便是。”
一時,夏侯恬吃了藥,該睡下了,虞宓正說找虞宸回去,前頭卻來個婆子說是大太太請七姑娘過去用飯。
夏侯恬笑道:“妹妹初次到我這兒來,這個模樣,也沒法招待好,待我好了,再請妹妹過來。”
虞宓站起身來,笑道:“姐姐好生養着罷,待明兒我再來瞧你,倒是莫嫌我打擾呢。”
話別完,虞宓領了雲桑朝夏侯府大太太院子裏去,不想虞宸三人也受邀過去,便瞧見姜元讓。
眼前一亮,過去未語先笑,姜元讓早便看見她,等她跟前來,不由微微一笑。
幾下裏見過禮,虞宓随姜元讓并肩走,因笑道:“今兒竟是出門了,身子累不累?”
姜元讓搖一搖頭,一手垂着,一手摸出袖中帕子來,遞與虞宓。
虞宓接過去,擦了擦額上的汗,素色帕子便深了一片痕跡,想了一想,拿出自個兒的來,笑道:“既是用了你的,便把我的給你。”
姜元讓卻沒接那幹淨的,只拿過虞宓用了的,折的整齊放回去。
側頭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拿着吧。”
虞宓便也放了回去,笑道:“何時回去?不若等我送你?”
姜元讓步子頓了一頓,粉唇微動,“過會子便回,我聽你新養了只鹦哥兒,如何?誰送的,可還得趣兒?”
虞宓眼珠兒一轉,微微笑道:“難不成我身邊有你耳報神不成,竟是多了個鹦哥兒你也知曉。五姐送的,說是與我解悶兒,我原不耐煩養些小活物兒,那美男子倒有趣兒,前兒我吹簫,你道它說什麽,‘夜久笙簫吹徹,更深星鬥還稀’當真應景兒,我只當它是個神鳥呢。”
同是一對兒,在阿久那兒便是神鳥,在夏侯淵那便是傻鳥,果真如五姑娘若說,物似主人型,不假。
姜元讓這般想着,聽她說了會子,方道:“我也幾只鳥兒雖有色好聲翠的,到底都不會說話兒。倒是你好運兒,得了個伶俐會說話的,閑來無事也能陪陪你。”
姜元讓微微垂了頭,墨發掃過消瘦的肩膀,端的給人幾分落寞的模樣。
虞宓瞧的心頭一軟,不由道:“若你想要個會說話的,便把我那個拿去罷了,左右你我一般兒,誰養不是養。況你那還有其它的,美男子也有個伴兒。”
姜元讓橫與身前的手細細捏了捏袖角,轉頭瞧她,微微一笑,“罷了,如何能奪你所好,還未曾見你喜愛過這般的活物兒,又是你五姐給的。好好養着罷,不時給我瞧瞧便罷了。”
虞宓聽此,也便罷了,轉頭說起其他閑話兒。
走在前頭的夏侯淵虞宸二人,正說起秋闱之事,夏侯淵因道:“咱們這般的人家,子弟大多走科舉正道兒,出來面上也好瞧些呢。不似那些個世襲罔替的公侯府,蒙祖上厚德,享受幾代富貴。”
雖說是白白得來的顯赫,夏侯淵卻無半點豔羨之意,虞宸道:“想來那般的人家不入政治中心,日子長了也便邊緣化了,比不得有實權的官員。”
夏侯淵微微詫異,不想表妹這般通透,因笑道:“自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哪些個會鑽營的,不論什麽地界兒,皆有他呢。再來天子的叔伯兄弟,只要不犯錯兒,幾世的富貴還是可享的。”
虞宸想了一想,笑道:“表哥可知安王府如何?你也知我的,既是有那層關系,我如何也要打算起來了。”
夏侯淵立時想到虞宸跟宋轶的婚事,一時心道自家表妹文采斐然,模樣性情又是一等一的,竟是跟那冰山臉有那瓜葛,心下老大不痛快。
因着表妹問了他,便是當他是個可靠、可信任的,少不得說與她,因道:“現任安王爺乃是今上胞弟,今上初登大寶,少不得他鞍前馬後、出了大力平定了新帝繼位的動蕩局面。一二年過去,局勢平穩後,便交歸兵權,急流勇退,是個忠義人物。”
虞宸聽了不由心內好笑,歷史上的聰明人物皆是這般處事的。
沒瞧有哪些不長腦子的,也有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呢。
當個富貴閑人,自個兒快活了,上頭還記着你恩情呢,逢年過節的,便賞些東西,誰不豔羨。
想來安王爺倒是個聰明人物,不過人無完人,到底還不知底細。
果便聽夏侯淵繼續道:“安王爺卻是個喜好美人的,府裏一個王妃兩個側妃,還有好些寵愛的夫人妾室。宋轶乃是唯一的嫡子,有兩個親姊妹,你認識的宋嫣便是側妃所出,她還有個哥哥,人才雖比不得宋轶,好歹也沒什麽不堪的言論,想來是個不顯山不顯水的人物。”
這樣說來,安王府宋轶這輩份的人不少,上頭長輩又多,她若嫁過去,不是還要參到是非裏去?
虞宸眉頭鎖了一鎖,這富貴人家果真是各有各的不好,不若便守着‘不羨仙’過得了。
銀子有賺的,吃喝又不愁,往後走遍大梁,看盡千山萬水不比困在一方天地跟一群女人勾心鬥角的強。
只她與宋轶結識已久,依着她現代的眼光來看,宋轶也乃是個不可多得的良人,倒有些割舍不下。
思忖間,幾人已近了大太太院子,裏頭丫頭婆子皆迎出來,幾個庶出嫡出的姑娘皆在呢。
這麽多人接待他兩個,倒叫虞宓有些受寵若驚,一時用過飯,又坐了會子,虞宓跟姜元讓便告辭。
大太太笑道:“想必府裏皆有人等着呢,我也不好多留你姐弟兩個,左右都是極親近的,往後無事便來我這玩罷。”
虞宓忙行禮回了話,一時送出院子,便叫底下媽媽送至二門,虞宓便跟姜元讓上一輛馬車。
虞宸在下頭瞧着,還有事兒要問夏侯淵,便沒這會子走,因笑道:“妹妹先回去,趕晚兒我去你那兒,有事跟你說呢,路上小心些。”
虞宓聽了,便囑咐了常話兒,進了車子。
搖搖晃晃地坐在裏頭,倒叫人瞌睡,虞宓忍不住,靠在姜元讓肩頭,眯着眼睛道:“讓讓你別動,今兒出門睡不得中覺,這會子倒困的不行。”
姜元讓靠在車壁上,調整了動作,叫虞宓睡的更舒服些。
一時低下頭來瞧她,只見她白白的臉兒,肌膚細膩的能瞧見細小的絨毛。
秀氣的眉毛下,時常水靈靈的眼兒微微閉着,一呼一吸淺淺的,教他不由跟她換了一樣兒的速度。
粉粉的唇兒合着,瞧着光滑柔軟,極像方才他用了一點兒的水晶糕。
當時不覺美味,這會兒倒再想嘗一口,姜元讓睫毛微顫,喉頭上下動了動。
半晌後,見她睡的香甜,不由緩緩低頭湊近了她的唇,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麽,眼瞧着兩瓣薄唇便要落下去。
不想虞宓倏然開口道:“讓讓,你要便給你罷。”
姜元讓似受了驚吓,忙直起身子,心頭巨振,不知方才受了什麽蠱惑。
随後的路程再不瞧她一眼,端莊坐着,便是腰都麻了,也沒見動一下。
虞宓睡了一覺起來,才發覺車已停了。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咱們到了多久了?如何不叫我。”
姜元讓偏過頭去不看她,緩緩道:“沒多久,瞧你還在睡,便沒吵你。”
虞宓瞧了瞧外頭,天都快暗了,想必睡了有小半個時辰,他便等了這般久。
不由自責道:“該叫醒我才是,你的身子骨經的住這般久坐?可還好?”
姜元讓低低嗽了幾聲,緩緩道:“不礙事,你下車罷,我便回去了。”
虞宓點了一點頭,由雲桑扶着下了車,翻身囑咐道:“路上小心些,快些回去。”
姜元讓掀起簾子,目光沉沉瞧了她半晌,終究什麽都沒說,虞宓不明所以,正待問他。
便聽姜元讓吩咐走了,待車子拐過小巷口,虞宓方領了丫頭們進門。
作者有話要說: 虞宸的事現在不方便透露,至于她過的好不好,見仁見智,這會兒不好說呢。
至于讓讓可沒對阿久有啥想法,就是有也還有段日子才會明白,都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