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卻說虞宸差了“不羨仙”裏機靈的管事去查了一查三太太給虞萱相看的人, 回來一聽, 當下便是沉默。
原說三太太瞧中的那戶人家, 乃是三老爺同僚,共事幾載, 時常一處請吃飯喝酒, 關系想來親近。
三太太相看那家的公子, 三老爺聽說,喜不自勝, 只當三太太要給虞蓉說呢。
不想卻是虞萱, 因想着那位公子乃是嫡出, 如何配給八丫頭, 便不樂意。
三太太眉毛一吊,呸了一聲, “咱們八姑娘差哪裏了, 好歹也是我跟前養出來的,那家如何跟咱們比, 府裏又是将軍又是侍郎的。門檻高了,自是該咱們挑的,又是第三子,給小八我還嫌委屈了她。”
原是那家人無甚根基, 府裏當家的四十上頭方中了舉, 沒個人打點,便給分到了光祿寺去。
好歹家裏有幾分私財,兼之三老爺是個玩樂性子, 一來二去倒有些長久結交的意思。
那府裏三公子也無甚大不妥,只屋裏寵婢較旁個多了那麽一二個,又是個唯母命是從的。
好歹這些外頭不知曉,虞宸叫人去查到的,也不過是些瑣事,只有一件說上來的大事。
卻說那公子屋裏有個通房,兩個月前竟是懷上了,那家太太好歹明理。
既是跟虞府這樣的人家說親事,便準備落了那胎,再把人打發走,不想那公子倒多情。
死命護着,不準動人分毫,那家太太沒了法子。
口頭上認了那通房的地位,只說待孩子生下來便提為侍妾,那三公子哪裏知道府裏婦人的陰暗手段。
瞧着母親又是安排房屋、又是找人伺候,只當那寵婢有了地位,便不作他想。
一心讀書去了,沒成想不過過了半個月,回來便說孩子沒了,那寵婢傷心過度,一時想不開,也就跟着去了。
那位三少爺一時失了愛妾并未出世的孩子,心痛難當,竟是就這般病下去,好歹一兩個月了沒好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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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宸一聽這些話,心中有了計較,便去找虞萱說話,不想底下丫頭說是過去了虞宓那裏。
便過來落霞閣,兩個姑娘正在抱廈裏讀書練字呢。
瞧她來了,忙把人迎了進去,虞宓笑道:“姐姐今兒可得閑,竟是想到來我這兒逛逛。”
虞宸笑道:“我有什麽可得閑的?雖不管着一府,好歹也有那麽些事情須得操心。你便閑了不成?跟在二嬸身邊學的如何了?賬本可會瞧了?鋪子可會管了?收支可會看了?”
虞宓命人端了茶上來,調停妥當,方又落座,笑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這剛入門子,要學的還多呢,日子也還長呢,如何這時候便考問我?”
虞宸笑道:“學藝不精便罷了,還用這些話來搪塞不成,咱們還能笑話你?”
虞萱只淡淡笑着,聽她兩個說話,并未開口。
虞宓笑道:“可不是怕你笑話我?你不過大我一年罷了,管着大嬸嬸的嫁妝鋪子不說,還開着那麽大的酒樓,這般的本事旁人再沒有的。”
虞宸笑了一笑,“不過是沒娘的孩子早當家,我要似你這般,如何操這些心?平日裏也不過跟姊妹們玩鬧罷了。”
說些不必要的閑話,虞宸方提了去查訪的事兒,“我想着旁的都好說,便是家裏兄弟多,底子不厚實,若那人是個品性好的,能跟八妹妹齊頭并進,同心同德也是好的。只這般個模樣,能指望他什麽呢?”
尤其屋裏不幹不淨,這樣的男人要來何用?
姊妹幾個一時默了一默。
姑娘們年輕,如何經過這事兒,虞萱早便不對三太太說的親事抱希望,如今聽的虞宸如此說來,更添絕望。
不覺便落下淚來,喃喃道:“好歹人都是娘生爹養的,如何我便這般命苦,上頭太太端嚴,若又是個怯懦的。果真嫁過去,這日子該如何過呢,不若一頭碰死在這裏幹淨了。”
竟是說這般的話,虞宓又是替虞萱着急,又怕她想不開,忙道:“五姐的話兒做不做得準還兩說呢,你如何便這般了,倒是自個吓自個兒。便是真有個什麽情況,那日子還不是人過出來的,你敬她一尺,她敬你一丈,一府的主母,如何不能是個拎不清的。府裏這麽多哥姐,誰個敢欺負你,便是咱們一個都不中用,還有三叔、大伯跟我爹呢,左右不能不管你。”
聽的這些話,虞萱方好受了些,是了,好歹她是虞府出去的姑娘,便是好些官太太也要高瞧她一眼才是。
虞宸卻并不同虞宓一個想法,因道:“跟八妹妹過日子的是那家公子,那人性情柔弱,事事依仗母親,往後分家怕是只有叫哥嫂生生吞下的份兒。他不立起來,八妹妹如何有好日子過,況且一日都沒相處過,是圓是扁還不知曉,怎麽能同意呢?依我說,還得自個瞧了方能安心。”
虞宓瞪大了眼兒瞧她,一臉不可思議,“結親乃是結兩姓之好,那家的公子如何,自是該太太們去考校,咱們如何能先跟人相處,大戶人家都沒這麽個理兒。”
虞宸堅守了二十幾年的信條,想法便不能輕易更改。
冷哼一聲兒道:“你有人疼着護着,這些事兒自是不必操心,八妹妹如何能跟七妹你比,不瞧着望着,還不知三嬸給她弄個什麽樣的呢。”
虞宓立時氣的臉色發紅,胸前微微加快起伏,也沒如何,便拿話擠兌人。
過了好半晌,還是道:“橫豎這事兒不該八妹自個兒去相看,叫人知曉了,咱們成什麽了?”
虞宸瞧了虞宓幾眼,搖頭道:“便是衆人皆說的,咱們姑娘家有多少指望,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旁的倒都還好說,端看那位三公子的長相人品了,定要親瞧一眼,才敢有打算呢。”
虞宓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方道:“姐姐說的是理,那公子的人品為人自是要考量,只不該咱們插手。多少年了,便沒有姑娘親自相看姑爺的理,傳出去咱們一家子姐妹如何自處?”
虞宸想了一想,原來是擔心累了她的名聲,想來七妹妹也并非表面上這般冰清玉潔,果然是個人,便有私心的。
至此心裏有了想法,過後待虞宓便不似往日親近,這是後話。
二人話不投機,虞萱夾在她兩個中間,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外頭來人說是六梅找五姑娘來了。
虞宸聽說,方起身出去,臨行前還是道:“左右這是八妹妹自個兒的事,便想清楚了,有要我幫忙的,随時來找我便是。”
虞萱瞧了一瞧出了門去的人,又看看臉色不大好的虞宓,抽出腰間帕子拭了拭臉頰,“七姐萬莫因我的事跟五姐置氣,倒是我的罪過了。命便那樣罷了,五姐常說命運是自己掌握的,我是不大聽得懂,如今看來,我可不是叫人捏在手裏。”
虞宓揉了揉額心,微微一嘆,勉強道:“你也莫憂心過多,事情還沒個定數呢,咱們多想無益,便是不好,老太太也不準的,放寬心罷。”
虞萱應下,見虞宓不好的樣子,便告辭出來。
走在院子裏,想了一想,到底又往虞宸的青藤閣去了。
卻說六梅喊虞宸出去不過是為着園子裏的些許小事兒。
處理妥當了,虞宸便挑了青藤閣一棵花樹下坐着。
一時聽下頭看門的婆子回說,八姑娘過來了,便請了人進來。
雙雙落座,虞萱神色怯怯,縮着肩膀坐了會子,“這事兒姐姐是如何看的?我年紀小,又不似姐姐時常在外行走,見識的自是比我多,萬望姐姐替我費些神罷。”
虞宸整個身子靠在貴妃椅上,悠閑的搖搖晃晃,手上的紙扇輕輕扇着。
過了會子,悠悠道:“妹妹的事兒,叫我瞧着可以,出主意便罷了。”
她也是叫此間的人給氣着了,終身大事如何這般迂腐,便是去瞧個兩眼怎麽了?
礙着條條框框的規矩,盲婚啞嫁,一個不留神,便是要後悔一輩子的事。
殊不知,這邊的規矩并沒她想的那般嚴苛,成親之前,訂了親的未婚夫婦相見也是有的。
不過是要在長輩的帶領指引之下,方不會出那些私相授受、不明不白的事兒。
虞宸自來了這裏,便不大瞧得起這邊的風俗,日常的規矩也少有放在眼裏。
如此一來,行為舉止便似旁個不同,小事上便罷了,人只說她性格豁達潇灑。
這般的大事确不得由着性子來,只虞萱心頭也着實複雜。
從虞宸這裏得了不少好處是真,出身地位比不上人家是真,心內時常羨慕妒忌也是真。
只是有什麽事情,習慣了虞宸分解,處處依靠她更是真。
當真是心頭愁腸百結,紛亂複雜,剪不斷理還亂。
實在無法子了,在她看來,三房除了她姨娘,哪個把她放在眼裏過。
老太太自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過自己的小日子,高興了跟兒孫們說會兒玩笑話,不舒坦了便自己歪着。
府裏姑娘公子的事是絕不會管的,況她又不比虞宓幾個受寵,更加沒人瞧她在眼裏。
“不敢依仗姐姐,不過是姊妹間的閑話,好歹姐姐跟我說說,總比我一個四處亂撞要強了百倍。”
虞宸搖扇的動作微緩,淡淡一笑,“叫我說呢,咱們便先瞧着,若三嬸真給你定了那家的公子,咱們便親去看一回。你若瞧得上,自然皆大歡喜,你若瞧不上,便可另張羅。”
說起終身大事,好歹是個正當大好年華的少年公子,虞萱芳心未艾,便沒有不羞的。
因低頭紅了臉,過了好半晌方道:“姐姐這話說的,如何有我挑選的份兒?我瞧上了如何,瞧不上又如何。”
虞宸抿了嘴一笑,舒緩的眉眼間盡是傲氣,“我說的你還不懂?你若中意他,便依着三嬸的意願嫁過去,若不中意,世上的好兒郎千千萬,總有一個入的你眼。你放心,我也結識了些品行端莊、出生良好的年輕公子,到時候自有分辨。”
“果真?只咱們是養在深閨的姑娘,如何能貿然跟外男接觸,名聲如何尊貴,可使不得。”
虞宸好笑道:“如何便叫你親去接觸了,我的意思,不過是你自個過過眼。若好呢,法子不是人想出來的?交與我便是。”
自此,虞萱方暗暗松了心,只待好好瞧着三太太定奪的人選。
卻說姜元讓自夏侯府回來,便去尋姜紹謙,正巧人在屋裏讀書呢。
底下丫頭迎了他入書房,姜紹謙自黑檀木書桌後頭出來,“今兒出去的如何?贏了那狂小子,還一臉郁卒的模樣。”
姜元讓撩袍坐下,端起丫頭送的茶,輕抿一口,面容清俊,“二哥跟董家世子可熟識?”
姜紹謙咦了一聲,反問道:“昨晚睡在磨盤上了?竟打聽起外人來了,可真是新娘子出嫁――頭一回啊!”
他這位弟弟因着身子不好的緣故,極少有能讓他感興趣的人或事兒。
董良忠跟他來往的次數也不少,姜元讓也是時時能見的,從來不見多問什麽,今兒倒是奇了。
姜元讓淡淡瞟了他一眼,穩穩地放下杯子,額前的幾縷碎發掃過眼睛,遮住了淡色的眸子。
姜紹謙等了半日,也不見姜元讓有何回複,微微嘆口氣,再不指望。
因道:“無事你問他做甚?你也知他是景鄉侯府世子,跟宋轶尚志楊牧幾個最是要好。人品嘛,端莊貴重,才學也不差,你要想跟他相交也使得。”
姜元讓默默聽着,待他說完,薄薄的唇微抿起,神色瞧不出什麽變化,“為人如何?”
姜紹謙晃悠悠站起身,走回書桌後坐下,閑閑翻開一本詩集,“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又是世子,好歹是下一仍景鄉侯府繼承人,識人斷事兒自是沒得挑,瞧着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他結交的那些人,哪裏簡單?”
姜元讓眉心微攏,聽了半天沒打聽出來想要的,神色添了一分不耐,緩緩嘆一口氣,“罷了,往後你與他來往,我也去。”
一聽這話,姜紹謙更顯驚奇,這可真是稀奇了,不由仔細瞧他,“你跟他來往個什麽勁兒,那位主兒,哪裏有美人他便往哪裏鑽,出入的時常是些青樓楚館,這些個你耐煩?”
姜元讓緩緩舒出一口氣,白皙細長的手指扶了扶袖口,默默轉了轉手上的墨玉扳指,沒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