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晌午時分, 院子裏靜靜的, 想來府裏下人趁着主子歇着, 皆打瞌睡去了。
虞宓帶着丫頭一路從廊下走,自祿波園過來, 一路上石橋池沿, 佳木蔥茏, 細風徐徐,倒也涼爽。
虞府裏三個公子今秋下場, 府裏上下皆瞧着。
因着姜成斌習武, 姜元讓不曾入學求業, 便都罷了。
姜府裏只姜紹謙一個, 卻也是第一次下場。
姜太太先前便念叨,府裏公子一日兩日都大了, 趁着她還硬朗, 該緊着婚事呢。
兄弟幾個不知如何,一聽這話, 忙都走了人,氣的姜太太後頭直罵不孝。
轉過石橋,一排垂柳綠絲縧縧,底下好似站了個人, 垂柳蕩漾, 看不清楚。
虞宓細細瞧了一眼,翻身問雲桑,雲桑笑道:“可不是呢, 倒像是二爺呢。”
虞宓點一點頭兒,示意身後的丫頭莫跟着,一個人悄悄過去,“大熱天的,表哥不在屋裏歇着,大太陽底下做什麽呢?”
姜紹謙轉過身來,眉目清俊,眉鋒微挑,嘴角彎了彎,“表妹何時來的?大熱的天,還往外頭來,只有你了。”
虞宓小心下去河岸邊,腳下青草綿軟,踩上去便沒踏實感,笑道:“正是天熱,該多走動才是,成日家悶在屋裏,人都是軟的。”
姜紹謙嗯了一聲,目光仍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片樹葉晃悠悠落下去,往四周蕩出一層層波紋。
虞宓偏頭遞過去目光,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微微笑道:“表哥秋闱下場,妹妹也幫不上什麽忙,先賀祝表哥旗開得勝,榜上有名罷了。”
姜紹謙甩甩長袖,別過手去背着,“倒借表妹吉言,若有幸中舉,表妹可得備好賀禮才是。”
虞宓笑道:“表哥只管說來便是,不為難的,也不能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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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紹謙側過頭來,瞧她一眼,淡淡一笑,“我瞧着你給四弟做的抹額衣裳皆合我心意,什麽時候我也得了表妹親手做的,便也得償所願了。”
虞宓笑道:“這有何難?便不當賀禮,表哥既要了,我也給的。”
姜紹謙忍不住笑,打趣她道:“罷了,還是別勞煩你了,老四年紀不大,派頭倒不小,知我勞累你,少不得要埋怨我呢。”
虞宓癟癟嘴,不在意道:“多大的事兒,也值當?不知便罷了,表哥既開了口,便是看得起我手藝,改明兒我得閑了,便給表哥做一二件便是了。”
既是這般,姜紹謙便不再推脫,等老四知了,也便木已成舟,倒看他能如何。
陪着說了會子話,虞宓便想着走了,姜紹謙卻道:“表妹慢些,我還有事兒請教你。”
虞宓轉頭瞧他,等着他說。
姜紹謙默了片刻,方道:“表妹覺着郡主如何?”
虞宓愣了愣,想到常來姜府的郡主應是大表嫂表妹――宋湘雅。
反應過來,不明姜紹謙意思,斟酌道:“公侯府裏出來的,自是只有好的,且我瞧着郡主斯文有禮,待人和善,是個極好的人呢。”
姜紹謙聽了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喃喃道:“這樣嗎?”
虞宓沒聽清,以詢問的眼神瞧他,姜紹謙微微一笑,“沒事了,過去罷,我也回去了。”
說了個沒頭沒尾的話,虞宓一頭霧水,且又想起往日一次瞧着他跟宋湘雅兩個說話,又不好多說,也便丢開手不提。
便帶了丫頭過去餘晖院,進了院子裏來,四下一片裏沒個人影兒。
虞宓吩咐丫頭們自去玩兒,屋裏出來人,巧是雲藝,說了幾句話。
笑道:“四爺正屋裏呢,姑娘進去坐罷,雲桑姐姐且跟我來,咱們姐兒兩個一處去說話吃茶。上回你說的那個鎖邊針法,正巧再教教我才是。”
雲桑的娘乃是虞府裏管針線的,手上的活兒自不必說,虞宓好些做衣裳的手藝便是跟她那學的。
便笑道:“你去便是,我不要你伺候。”
姑娘既發話,雲桑便跟雲藝出去,虞宓自個進去尋姜元讓。
但見書桌後的人,形容孱弱,氣度卻不俗,端正直坐,眉宇間皆是剛硬。
察覺屋裏多了人,目光遙遙望過來,瞧見是她,便是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眼波微動,一雙焌黑的眸子輕閃,招手兒喚她過去坐。
虞宓擇了梨花木如意圓凳坐下,接了姜元讓斟的菊花茶,喝了一口,笑道:“又在臨帖不成,近日身子如何?這般的天氣,我恐你中了暑氣。”
姜元讓蔥白的手指,慢慢轉動茶杯,沒什麽血色的唇微抿,“沒大礙,雖天氣不好,我也不大出門走動,只夜間在園子裏散會子便回了。倒是你,這般的天氣,我想着你要好久方能出門才是,今兒如何過來了?”
虞宓點點頭,笑道:“舅舅喊哥哥過來說話,左右無事,我便跟着過來瞧瞧。”
姜元讓點一點頭,虞宓又笑道:“我瞧你悶在屋裏也無趣兒,不是會刻木?你教一教我,待我會了,也給你雕個麒麟鳳凰什麽的,成不成?”
姜元讓聰慧伶俐,手也巧,不知跟那個學會的雕刻,真個刻什麽像什麽。
虞宓自他手裏讨去好些小玩意兒,便是此刻腰間玉佩下的墜子也是姜元讓九歲時拿一個核桃殼雕刻的一朵月季。
戴在身上十幾年了,誰要都不給的,從未離過身。
姜元讓笑着睨她一眼,“既是要學,我可不準哪個半途而廢,須得心誠才是。”
虞宓笑道:“自是這般,小師傅放心,我也是有大毅力的人呢。”
姜元讓搖搖頭,起身到書桌後拿刻刀,那個有大毅力的人以往聽了一回虞仲煜鼓瑟,一時起了興要學,不過三日,便也丢開手。
是以,他只當她說說,拿了東西過來,一一擺好,方道:“我可瞧着,若是再來一時興起,我再不肯信你的。”
姐弟兩個坐在一處,頭挨着頭,姜元讓細細跟她說着哪個刀該如何用。
轉眼便可瞧見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眼似水波橫,眉是群峰聚,顏如春花,色如桃李。
也不知是如何生的,近兩年越發出挑了,便是那些個見慣美人的也為她傾倒。
不知想到什麽,姜元讓微微走神,思緒已然不知到了何處。
虞宓手裏擺弄着各色刀具,細細查看一番,便動手挑了一塊幹木練手。
方劃了幾刀,那在姜元讓手裏如魚得水的刀具便不聽使喚起來。
一個不注意,白淨的手便破了一條口,猩紅的血争先恐後往外冒。
虞宓“嗳呀”一聲,姜元讓回神,一瞧,眉峰便一攏,忙拉她到一旁多寶架上的盆子裏淨手。
待找了藥出來,細細敷上,止了血,方沉聲道:“還是你跟這個犯沖,再不必學了,似你這般方拿起刀便傷了手,待要學成,手頭保不保得住還兩說。”
虞宓不高興,嗳呀兩聲,“不過一時不慎傷着了,你才學的時候,便沒傷着手不成,小傷而已,礙不着事兒,你且再教教我。”
姜元讓不為所動,收拾起小包袱,瞧見刀上的血跡,眉心便沒舒展過。
虞宓好話央了一籮筐,還是沒打動人,一時也來了氣,推開桌上的零碎物什。
偏過頭去,不說話也不理人,姜元讓只不理她,自拿了一本書來,徐徐瞧着。
一時雲茂端了藥進來,沒瞧出兩人之間的不對勁,笑道:“少爺該吃完了,今兒這第二回,完了這道,該換另一副來煎才是。表姑娘可餓了,方才太太屋裏正送了兩屜糕點來呢。”
虞宓悶悶地,也沒有往日見人的笑模樣。
姜元讓瞧了她一眼,吩咐道:“端上來罷,再把冰井裏的綠豆湯舀些來。”
雲茂瞧瞧這個,看看那個,也猜着兩人想必是鬧別扭了,笑着應了是。
放下藥碗,要出去呢,便聽虞宓問道:“我聞着這裏頭好大的鹿茸味兒,這般大熱的藥材,吃了再添上暑氣,可不得得熱毒之症。這是那位大夫開的藥,便是有也不該這般多才是。”
雲茂于這些個也不懂,只知大夫如何囑咐的,照做便是了,倒叫虞宓問住。
便瞧向她家四爺,姜元讓微勾了唇角,揮了揮手,示意雲茂下去。
正轉身走呢,又叫虞宓叫住,“你跟他說,那些個大夫也不是萬理皆知的,自個兒的身子方得自個精細些。”
一面走至雲茂身側,“那些個藥材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吃壞了,可如何?”
姜元讓點一點頭,神色帶着愉悅,也站起來,“跟你表姑娘說:多謝她着想的周到,到底大夫專門幹這個的,不比咱們知曉的多呢,很不必費心。”
雲茂東瞧西瞧,也不知這兩個人打什麽啞迷,明明在一處兒,還叫她傳話。
虞宓側頭,狠瞪了姜元讓一眼,面向雲茂,氣呼呼地,“跟你四爺說,也不乏有些大夫倚老賣老,仗着多讀了幾本醫術,也不管病人身子虛寒,只管胡亂依着自個以往路數用藥,這般可如何?”
姜元讓垂下眼睑,睫毛顫了幾顫,然後默默走過來,拉了虞宓回到桌邊。
雲茂瞧着,便也自行退下去,未免等會子又要當‘傳話筒’。
虞宓別別扭扭,不叫姜元讓拉她手,似條泥鳅,滑來扭去。
姜元讓手下用力,到底是男孩子,雖小她的,手卻比她的大,一個骨骼分明,強健有力;一個柔軟無骨,小巧滑膩。
虞宓随他坐下,手叫他捏疼了也不說話,姜元讓拉起她的手細細一瞧,見紅了一塊,輕輕揉了揉。
薄唇微抿,神色落寞,“我也知我這副破敗身子叫人嫌棄,如今你也不耐煩跟我說話,還叫丫頭傳話給我。”
虞宓眉頭一皺,手下用力抽了抽,不想他早提防着,硬是沒抽走。
不悅道:“你抓着我幹嘛,放開。”
姜元讓擡頭瞧她,明亮的眼珠也因落寞而暗淡,“你先說,是不是嫌棄我了,這會子連碰都不叫我碰了。”
虞宓跟他說不清,不高興道:“誰不讓你碰了,我如何有嫌棄你來着,誰讓你方才不理我的。”
他擡眼瞧她,小心翼翼道:“你傷着了,我不想你學了。”
虞宓一下心就軟了,有些煩有些悶,“不學便不學了,我跟你說的,那藥計量太重,你如何不聽?”
姜元讓微微笑,點點頭,“你說的對,下回大夫來,我叫他改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