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城南的廟會如火如荼, 來往的皆是白面長袍的書生, 道路兩旁的商販賣力的吆喝。
好些挂的招牌便是前幾年中舉的舉子墨寶, 又是些筆墨紙硯。
虞仲煜随手自一處拿起一支筆細瞧,那攤主賣力推薦, “公子當真好眼力, 您手上這支乃是上屆狀元用過的。今兒個, 您啊運氣好,我不訛您, 只要一百文便賣給你, 如何?”
虞宓在後頭, 聽的好笑, 拉了一下姜元讓袖子,悄聲道:“這攤主太貪心了些, 這般輕易便遇上狀元用過的筆, 誰可信呢?還賣一百文,也不知那個叫他哄去。”
姜元讓轉頭瞧她, “不過多些噓頭,引人過來瞧罷了。”
虞仲煜明顯不信,笑道:“我那兒還有上屆狀元墨寶呢,你信是不信, 比之你這個, 可是更易沾些運氣。”
那攤主一臉孤疑,瞧他一行人穿着不俗,半信半疑道:“你...若你真個有狀元墨寶, 倒走開就是,唬我作甚?”
虞仲煜笑道:“你這筆三十文還是多的,賣一百,可不是訛人?”
不過是平常兔毛筆,且制造粗糙,撸一下便掉毛,如何當的起百文。
那攤主瞧他似是個行家,很懂些裏頭的門道,恐他壞了生意,忙道:“公子您便不買,也別混說,咱們小本生意,混口飯吃罷了。這筆您若瞧不上,便走遠着,也別耽誤我做生意。”
虞仲煜搖頭笑一笑,走開了。
虞宓跟上去,笑道:“哥哥何時管過這般閑事,今兒如何特意去問。”
虞仲煜甩甩袖子,笑道:“不過白問罷了,你可瞧夠了,我跟表哥進廟去,你和表弟可要去。”
他說的廟乃是一座文昌帝君廟,平常時候門庭冷落,每每到了鄉試會試時候,各地學子皆要來拜的,圖個吉利罷了。
有人便有商機,當這時候,也便有商販到此售賣各色玩意、吃食零嘴。
幾載下來,便有了不成文的規矩,到了時候便舉行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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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幾人沒到多久,街上來去的人多,正熱鬧。
那廟裏皆是些面容恭肅的書生,供奉的帝君威嚴肅穆,可沒個樂子。
是以虞宓道:“你跟表哥自去便是,讓讓再陪我逛。我們不考試,拜文昌帝君作何?”
虞仲煜啞然失笑,搖搖頭,“罷了,想你跟來也是不進去的,随你去玩罷,只丫頭不得離身,不可一個人随意到稀無人煙處。再有,那些個零嘴少吃些,省的鬧肚子。”
虞宓雖是個愛吃的性子,卻天生脾胃虛弱,吃不得多少。
又囑咐姜元讓一定看着虞宓些,“弄丢了你,回去娘該給我板子吃了。”
虞宓跺腳,“哎呀,哥哥好無趣,讓讓比我還小呢,該我看着他才是,如何倒叫他盯着我。”
姜元讓微微颔首,“表哥放心,我自會照看好她。”
一個兩個都當她三歲,虞宓惱了,瞪了人好幾眼,沖姜元讓吐舌頭,“不要臉,誰讓你照看。”
也不跟人說話了,招呼幾個丫頭便逛會去了。
姜元讓瞧了她會子,跟哥哥們別過,跟上去。
街上熱鬧非凡,有走江湖雜耍的、有賣這賣那的小商小販。
更多的卻是前來游玩的,頭上包了巾帕的媳婦子,穿來跑去的小孩子,丫鬟小厮環繞的富家姑娘、公子。
虞宓東瞧瞧,西瞧瞧,手裏提了個花燈,不知哪裏蹿出個毛頭孩子,直直便撞過來。
虞宓一時不察,唬了一跳,倒退幾步,叫後頭丫鬟扶住。
雲桑忙細細查看,上下打量。
“姑娘可有什麽事沒有,街上小孩子太多了些,橫沖直撞的,也沒個人看着,撞到拐子可不比咱們。”
那孩子坐在地上,瞧她們這麽多人,又是從未見過的,穿着不俗。
當下臉兒便黃了,縮着肩膀怯怯的,豆大的眼淚包在眼眶裏,模樣兒可憐。
虞宓撣了撣衣服,拉住雲桑,笑道:“又不是紙做的,沒那麽金貴,快把人扶起來。”
待人站定了,虞宓蹲下身,自荷包裏摸出兩塊糖,攤在白白的手心裏。
笑道:“你莫怕,姐姐不打人,這糖給你吃,可要慢些走才是,若再摔了,可疼呢。”
那小孩子,黑眼珠子動了動,慢騰騰伸手拿糖,卻不敢挨着她瑩白如玉的手。
他的手髒乎乎的,好似不好意思一般,扭捏小聲道:“謝謝美人姐姐。”
虞宓笑了笑,側臉瞧過去溫柔似水,“去吧。”
姜元讓在不遠處瞧着,心內不知如何便溫熱起來。
或是今兒日頭太好,或是徐徐的風過于柔軟,或是那般柔柔笑着的阿久太……
閉了閉眼,再睜開,便又是哪個集清冷于一身、公子無雙的姜元讓。
舉步到她跟前站定,虞宓起身瞧見他,輕哼一聲,“可是你應了哥哥要照看我的,這般,我要吃前頭的油焖芋頭。”
姜元讓微垂下眼睑,紅唇上彎,“走罷,帶你去。”
虞宓想了一想,走在他身側,商量道:“讓讓,我比你大,好歹你給我一點我是姐姐的感覺。每次都是你照看我,別個看來,瞧着我好似沒你大一般。”
姜元讓偏頭看她,“何必在意旁人如何想,自個舒坦便是了。”
虞宓點一點頭,青蔥一般的指尖摸了摸下巴,“我自是不在意旁的,只在你跟前,總不能次次都是你顧着我。”
姜元讓低頭,抹額帶子松了松,虞宓瞧見,輕微一拉,倒給解了開來。
細細瞧了幾眼,笑道:“讓讓,你為何從未拆下過抹額,我瞧着倒是這般更好些。”
姜元讓五官精致,劍眉斜飛,眼兒細長,卻不顯勢利刻薄。
不曾見過的人瞧見他,只當是個淡泊寧靜的性子。
戴着抹額多了一份精巧,摘了去倒有些出塵無垢。
虞宓越瞧越笑,“這般好看,便摘了罷。”
姜元讓飄過去一眼,拿過抹額戴上,說了句,“習慣了。”
身後雲茂跟虞宓悄聲笑道:“姑娘可別鬧了,公子這抹額摘不得。”
虞宓詫異道:“為何?”莫非有何緣故?
“原是公子幼時因病發作,險些好不起來,府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巧是一個雲游的和尚不請自來,說是咱家公子與佛有緣,若遁入空門定能保一世安泰,若是留在父母膝下,便是什麽‘一念長壽安康、平安到老,一念纏綿病榻、夭折早去’,老爺太太駭白了臉,請那和尚救命,那和尚便說戴個抹額罷,也是一份牽挂,時候到了,也便可有可無了。左右也聽不懂他說什麽,為着公子想,便也這般了。”
虞宓瞧姜元讓一眼,神色思索,原是這般,只她記得,如何是她偶有一次說他戴抹額好看,自此姜元讓方戴上抹額了,難不成是她記錯了?
姜元讓微微一笑,便知她想起何事。
雲茂事兒沒說完,家中長輩聽說他戴抹額便能保平安,雖有些不信,好歹不論有無,為着他便罷了。
待問那和尚要怎樣的抹額,那和尚卻搖頭,神神叨叨笑道:“不可說不可說,時候到了,自有人送來。”
這下姜府只當他消遣人來了,當下便把人轟了出去,過些時日,也便都忘了。
倒不知什麽時候,阿久不知如何學會做抹額,說他是幾個兄弟中戴抹額最好看的,便也央他戴。
自那時,他方養成抹額不離身的習慣。
這事兒多數人皆忘了,現下想來前因後果,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卻不知到底如何。
這邊一行人買零嘴去了,虞仲煜兩個好容易拜了文昌帝君出來,理了理袍子,道:“咱們該早些來才是,這時候人來人往,皆是求上榜的,倒不知帝君該叫哪些人如願才是。”
說着自個兒便笑起來,說來他不大信這些,不過娘叫出來拜拜,再有阿久想出來玩耍,也便來了。
姜紹謙道:“圖個吉利罷了,誰還真靠這個,便是那些考了幾十年考瘋魔的了。”
虞仲煜搖頭,“罷了,總算拜了就是,如此咱們去尋阿久跟表弟罷。”
姜紹謙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搖折扇,兄弟兩個走在一起。
一個清輝如月,一個溫潤有禮,真個各有千秋。
過去的小媳婦、小姑娘皆回頭來望,紅着臉兒偷瞧。
虞宸從廊後出來,瞧叫人,忙行禮問安,虞仲煜倒沒想這裏遇到她。
目光不由往人身後一掃,一頓,倒有些慌了手腳,忙打量身上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好歹平了平氣,方沉聲道:“五妹妹可是來逛廟會?今兒人多,倒是要注意些才是。”
虞宸笑道:“我不過陪公主出來走走罷了,三哥可是去拜了帝君了?”
虞仲煜颔首,便公主行了禮,又瞧了虞宸身後一眼,略略按耐住加快的心跳。
笑道:“妹妹出來多少時候了,阿久還在街上呢,我這便過去尋她了,可是一道去用個飯?”
虞宸驚喜道:“七妹妹也在?如此便一道過去罷,人多也熱鬧呢。”
于是一行人出來,三公主拉了虞宸一道走,時不時瞧向一旁,悄聲道:“跟表兄一道的公子是誰?以往我倒沒見過。”
虞宸側頭瞧她,卻見三公主面色微紅,眼波含水,春.意連連。
心內一動,緩緩道:“那是我二嬸娘家――姜府二少爺,公主問他做什麽?”
三公主想了一想,溫吞道:“可是那個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姜府,我只聽過,還未曾叫過。”
不想姜府公子風采出衆,竟不輸宋轶三哥等人。
不知為何心如擂鼓,瞧叫他,便有一種似喜非喜的陌生情愫。
三公主輕輕按了按心口,再瞧他一眼,越加歡喜。
那感覺,好似終于等來了什麽,又不知到底要如何。
不由有些心慌,拉了拉虞宸長袖,“阿宸,我好像......好像不反感母妃為我選夫婿了。”
這邊虞仲煜走在後頭,瞧夏侯恬落了單,躊躇片刻,終在表哥戲谑的眼神下走上前去。
眼神不敢亂動,克制住不往一旁瞧,怕吓着人家姑娘,又不知該說什麽。
雖心內千轉百回,到底面不改色,頓了頓,方緩緩笑道:“恬姑娘腳傷可好了?”
說完便後悔,過去這麽久了,早該好了才是,如何便問了這個。
夏侯恬愣了愣,微微笑道:“已好了,還多謝世兄叫阿久帶給我的傷藥。”
原是不知那藥是虞仲煜給的,只後來虞宸說起她方知曉,到底該道聲謝才是。
虞仲煜忙搖頭,“不不謝,若你還要,我那兒還有。”
這話一處,想遁地而逃的心都有了,他好似又說錯了話,怎麽辦?
微微側頭瞧她,卻見她并未生日,反而掩嘴輕笑,一時心內懊喪。
夏侯恬執帕拭了拭唇角,聲音輕柔,“不必了,多謝世兄,想來往後再不敢碰馬的。”
有那一次,也叫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虞仲煜微微松了口氣,好歹她未嫌他蠢笨無禮。
市集上人頭攢動,尋了好些時候方找到虞宓。
瞧見姜元讓,三公主不由愣了一愣,今兒沒白來一遭,這姜府裏的公子,一個賽一個的俊朗清秀。
不由又轉頭去瞧姜紹謙,雖是一副不言茍笑的模樣,卻叫她心生歡喜。
用過飯出來,天色将晚,虞宓方才逛的時候,瞧見河邊有人買花燈。
早想買來去放,只姜元讓說是哪有人青天白日下放河燈的。
便也作罷,這會子夜幕下垂,便想一了心願。
虞宸跟三公主兩個聽說,也想去瞧瞧,便也一道兒往河邊去買花燈。
這會子,殘陽西入崦,一片霞光自山水相接處散過來,四處皆是餘晖一片。
虞宓高興壞了,吩咐丫頭們自去放燈,便拉姜元讓去挑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