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寶馬的“娘炮
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
三月的北京春回大地,乍暖還寒。那天早上天還沒亮完,濃霧陰霾的天空透着絲絲寒意,趙小懿開車從自己住的地方出門上班,本是一個再平淡不過的早晨,就在經過和平裏北街那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出事了。
一般大清早的路上車都不多,而且因為這條路全程禁止左轉,所以趙小懿車速相對快一些,警惕性也低一些。就在他看見前方綠燈只剩最後幾秒的時候,踩了一腳油門剛要沖過十字路口,誰知一輛黑色占左轉道的車不知從哪裏突然冒了出來,朝趙小懿的車道靠過去。其實當時兩輛車當中只要有一輛車速度稍微慢一點兒他們也不至于撞到一起,栽就栽在趙小懿這直行車車速本來就不慢,那輛急速轉彎的車速度也很快,電光石火間,兩輛車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拍一塊兒了。
“嘭!!!”除了鐵皮碰撞發出的乍響,還伴随有細長尖銳刺耳的剎車聲。
趙小懿被一個急剎帶的整個胸口都撞方向盤上,磕的骨頭肉生疼。他揉着胸口看着莫名其妙沖出來的車子,大為光火。媽的,他好端端的走自己車道上,怎麽半路會殺出這麽個蠢東西來,沒看到路标上寫着禁左嗎?
趙小懿掃了一眼車上的人,具體什麽樣子看不大清楚,只知道那人一頭長發垂在胸前……怪不得反應這麽遲鈍,原來是個女人。
下車一瞅,趙小懿才看清跟自己相撞的這輛車是X6。看來運氣不錯,撞上個富婆,他正合計着給自己這輛小破捷達重新做做漆呢,這回有路了。
他走到X6跟前兒,敲了敲緊閉的車窗玻璃,看着裏面低頭不說話的人,說:“美女,有啥事兒咱出來商量商量行嗎?坐裏邊兒沉思沒用啊。”
等了一會兒,裏面那美女沒動靜,趙小懿指指自己:“你看看我這身制服,我是人民警察,不會訛你,有什麽咱面對面說,來,這是我警—官證。”說着還把證件掏出來拍車窗上。
又等了幾分鐘,車裏的人還是無動于衷,看都不看他一眼。這下趙小懿可有點兒不樂意了,嘿,這是嘚瑟什麽呀?把他當傻缺耍,好說不會聽是吧?
“美女,我這耐心可是真有限,你要是用這種目中無人的态度來解決問題,那我就只有報交警了,我……”他話沒說完,就被突然推開的車門給撞了個趔趄。
“嘿你這人怎麽……”趙小懿回頭剛要發作,一下就愣住了。
從車裏頭下來一人,這人乍一看二十歲左右,身高……快一百九十公分了吧?漆黑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穿一身修身的黑西裝,也許因為氣候還有些寒冷,他外面還套了一件湛藍色羽絨服,這種原本很奇怪的混搭在這人身上卻別有一番味道。
趙小懿倏地注意到他下巴底下的突起……喉結?這才恍然大悟,車裏坐的哪裏是個美女啊,這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大男人!也對,普通女人哪兒能長這麽高……只不過這男人确實留了一頭長發,頭發絲兒随性的攀附在羽絨服上,仿佛在叫嚣着它的狂放不羁。
“冷靜下來了吧?”男人說話的聲音出奇的鎮靜,好像這事跟他無關一樣。
“你問我?”趙小懿以為自己聽錯了。
Advertisement
“嗯,”男人拿出手機:“說吧多少錢?給我個賬號,現在轉給你。”
趙小懿被這人過分的爽快給震住了,他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在羞辱他,雖然他承認自己特喜歡錢,但是眼前這人也太直白了,直白的有些傷自尊:“你是在用錢打發我嗎?”
“不不不,”男人淡淡一笑:“你想多了,大家都忙,我只是想以最快捷有效的辦法解決問題。”
“北街這一整條路都是禁左的,你知不知道自己違反禁止令了?”趙小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職業毛病犯了,忍不住想教育教育眼前這小子:“你是不是覺得大清早的路上車輛少,所以就挺着膽兒違禁左轉了?”
恭玏見這警察瞎嘚嘚個沒完,于是耐着性子點了顆煙,懶洋洋的叼嘴裏,有一口沒有口的看着他吞雲吐霧。
“你以為時辰尚早違反交規沒人能看見嗎?我告兒你小子,現在北京市所有十字路口都裝了高清攝像頭,你跑不了。”趙小懿不屈不撓苦口婆心的唠叨着:“你說大清早的你要忙活着見誰去?啥事兒這麽火燒眉毛讓你多繞幾百米都嫌耽誤事?要是剛才斑馬線上走出來的是一人你就真的闖禍了兄弟!”
“你說得對,”恭玏瞟了一眼那被自己撞得整個車頭變形的小破捷達,噴出一口煙:“那兩萬夠了嗎?”
“啊?”多少?兩萬?趙小懿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小子也太甩手了吧,雖說他說話很沖,那副搖頭尾巴晃誰都不放眼裏的姿态趙小懿是相當看不順眼,但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兩萬塊錢啊……別說重新給車身做漆了,外帶整車貼個V-KOOL至尊隔熱膜都綽綽有餘了!這時代……哪兒有人跟錢作對,尤其是像他這種純靠死工資過日子的日光族。
“沒錯,兩萬。”恭玏見他似乎不敢相信,又重複了一遍。
“人民幣?”趙小懿都不知道當時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話才脫口,他就對自己表現出來的急不可耐感到丢人了。
恭玏戲谑的反問道:“怎麽,你還想要美元?”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趙小懿忙擺手。
“那就……成交喽?”
大概一分鐘後,當趙小懿的手機短信提示他有兩萬元整轉入賬戶,顯示整體餘額為兩萬零二十八塊四毛五時,他才相信自己不是做夢。他拿起手機告訴恭玏:“到賬了,要不我給你寫個收條?”
“不用,”恭玏把煙扔地上踩滅:“我相信人民警察。”
趙小懿心知這是遇上個財主了,也就沒跟他磨叽,說:“那行,謝了兄弟,有空請你喝酒哈!”後面這句純屬客套的廢話。
恭玏打開車門跳上車把門一帶:“不謝,兩萬塊錢給誰不是給……”
“你說什麽?”沒想到這事接近尾聲時恭玏不鹹不淡的一句話,刺激到趙警官的腦神經了,原本已經踏上車的一只腳收了回來,轉身走到X6跟前兒:“你這是還帶點兒打發叫花子的意思?”
恭玏陰陽怪氣的一笑,放下車窗玻璃:“你把自己當叫花子了?”
“你……”這話說的,趙小懿怎麽回答都是自取其辱,“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樣。”
“我沒有啊趙警官,說實話也犯法嗎?”恭玏兩手一攤,一副無公害的表情。
兩人就這麽對視着死盯着對方,半天不說話,像是在暗自較勁,看誰先撐不住。
“今天我還有事,沒時間陪你耗,下次再見着你,老子一定奉陪到底。還有,”趙小懿掃了一眼這輛黑色的X6,鄙夷道:“我他媽最恨男人開寶馬,整個一娘炮!”說完,轉身甩開腿鑽進自己車裏直接打火走人,一秒鐘都不耽擱。
恭玏杵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愣了幾分鐘,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車,娘炮?有麽?
這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是當時的趙小懿壓根兒沒想到兩個人在一個多月後會以這種方式再見面,當然,再後來發生的荒唐事就算借他九九八十一個腦袋,他也沒法兒預料到。
“這個時間點兒還麻煩趙警官過來,我真有點兒過意不去。”恭玏皮笑肉不笑。
趙小懿見到這個人心裏實在雀躍不起來,但他倆的那點兒私人恩怨又不便在此發作,只得壓下肚裏竄起的小火,憋着脾氣問:“我問你幾個問題,你簡單回答我就行。第一,受害者跟你是什麽關系?”
“是我朋友。”
“他今晚為什麽會一個人在你家睡覺?”
“他在等我回來啊。”
“他……”趙小懿愣了一下:“受害者是個男人,你說他睡在你床上,等你回來?”
“對啊,”恭玏不覺得哪裏有問題:“很奇怪麽?”
“呃……沒有,”趙小懿覺得自己想多了:“那案發時候,也就是大概三點鐘的時候你在哪裏?”
“什剎海酒吧。”
“平時跟什麽人有過過節嗎?”
“沒有。”
“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行不行?”趙小懿覺得他就是在敷衍了事。
“趙警官,你覺着一個人都恨我恨到要來家裏殺人滅口了,這麽大的過節我還需要‘好好想想’嗎?”恭玏反問道。
這倒也是……都到斬盡殺絕的份兒上了,那就不可能是普通的矛盾。
“你身邊有比較可疑的人嗎?”
“沒有。”
說話時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陣噼裏啪啦急促淩亂的腳步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女人焦急的聲音沖進屋子:“玏玏,玏玏你沒事兒吧?”
随着高跟鞋越走越近,趙小懿看清走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穿一件灰色呢子大衣,身材高挑颀長,五官秀麗,一看就是恭玏他老媽,娘兒倆長得實在太像了。
女人一把抓住恭玏,翻來翻去看了個遍:“兒子你還好吧?”
“媽,我沒事。”恭玏說。
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随後走了進來,眉眼硬冷,他看了恭玏一眼,沒有多問,走到趙小懿面前,伸出手:“你好,我叫恭學林,是恭玏的父親。”
趙小懿當場就被這個男人懾人的氣勢鎮住了,一看這中年男人就知道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全身上下散發出的都是老辣城府游刃有餘的氣質,自己站他身邊就是一小屁孩兒,要不是自己身穿警服挽回了一點點威嚴,他都快有種發虛發軟的錯覺了。
他趕緊伸出手:“您好,我是趙小懿,東城分局的刑警。”
恭學林點點頭,露出和藹的笑臉:“實在抱歉,這個時候還勞煩警察同志出警,打擾大家休息了。”
“千萬別這麽說,”趙小懿被恭學林這副誠心誠意的笑臉弄的有點不好意思了:“人民警察為人民,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呵呵,我們國家就需要趙警官這種有責任心有能力的年輕幹警。”恭學林稱贊道。
“過獎過獎……”
兩人走過場似的寒暄了幾句後,終于進入正題。
“趙警官能給我說說是怎麽回事嗎?”恭學林還是謙謙有禮的姿态。
趙小懿把情況大概說了一遍,整個過程恭學林始終是靜靜的聽着,沒有打岔,沒有說話,只是時不時的點點頭亦表贊同。
“所以說嫌疑人是找錯對象了,”恭學林擰着眉頭:“他真正的目标是恭玏?”
“是的,當時這別墅裏只有受害人在場,據目前推斷嫌疑人是在捅了受害者一刀後才發現自己捅錯對象,介于當時比較緊張,或者說嫌疑人還沒完全做好謀殺的心理準備,所以慌裏慌張的逃跑了。”
恭學林消化了一下趙小懿的話,轉頭看着恭玏,嚴聲問:“怎麽大半夜的還沒回家?你今晚又跑哪兒瘋去了?”
恭玏忍了忍,說:“……什剎海。”
恭學林一聽差點兒跳起來,接着就罵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去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你是不是又跟那夥兒豬朋狗友去什麽狗屁酒吧演出去了?!”
“要是我今晚沒去你口中的狗屁酒吧,那現在躺醫院的就是我了。”恭玏毫不示弱的頂了回去。
“這是兩碼事!”恭學林繼續暴跳如雷:“我讓你做什麽不讓你做什麽你不清楚嗎?公司裏大大小小那麽多事你不管,整天不務正業就知道跟那班混混玩什麽爛音樂,我問你,你化盡心血玩出來的那幾個音符值幾毛錢?”
恭玏一臉頑固執着,頭扭到一邊:“不值錢,但我高興。”
“你高興?”恭學林嗤笑:“我告訴你恭玏,就靠你每天跑去酒吧吼倆嗓子掙的那點兒碎銀子,你這輩子還想開寶馬?你連寶馬的輪胎都買不起!”
恭玏無所謂的嘆了一口氣:“你以為我真的很稀罕那東西嗎?”
“你說什麽!”
本是兇殺案發現場,就因為父子倆的幾句對話,差點兒又變成了家暴現場。趙小懿見恭學林随時有可能跳起來抽恭玏倆耳刮子,雖然他也挺希望有個人來替自己教訓一下嚣張的恭玏,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也不是在這種場合。
趙小懿忙攔下恭學林,說:“大哥、大哥,冷靜一下,咱分分輕重先把這案子解決了,事關人命啊,家庭內部矛盾稍後再說,行嗎?”
恭玏的母親早就護在了兒子面前,着急道:“學林你這麽激動幹嘛?有啥事好好說,動手能有什麽用?”
恭學林看着一動不動站在老媽身後的恭玏,依舊是一副你愛咋咋地的樣子,心裏是又急又惱。
他這兒子怎麽就這麽……犟?毛不順的時候根本是軟硬不吃,簡直就是糞坑裏一塊又臭又硬人見人怕的千年臭石頭!
“這樣吧,”趙小懿看看時間:“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大哥你們回去休息一會兒,想想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下午兩點半來刑偵隊,我們再深入溝通一下。”
把這家人安排回去後,天也差不多快亮了,趙小懿幹脆到局裏辦公室将就着小憩了兩個小時。睡到上班時間,然後叫上俞遠倆人一起去了趟醫院,找到受害者,做了詳細的筆錄。
在回局裏的路上,趙小懿瞥了一眼俞遠,勾起嘴角問:“遠兒,什麽時候開始休假?”
俞遠低頭想了想:“下個月吧……”
“想好跟炎哥去哪兒玩了嗎?”
“他好像說先去斯裏蘭卡,再去尼泊爾,然後……”俞遠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都說不完整,可想而知,他自己也是稀裏糊塗的。
趙小懿咂咂嘴:“唉……我可真是嫉妒你,有炎哥死心塌地的稀罕你,他這種男人現在真是霸占一個少一個了。”
“你也喜歡男人嗎?”俞遠好奇的問。
“不喜歡就不能嫉妒麽?對了,”趙小懿撓撓頭:“炎哥還欠我一妹子呢,讓他快準備準備,別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