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聯系不上那個名叫陳冉的孩子的監護人,何權安排先讓他在産三區住了個單間。十六歲,他自己還是個孩子,雖然無論從道德層面還是法律層面來講他都犯了錯,可誰又忍心苛責他呢?
為确認棄嬰和陳冉的關系,何權讓端木取樣DNA加急送檢。老渠那邊決定暫不立案,等陳冉醒了問清楚情況再說。盡管有99%的可能是他抛棄了孩子,但也不排除他去尋找幫助那1%可能性。遺棄是重罪,雖然陳冉未成年孩子也沒受傷,但只要定性,他至少得留個案底。
陳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睜開眼,還有點迷糊,失血過多致使臉上蒼白如紙。護士站通知何權說人醒了,他趕緊從待産室跑上樓,一進屋,看到鄭志卿坐在病床邊正和陳冉談話,渠劍英就等在門口。
“陳冉,你未成年,需要你的監護人在場,這樣警方才可以對你進行詢問,希望你能提供他們的聯系方式。”鄭志卿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他在美國做法援律師的時候見過太多走投無路的孩子。
陳冉閉上眼,緊抿住嘴唇一言不發。
“我說你們能待會再問麽?”何權走到床邊,“我先看下他的情況。”
鄭志卿起身和渠劍英一起退出房間,并輕輕将房門關上。過了一會,何權在裏面叫他們進去。鄭志卿發現陳冉的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紅暈,推測大概是剛剛何權的例行檢查令他感到了羞恥。
好吧,他想,別逼這孩子了。
“如果你現在不想聯系父母,那麽根據法律規定,可以讓一位有律師資格的人擔任你的臨時監護人以便接受警方的問詢。”鄭志卿指了指自己,“我來陪着你,你願意麽?”
陳冉緊抿着的嘴唇終于開啓:“我會……坐牢麽?”
和渠劍英對視一眼,鄭志卿拿起桌上帶吸管的水杯遞到陳冉幹燥的唇邊。“先喝點水,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東西吃?”
陳冉喝了口水,然後搖搖頭,眼神略帶驚恐地望向穿着警服的渠劍英。
“老渠,來我辦公室坐會吧,前兩天剛收着罐好茶葉。”何權招呼渠劍英,他估計警察在這陳冉也說不出什麽來。先讓鄭大白跟陳冉混熟了再說,不是吓傻了誰會把孩子給扔了?
渠劍英明白何權的用意,于是跟着他走出病房。
等屋裏就剩自己和陳冉,鄭志卿笑着說:“我叫鄭志卿,你可以稱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志卿哥哥,但別叫叔叔,那樣我會生氣。”
陳冉眼裏的笑意閃瞬即逝,很快又被憂愁所代替。他側頭看向空蕩蕩的嬰兒床,謹慎地問:“我沒……沒害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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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很好,在新生兒病區,有出色的醫生和護士在照顧他。”
鄭志卿正說着,錢越敲敲門進來,把幾塊巧克力放到床頭櫃上。“何主任讓我送過來的,他得吃點東西,不然人沒勁兒。”他輕聲叮囑鄭志卿。
點點頭,鄭志卿剝開一顆巧克力的包裝紙送到陳冉嘴邊。陳冉邊吃巧克力邊哭,看的錢越搖着頭走出病房。門診那邊十四五就去做人流的已經夠讓他們唏噓了,這又冒出來個十六就把孩子生廁所裏的,真不知道學校裏的青春期教育課是怎麽教的。
等陳冉心情平複一點,鄭志卿問他:“你不希望讓父母知道,那麽要不要通知你男朋友?”
陳冉緊攥住被單,憋了好一會才說:“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我跟他……是……玩手機游戲認識的……就見過一次面……可後面也打不通他的手機了……”
“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不會對你做出任何評價。”鄭志卿在心裏嘆了口氣,“和誰交往是你的權利,陳冉,但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那個人,他有責任承擔撫養的義務,所以無論是游戲賬號也好還是手機號,或者其他網絡聯系方式也行,你等下都提供給警方,他們會找到他的,好麽?”
陳冉點點頭,瞪着眼睛望向天花板:“我發現之後想去做手術,可醫生說我凝血功能有問題,沒有家屬簽字不能做……我不敢告訴我爸,他知道後一定會打死我。”
“不會。”鄭志卿安慰他,“雖然我不認識你的父親,但我相信,他不會舍得打你。”
“他真的會!”陳冉激動地坐了起來——看來這巧克力是挺管用。
鄭志卿趕緊把他按躺回去,勸道:“現在還不能起來,會暈的。”
“我爸以前特疼我。”陳冉邊說邊抹眼淚,“自從我媽和他離婚之後,我爸那人整個就變了,天天喝酒,脾氣也糟糕得一塌糊塗,我稍微說錯一句話他就沖我嚷,還摔東西……他說我媽是賤貨,對不起他,說如果我不好好學習給他争口氣,還不如把我這個賤貨生的崽子給掐死!那個人……孩子的爸爸……他說他會帶我走,可誰知道在那之後我卻聯系不上他了!”
鄭志卿眉心緊皺。有這樣的家庭,無怪陳冉會在外人身上尋求認同和安慰,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體當做賭注。一步錯步步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陳冉的父親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拍拍陳冉的胳膊,鄭志卿沉聲道:“那你今天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把孩子生在廁所裏卻不向醫生求助?”
“昨天……有一點出血……”陳冉使勁咽了口唾沫,“我害怕,想着今天來看看……在走廊上等着叫號的時候,突然很想上廁所,可一進去就疼得起不來了……我怕被人發現通知我爸就忍着,結果沒想到……我腦子都空了,後來的事情也記不得,再睜眼就躺在這了……”
“行,我明白了,你等下如實向渠警官說明情況即可,不需要擔心坐牢的事。”鄭志卿又剝了塊巧克力給他,“另外鑒于你是未成年人,無論如何也要通知你的父親,放心,有我在,他敢對你動手我一定會讓他為此付出代價。”
陳冉抿着嘴含住巧克力,艱難地點了點頭。
陪着陳冉和渠劍英那邊談完,鄭志卿敲開何權的辦公室門,告訴他陳冉想看看孩子。
“抱不出來,在暖箱裏呢,我剛看完回來。”何權邊說邊拿出手機,“不過我拍了照片了,等下拿給他去看。”
其實不用何權說鄭志卿也知道他剛從新生兒病區回來——嘴裏叼着棒棒糖呢。也就韓主任能幹這事兒,他想,除了兒科大夫,誰沒事在兜裏見天揣着棒棒糖啊!
不過新生兒能吃棒棒糖麽?
“你怎麽老吃糖?”他問何權。
“之前有一次在手術裏待了17個小時,出來就扔走廊上了。”何權挑釁地看着鄭志卿,“打那之後,棒棒糖管夠。”
“韓主任還真有心啊。”
“順手而已,他不兒科大夫麽。”
“新生兒兒科,你見過誰給剛出生的孩子吃棒棒糖?”
何權一想,對哦,鄭大白說的有道理。不,等等,又沒吃你家糖,管得着麽?
“我說鄭大白,你是不是有病?”何權屈指敲敲桌面,“我吃誰的糖礙着你那根神經疼了?咱倆有關系麽?”
鄭志卿語塞。
見他不說話也不離開,何權站起身往出走:“我得去巡房了,讓讓。”
“嗯,我也得去——阿權!”
雖然左腳能走路了但架不住這一天滿樓跑,何權左腳不敢使勁右腳擡得不夠高一下絆門框上了,正撞鄭志卿懷裏。他還本能地擡手去抓,結結實實地抱住了鄭志卿的腰。
距離上一次他這麽抱鄭志卿的腰已經過去十年了,盡管衣服上有着淡淡古龍水的香氣,但摻雜在其中的,還是他熟悉的味道。這味道勾起了太多的回憶,以至于何權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就那麽抱着鄭志卿的腰,臉埋在人家胸口愣神。
“阿權……”鄭志卿握着他的胳膊,喉結滾了滾,“你……又崴着腳了?”
何權瞬間清醒,倉促地推開鄭志卿,轉臉朝正準備偷偷拿手機拍八卦的端木吼道——
“給我打印一張‘鄭大白與狗不得入內’的A4紙貼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