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冒着三條腿都被打斷的風險, 鄭志卿向齊家信誠懇地承認了錯誤,又在老爺子龍頭手杖的威脅下, 指天發誓對何權好一輩子才算完事。回到家, 何權拎起鄭志卿的褲管,看到對方小腿上青紫一片不免心疼。
“明天到院裏,拍個片子吧。”
看來齊家信還真下狠手。
“肯定沒傷着骨頭。齊老說的對, 我該打, 委屈你獨自面對那麽大的傷痛。”鄭志卿放下褲管, 輕輕拍拍何權的手, “你也別想了,早點睡覺,六點半還得起床。”
其實何權根本不願意回憶那段日子。鄭志卿是欠頓打沒錯,可拿話傷他的不還是那個倔老頭自己?這會兒倒想着替他出頭,早幹嘛去了。
累了一天,何權懶得沖澡了,換好睡衣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鄭志卿收拾完行李進卧室, 見何權已經睡着便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懷裏抱着溫暖的身軀,積累多日的疲勞徹底釋放出來, 他很快也陷入了深眠。
那個一腦袋卷毛的小寶寶又出現在了夢裏。
上午VIP門診, 第一個病例就讓何權頭大。從別的醫院轉到大正來的, 雙胞胎,孕二十三周排畸時發現兩個孩子共用一顆心髒。從醫多年, 何權從來沒在産檢階段碰上過連體嬰,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給患者及家屬什麽建議為好, 趕緊打電話把一區二區四區主任都叫過來會診。
韓駿遇上過連體嬰,共用消化系統,剛出滿月就發生腸套疊,确診為梅克爾憩室引起,在大正的NICU裏待了三個月。那段時間為了那倆孩子韓駿幾乎住在NICU裏了,可惜生命終歸是脆弱的。
“共用心髒的隐患遠比共用消化系統多得多。”韓駿直言不諱,“一顆心髒,供給兩個機體的血循環,負擔太重,而且除非做心髒移植,不然終身無法分離。”
何權搓搓眉毛,為難地說:“家屬的意思是想留,說生下來看,不行再舍一個。”
“舍那個?都是命,這手術我可不做。”韓駿抱臂于胸,向後靠到牆上。
潘主任仔細看了看何權拍下來的B超照片,跟高主任交換了番意見,說:“主動脈閉鎖不全,這顆心髒本身就有問題……何主任,得跟家屬說明白,留,有很大的可能性沒辦法活着生下來,即便是生了,也得靠錢堆着。”
“該說的我都說了,可擱誰,誰舍得引産?”何權一手撐住額角,一手在桌下扣住腹部,“剛患者的父親跟我說,本來一聽雙胞胎還興高采烈的,沒想老天爺這麽不開眼。”
其他人都默認了何權的說法。碰上這種事兒,确實糟心。這已經算嚴重畸形了,出于對孩子負責以及對整個家庭的考慮,醫生通常會建議引産。但今天看何權的态度,比家屬還要惋惜。
“我的建議是,咱就別說什麽了,讓他們自己考慮,不才二十三周麽,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做決定。”潘主任歲數最大,經驗豐富,處理問題比其他人都更穩重,“何主任,你也別跟着操心了,看你那黑眼圈,臉上也沒血色,抗震救災回來一天都沒休就上班,別把自己的身體弄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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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潘姐關心,我心裏有數。”
何權嘆了口氣,打印出診斷書,簽好名字起身走出診療室。
中午送何權去華醫堂的路上,鄭志卿發現他情緒十分低落,便關心地問了一句。何權把連體嬰的事告知對方,末了捂着肚子,一個勁念叨“小白,你可好好長,千萬別吓我”。
“要不歇段時間吧,阿權,在醫院天天看病例胡思亂想。”鄭志卿勸他。
“腦子裏裝的全是妊娠期間的各種并發症,就是回家待着我也胡思亂想。”何權扁扁嘴,“我現在算是知道唐葳為什麽不結婚不要孩子了,看得太多,怕了。”
空下手拍拍何權的腿,鄭志卿說:“也別想太多,畢竟都是小概率事件,你心情好,小白才能健康成長。”
“诶我說鄭大白,你怎麽這麽輕松?”何權不樂意了。
“我是緊張你,怕你抑郁了。”
“這個你不用緊張,我這人自我調節能力強,得什麽病都不會得抑郁症。”
鄭志卿偏頭看了他一眼,笑笑說:“确實,我一直很佩服你,阿權,你經歷過的事情,随便挑一件出來都足以讓心裏承受力弱的人崩潰。”
“嗯,就繼續拍馬屁。”
“絕對真心話。”
何權伸手捏了捏鄭志卿的臉,剛要說話突然感覺到下腹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游魚般的顫動。
“鄭大白。”
“嗯?”
“小白動了。”
鄭志卿一腳剎車踩死将車停在路中間,轉身用手掌扣住何權的腹部。這僅僅是胚胎早期的波紋狀運動,他肯定什麽也感覺不到,但只是聽何權說着幸福感便從胸口漫溢出來。
要是旁邊超車的司機不罵街,這份幸福感還能多持續一會。
桑婷婷為婚禮的事兒找錢越幫忙,可到處都找不到錢越,打電話也沒人接。她以為錢越在午睡,敲開休息室的門卻只看見秦楓裹着毯子霸占了個上鋪。
“秦楓,你看見我們護士長了麽?”桑婷婷覺得屋裏的空氣過于渾濁,走過去推開窗戶通風。
“沒。”秦楓把自己裹得就露出個腦袋。
“快一點了,你也該起了啊。”桑婷婷擡手拍拍鐵架子床的圍欄,“下午不還有手術?”
“馬上。”秦楓皮笑肉不笑地眯起眼。
翻了他一眼,桑婷婷走出休息室。門剛關上,錢越掀開毯子從裏側坐起,臉頰因緊張和被捂在毯子裏而變得通紅。床單上沾滿了各種液體,還好這張床是他固定睡的,待會把床單帶回家洗去。
不,等等,秦楓睡他的床,桑婷婷一定猜到點什麽。
見錢越忙着往身上套衣服,秦楓伸胳膊把人往懷裏一帶,眉梢輕挑:“還有時間,再來一次呗。”
“別鬧了,門沒鎖。”
錢越羞憤地推開他。剛秦楓一下手術就把他拽休息室裏來了,差點兒把鐵架子床折騰塌了。也難怪,他去災區之前秦楓出差,沒等秦楓回來他又走了,裏外裏得有一個月沒幹過那事兒,都激動過了頭。
“晚上回我那?”秦楓用手指頭順着錢越的脊骨往下滑,“我這幾天都不用值班。”
“今晚不行,我得回趟福利院。”錢越按住那作怪的手,側頭望向秦楓,“災區有好幾個孤兒,得趕緊把他們的資料給安老師送過去,盡早安置。”
起身吻了吻錢越的頸側,秦楓笑着說:“我陪你去,回頭我也捐助個孤兒。”
從毯子下面掏出條內褲扔到秦楓身上,錢越冷哼着說:“先把自己養活了再說,這個月信用卡賬單又得分期吧?”
“我可沒亂花錢啊,攢老婆本呢。”秦楓從背後環住錢越的腰,埋首于對方的頸窩,“放心,不會讓你跟着我喝西北風的。”
“我不用你養。”
“那你想讓誰養啊?”秦楓酸溜溜地問。昨天他夜班,聽說錢越是搭景潇的車回的家,醋壇子翻了一宿——這倆人別是一起抗震救災半個月,救出點感情來了吧?
錢越輕輕推開他,手腳并用地從上鋪下來,站在那仰臉看着秦楓:“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
“沒,這不跟你逗貧呢麽。”秦楓錯開目光。
“秦楓,你看着我。”
秦楓又把眼珠挪回原位。錢越擡起手,給秦楓展示掌心中的紅斑:“秦楓,如果有一天這個不按時起了,也只能是因為你。我只經歷過你一個人,你真不該懷疑我。”
秦楓趕緊握住他的手放在嘴邊使勁親了親:“寶貝兒別生氣,都怪我小心眼,以後再也不犯了。等我攢倆月錢的,買輛車,天天接送你上下班。”
錢越擡起沒被攥着的手拍了把床架:“駕照都沒有的人,吹什麽牛?”
“呃……那我給你買一輛,你接送我上下班。”秦楓弓身趴到床邊,“搬我那住去吧,要不咱倆老得見縫插針辦事,得等到什麽時候……你這紅斑能不按時起啊?”
錢越偏過頭,問:“你之前不還為躲我跑去出差?”
“天地良心,我那是為了考證才去進修。”秦楓回手拍拍胸口,“之前我是槍傷初癒,身體虛腰上沒勁兒,今天怎麽樣?帶勁吧?”
剛恢複正常的臉上又飛起片紅,錢越緊抿住嘴唇笑着點點頭。
華醫堂老店的坐堂中醫耿師傅一看何權拿來的方子,跟齊家信一樣激動。何權打十四歲就開始跟着他學中醫藥知識,他把這孩子當自己親孫子一樣看待,得知喜訊,真心替他高興。
號過脈,又審了審齊家信的方子,耿師傅對何權說:“齊老的方子沒問題,就按這個抓。阿權,恭喜啊。就沖這個,齊老的病也得好一半了。”
“外公精神是挺不錯的,但他歲數在那,怎麽也得緩個半年。”何權說着,沖鄭志卿使了個眼色。來之前他讓鄭志卿給耿師傅包了個紅包,老規矩,問診不問診金多少,看着給。
一看鄭志卿把紅包拿出來了,耿師傅忙推回去:“這是幹嘛?我還沒給小的包紅包呢,拿回去拿回去。”
“阿權說跟您學了那麽多年的本事卻沒正經謝過您,您收着,要不他也不踏實。”鄭志卿又把紅包往過塞,一來一去,把耿師傅給弄得挺不高興。
“今兒你們要把這紅包留下,藥我可一錢兒都不給你們抓了啊。當初齊老破了規矩,把祖傳的藥方傾囊相授給我這個外姓人,我替他把東西傳給繼承人,還敢邀功了?”
何權清楚耿師傅的脾氣,見他執意不收也不好勉強,按住鄭志卿塞紅包的手說:“志卿,既然師傅不收紅包,那你去給買兩瓶好酒來。”
“诶,酒我是來者不拒。”耿師傅臉上又挂了笑。
等鄭志卿離開房間,何權略微沉思片刻,問:“師傅,華醫堂現在,是不是特別亂?”
“嗨,別提了。”耿師傅擺擺手,“以前只有幾家店的時候啊,沒人争,年底等着拿分紅多舒坦。後來齊老收購養殖種植基地,接國家的科研項目,還投資房地産,買賣越做越大,一年純利潤好幾個億,都眼紅了呗。”
“那……誰最不服外公?”
“你大姑婆和二叔公那兩大家子,自從空降個歐陽韶華來當總裁,一開董事會就吵。後來我都不去參加了,跟店裏給人看個病,清靜。”耿師傅微微眯起眼,“阿權,你問這個幹嘛?打算回來繼承家業了?”
“随便問問,我才不回來,操不動那心。”
這時手機在兜裏震了震,何權接聽起來,是派出所打來的——
“何先生,關于您那件毀壞私人財産的案件,現在抓到個嫌疑人,請您盡快來一趟辨認嫌犯。”